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水中才发觉这平静湖面底下的暗流涌动,往下潜入一分,冰冷的寒意就往骨头里钻一分。

    祁雪小心地吐着胸腔里所剩无几的空气,在一片昏暗中找寻承影的身影。

    如果这八卦阵是先天八卦,陵玄子的算法完全正确,可是当她又仔细琢磨一番之后,才发现这阵法是后天八卦——文王八卦的变法,所以生门的位置根本不在东南方位,而是在西南。

    看陵玄子小人得志的神情,只怕她的猜想多半是对的,所以满脑子都是赶紧阻止承影。

    拨开面前挡住视线的一片水草群,祁雪看到了在水中飘摇的承影的衣袂,他的手正伸向那根红荷的根茎。

    祁雪见状奋力往前冲去,一时忘记仍在水中,张嘴欲喊他,却被反灌了一大口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鼻腔和口腔。

    一时间,强烈的窒息感几乎将她淹没,自己吐出的水泡模糊了视线,她强撑着去扯住承影的衣角,几乎是同时,承影也已经抓住了那根茎,两人同时用力,只见粗壮的根支从淤泥中被直直拔起,本就不澄澈的湖水被搅得更泥泞。

    她看见承影回过头来疑惑的眼神,以及水底突然出现的巨大漩涡,正以强大的吸力使他们往下坠去。

    肺里的空气已经殆尽,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靠近的承影紧紧锢住她手腕,像是她及笄礼那年母亲从庙中给她求的红绳,当时也是这样紧紧地缠绕在她腕子上,母亲说这是保佑她一生安安稳稳、顺顺当当的,可是哪怕母亲给她系得再紧,她还是弄丢了。

    她要死了吗?

    自己还有好多想做的事还没实现呢。

    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会找到自己吗?是自己不孝,又要惹他们伤心了。

    混乱的思绪也被一点点剥离,像是坠入漆黑的梦境,再也没有力气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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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泱泱,泱泱……”

    祁雪好像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乳名,是母亲吗?还是父亲?

    一片漆黑中,她努力往声音所在处探寻,终于见到一处光点,隐隐约约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似是父母。

    她心头一震,抬起沉重的双腿往光亮处奔去,声音越发近了,光点也逐渐放大,可两人的身影却随着一点一点如烟雾般消散。

    她哭着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下一秒好似踏空坠入深渊一般,失重感让她全身抽搐一下,紧接着她看见的是承影的脸。

    “泱泱,你醒了!”

    又是梦吗?

    不然承影怎么会唤自己的名字,而且脸上还有她从没见过的关切表情。

    肯定是梦了。

    祁雪又感一阵疲累席卷而来,半合着眼似要再次晕睡过去。

    身体被晃动,耳边的声音清晰起来。

    “泱泱!别睡!”

    她再度张眼,一道寒光耀得她意识清明了些。

    定睛一看,那寒光是一把剑所折射出的,而那把剑,正架在承影的脖子上。

    她开口想叫他,却觉得喉头一塞,直接吐出一口水来。

    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抬手去帮他拨开那把剑,却发现胳膊却怎样都抬不起来。

    “生门,在西南……”

    脑子一片混乱,只能记起这一件事。

    承影点点头,轻轻将她放到地上躺平,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刚刚正躺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腿。

    只见他眼里恢复往日里的寒意,下一秒指尖轻弹,肩上的剑身直直被弹飞。

    他身形一转,果断出掌打向他身后那人。

    不知何时天上乌云已经散了大半,露出一弯娥眉月,盈盈月光将湖中薄雾映的银光闪闪。

    祁雪眯着眼睛看去,身后那人行动也十分矫健,堪堪躲开承影一掌,向右侧撤去,正好接住刚刚脱手的剑。

    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祁雪晃晃脑袋,细细回想。

    是那日画舫上的船夫!

    是老高!

    身体仍如铅般沉重,但脑袋已经清醒了大半。

    不远处两人你来我往的打斗声铮铮入耳,祁雪看了半晌,只觉二人难分胜负,不过老高手中有剑,而承影赤手空拳,进攻不便,只能不断后撤,躲开步步杀机。

    往四周一打量,祁雪便知他们正在老高的画舫上,他们来时所乘的小舟正挨着画舫,看样子是被老高系在了一起。

    小舟上倒着个人,正是陵玄子,面目铁青,嘴角残留一缕污血,看样子已经归西,只是不知是承影和老高谁人出手杀的。

    承影下水前褪去的剑袋就在船边,离祁雪很近,她往一侧挪上几步,伸手便可够到。

    祁雪深吸口气,动了动僵直的手指和小腿,手脚并用地朝剑袋爬去。

    每动一下都感觉泄了全身的劲力,浑身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未干的湖水。

    就差一点儿了。

    伸直了手指去够,关节隐隐泛白,指尖传来皮革的粗糙质感,往回一拽,剑袋落入怀中。

    “承影!接住!”

