在登基为帝的大典之后不久,借着收服四海的机会,她提出要加强中央集权——就是这理念,让她遭受了她平生最大的挫折,也让她的帝国天翻地覆。

    在一系列的政策颁布后,世家的抵抗尤为剧烈,比统一大荒的阻力更甚。

    攻海之事完全搁置,她的追随者也多有怨言,但我娘是谁啊,在她看来天上地下,唯她独尊的人,完全不能容忍这些人阳奉阴违。直接命令大军开拔,要将反抗势力一举扼杀。没想到任用的将领直接反了,据说我娘在得知这消息后直接把她住的紫宸殿砸得稀烂。这时候我娘又派了人清剿。没想到一路上遭遇陷阱不断,只有一半的大军到了前线。第二次派兵又失败了。第三次我娘亲征,她的武功天下第一,在她看来只要她去了,这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但她又失败了。

    师父说这时候只要她蛰伏,韬光养晦,未必不能一雪前耻。然而我娘没这个心气,直接一气之下自己一剑抹了脖子,丢下一个烂摊子。

    攻海不了了之,大荒再次四分五裂。她爹出山,再次成为太阿王,我爹做回高月王,又冒出两个天辰王,分做南天辰,北天辰,还有一些小国家。

    过了一百多年,反反复复有人爱她恨她。至于我嘛,她死的时候我还太小,没什么记忆,也谈不上爱啊恨的。

    不过我一直没搞懂我师父到底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恨她多一点。我永远都记得师父在我娘头七那晚喝酒又哭又闹,大喊“大帝”喊“这世界只是你的游戏!”之类的。

    世人评价我的亲娘铁血,对我师父的评价则是冷厉。但我觉得我师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对我对阿泽都很好,对她的下属也是倍加关怀。我记得有一次她在路上遇见一个逃奴,她不仅收留了那个逃奴,还借给他本钱帮他开起包子铺。

    以前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安排人手把手教导一个逃奴,直到后来我来到无忧镇,亲眼见到青竹是如何让老鼠精脱胎换骨,从一个人人喊打的流浪汉变成现在的好丈夫,好爹爹。我才明白帮助一个人不仅要在钱财上帮助他,还要教会他做人道理,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些都是师父在潜移默化中告诉我的,可惜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

    我实在伤心有人说她冷厉,明明她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最值得别人称赞的人。但无论是温柔还是冷厉,唯有一点是无可指摘的,那就是——她是一个刚强坚韧的人。可那一夜她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变了一个人,我只见过她哭这一次。我久久不能忘怀师父的哀痛。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她只是轻轻地将我搂在怀里。

    我坐起身,看向那件如同镇子上最平凡的草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进去看看吧。”

    草庐里很干净,各种东西也很充足,但没有我想象中的难得一见的珍奇。也对,那个时候,我娘还只是太阿族的小姐。

    我的鼻子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屋子里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仿佛下一刻我娘就会走出似的。明明我不喜欢她的,明明我恨她的。

    草庐里有许多的秘籍。这倒是我娘给我留下的又一件好事了,有了这些东西,我也一定可以武功有成。

    以前在高月城的时候,我对练武功这些事情并不上心,父王和师父事务杂多,也不可能无时无刻盯着我。其它的老师,对我向来是放任自流。是以我虽有名师教导,却一向是仗着自己那一点点天赋,抱着能过且过的心态,根本就没有学到什么真本事。

    在无忧镇的六十多年,我才一点点回忆当年诸位老师的教导,认真修炼。好在师父当年给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让我修炼起来也不是特别痛苦。但是当年学习的不认真,导致我现在记忆的武功有限,原本打算在山上只能修炼灵力,好在这里有我娘留下的功法,让我也可以修炼武功。

    难道是她早就知道她的女儿有一天会来?我不禁怀疑我娘和我师父之间是否还有什么密谋,直到我看见桌上明摆着的一张绢帛。

    世界是我们的,终究是你们的。这里是老朽龙傲天证道之地,跪下磕头叫师父拿秘籍。

    老朽?我瞪大了眼睛。那个时候我娘也才四百多岁吧!

    “姐姐,你在看什么?”

    我急忙把绢帛藏在身上,这玩意儿可不能让阿静看见毁了大帝的形象。

    我在书架上查找,终于找到了——大帝之剑。我娘的成名剑法,那个时候我娘都还只是一个贵族小姐,就敢给自己的剑法取名为大帝之剑。别人是淑女君子,谦谦如玉。我娘则是浪荡无边,可偏偏她就有这样的底气。她根本就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的确没人是她的对手,可是当所有的人都成为她的敌人呢?我的眼睛酸酸的。

    我打开金光闪闪书页第一页。

    嘿嘿,年轻人,很有眼光嘛。我天下第一,横贯古今。用本大爷的剑法让敌人颤抖吧!!!