    祁雪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往他那边一甩,然后瘫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承影没回头,只闻风声便稳稳接住,手腕轻抖,剑已出鞘,霎时间,两道寒光模糊了彼此的身形,只听得铁器相接的响声接连不断。

    有剑在手 ,承影果真慢慢占了上风,不消半柱香的时间,老高身上已中数剑,虽不在要害之处,但鲜血也染红了大半的衣服,看着甚为瘆人。

    听得清脆的一声“乒——”,承影将老高手中的剑挑落水中,瞬间沉没在层层涟漪之中。

    老高飞身去夺,下盘失守,腿上实打实地中了一剑,瞬间没了力气,单腿跪倒地上,用手强撑着身体不让其倒下。

    承影的剑尖直指他咽喉,但他眼里没有丝毫惧意。

    出乎意料地,承影没再继续,反而收了剑往祁雪处走来。

    老高神色见怒,仿佛被侮辱了一般,往承影身后扑去。

    承影轻巧一避,老高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腿上的伤口被撕扯,淌了一地的血。

    承影连头也没回,径直走向祁雪,将她横抱起来,稳稳揽在怀中。

    祁雪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口,听见里面规律的、稳定的跳动的声音,只觉安心。他身上暖烘烘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好像也在一点一点恢复气力。

    “杀了我!除非踩着我的尸体,不然我不可能让你们进入墓穴!”

    身后传来老高嘶哑的声音,祁雪勾着承影脖颈微微起身,看见老高猩红的双眼。

    那日小二提起他时,祁雪便猜到老高是守护贵妃冢的侍卫,如此看来,确实忠心。

    承影没有理睬老高的意思,他现在满心只想送祁雪回去找个大夫瞧瞧身体。

    刚刚在水里他们二人险些被卷进漩涡,幸而千钧一发之际,祁雪的到来让他保持警惕,才能极快地反应过来这也许是个陷阱,故而及时施展内功推向漩涡,借水流的反作用力逃出生天。否则耽误了时机,哪怕他有通天神力,也难逃葬身水底的结果。

    可是水流湍急,他们在水下耽误了些时间,祁雪还是呛了不少水,因为缺氧而一时晕了过去。

    待他托着祁雪浮上水面,只见西南方向停泊着那艘画舫,紧贴着的还有他们来时乘坐的小舟。

    奋力游过去之时,陵玄子已经被他刺穿了心脏,一命呜呼。

    他不管老高对他的问话,也不顾他搭在肩上的剑锋,只专心抢救晕过去的祁雪。

    玉玦他可以改日再来取,但祁雪的性命得要先保住了。

    此时的祁雪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些,应该能站得住脚,于是拍了拍承影的肩膀,小声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承影犹豫了下,看着她肯定的眼神还是听了她的话,改成用手臂搀着她。

    站到地上的一瞬间,祁雪眼前又有些晕眩,但又怕承影担心,所以不动声色,只是脚下虚软,还是得倚靠在他身上才能站稳。承影感受到了,虽没言语,但手上扶她的力气加重了些。

    “老高,你如此忠心,郭阳公主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的。”

    这老高原名高继昌,是郭阳公主从晋国出嫁时便带在身边的贴身侍卫,这些年她是如何在深深宫墙内郁郁而终、香消玉殒的,他再清楚不过。

    正因为见过一朵花鲜活明朗地盛开模样,所以才会在它衰败凋落时尤感心痛和无能为力。

    在她薨后,他主动请缨做她的守墓人,他答应过要护她一世,这一世指的不是她的一辈子,而是他生命的穷尽。

    这么多年,他隐姓埋名,暗中阻拦了许多闻名而来的盗墓者。那些人都只知这里是贵妃冢,却忘了她也曾是晋国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郭阳,贵妃这个名号直到她死都仍然是禁锢她的刑具,让她不得安生。

    听闻祁雪并不同旁人一样唤她贵妃,而是叫她“郭阳公主”,老高只觉心脏好像被猛地抓了一下,抽搐着生疼。

    此时的祁雪微弯着身子,脸色惨白如纸,几缕湿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老高盯了她半晌,方才认出她就是那日花朝节上登了画舫赏荷的女孩。

    他这二十年来,自愿在那日泛舟载客,实是想替郭阳公主的灵魂找个停泊之处,借这些年轻的漂亮的女孩子们澄澈的眼睛,看看这夏日的盛景。

    而那日祁雪的出现,是让他心中极其欢喜的。

    和这村子里其他乡野人家里的女孩们相比,祁雪举手投足间都多了些贵气,却又不失灵气,像极了十六岁时的郭阳,在无垠的草原上策马驰骋时,也是那样被周围的人簇拥着,脸上的笑容比正午的阳光更为耀眼。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不是他的郭阳公主,不过是那万千觊觎墓中宝物的盗墓贼中的一个罢了。

    “我早该想到的,寒水村这个穷乡僻壤之地,来此的外乡人目的都只有一个,那日我就该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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