    我赶紧翻过这一页,后面正经了,一招一式还有演示。虽然她有时候不靠谱,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我在阆风巅上日夜勤加修炼,我所属风灵,在这里修习更为艰苦,同时我在这里也能进步得更快。千秋雪山上人迹罕至,连妖族都少有。阆风巅是世界起源之地,又是高山之巅,大荒绝境。

    在这里我练剑,阿静就在一旁看书。我娘的书很杂,我也不知道他学了些什么东西。不过无论他学不学他都是我的弟弟。我会永远保护他。

    自从我上山我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阆风巅,我发誓,没有修炼出一身高强的灵力,练就一身好武功,我绝不下山。而阿静有时会离开阆风巅。在千秋雪山的半山腰住了雪莲一家,阿静时常找她们玩,也会给我带回雪莲蜜和雪莲香包。

    在练剑的间隙,有时候我会很寂寞。我想念无穷宫的一切,温柔的师父,慈爱的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我思念他们。

    虽然有阿静的陪伴,但现在他对我而言就像是另一个自己。我们俩相处就像是照镜子一般,我想要一个朋友,一个和我既一样的朋友又不一样的朋友。我思念无穷宫,思念我曾经的朋友。我们一起唱歌,一起跳舞。现在他们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早就忘记了高月山风,忘记了曾经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日子。

    我娘真的不愧是我娘,在这鬼地方呆了三百年。我再一次对着空茫茫的山崖长啸,一拳打在古树的树干上。

    树枝拍了拍我的头。唉,还是毫无抵抗之力。这树成精了。

    “树,你活了多少年了?”

    没有回答。

    我跳上祂的枝桠,坐在树干上。向前看是云海茫茫,向后看是茫茫云海,天地一片孤寂。

    “你见过我娘吧,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她是不是也曾像我这样心烦?”

    没有回应。这树真可怜,在这里一个人孤零零的活了这么久,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我好奇的问:“你天天待在这里,你会想些什么呢?”

    “姐姐,吃饭了——”阿静在结界里喊我。

    原本我们也可以不用这么频繁吃饭的,再加上这鬼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吃饭在这里是不合适宜的。但我娘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睡觉。我深以为然。阿静在结界里琢磨出了种地的法子之后,我们就开始有规律的吃饭睡觉了。

    “来了。”我跳下树干拍拍手,回家。

    突然间我听见一些其它的声音。回头,是树的叶子摇动发生的声音。

    这树的叶子竟然还能动。

    “姐姐——”

    “来了。”我不再理会,回家和阿静吃饭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再和树说话它也不动了,气得我揪了它一片叶子。当然,不是我揪了一片叶子就消气了,而是我根本就揪不下来。

    想到自己还是威胁这树说要是自己连一片叶子都揪不下来就再也不理它了,才勉勉强强揪下一片。我有些汗颜。我修炼了这么久费尽全力也不能揪下祂一片叶子,我能不能像我娘一样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姐姐,你手上拿的什么啊?”

    我摊开左手,一枚翠绿的小叶子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姐姐,这不会是那棵树的叶子吧!”阿静看起来很惊讶,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叶子往我的袖子里钻。

    “就是它的叶子。”

    我右手将它夹出来,叶子还想抵抗,被我不由分说的摁在阿静的手里,“哼,你是我的叶子,就是阿静的叶子。”

    “姐姐,你真好。”阿静笑得像个小太阳。

    我拍了拍他的头,“用你说。”

    这小子长得挺快啊,不过几十年,都快和我一般高了。

    “姐姐,我把它给你做一个簪子。”阿静握着那片翠绿的叶子说。

    行啊,这叶子绿油油的,看了心情舒畅。

    “你会做不?”

    阿静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这叶子是一宝物,我给你做成簪子插在头上。以后你就不会被迷惑了。”

    哦,我想起来了。《杂物志》上写过“阆风巅,飓风环绕。有古树,其叶岿然,为异宝,定心神,免迷惑。”这叶子好像还真是个宝贝。

    “行啊,我再给你揪一片。”

    我爬到树上想要揪树梢上那片又大又亮的,可这树突然变得滑不溜的,根本抓不住。

    “树,你再给我一片。”

    只有风声。

    我再试一次,还是不行。

    我撸起袖子,准备在使使灵力,一定要把这叶子揪下。没想到脚下一滑,直接往下滑了下去。

    “姐姐!”阿静惊恐的尖叫。

    “啊——”我眼睁睁的看着那枚树叶在我眼前越来越远,风在耳畔呼啸,我的身体不断向下坠。

    我凝聚灵力,风速逐渐减缓,拖着我向上升起。

    一根树枝来到我的眼前,我抓着树枝跳到地上。

    阿静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见到我就埋在我的身上大哭。

    “姐姐你不要死!”

    “还活着呢,没事。”我拍了拍阿静,“那片叶子我扯不下来。”

    “我才不要叶子,姐姐,你以后再也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嘛,你相信你姐姐。”

    “我才不相信你们,当年娘走的时候也让我相信她!”阿静大吼道。

    而后是我们两人的沉默,无论过了多久,这都是我们两人心中最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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