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瑟地吹乱高继昌的头发,也吹散他眼底的凄凉。

    “我们此行不为财宝,只为寻找半块残缺的玉玦。”

    祁雪对他的忠诚和坚持肃然起敬,不愿再与他大动干戈,想用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拿到东西。

    “玉玦?”

    高继昌用剑鞘撑起身子,勉强站起,满眼狐疑。

    祁雪给承影递了个眼神,承影会意,从怀里掏出了那半块玉玦,递到高继昌面前。

    只消一眼,高继昌便知祁雪刚刚所言不假。

    他见过郭阳公主手里的那另外半块玉玦,因为成色罕见,所以他一见便知是和承影手中这个是同一块。

    那是她与她情郎的定情信物,在重重宫闱中,常常拿出来聊以抚慰,抹着泪,用帕子一遍一遍擦拭。

    见高继昌神情微动,祁雪便知他肯定在郭阳公主那处见过那半块玉玦,于是灵机一动,指着承影开口说道。

    “老高,你是郭阳公主的心腹之人,有些话我也不必瞒你,其实他是郭阳公主当年情人的后代。”

    祁雪第一次见承影的眼睛原来可以睁那么大,往日那双微眯着的、透露危险气息的双眼,此时只传达了一个信息——我???

    怕在高继昌面前露馅,祁雪赶紧在袖袍的遮挡下轻扭了下承影腰上的软肉。

    承影没有防备,痛痒感从腰间传来,他闷哼一声。

    “嗯——”

    祁雪满意地点点头,悄悄跟他眨眨眼睛,示意他不要穿帮。

    承影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算是默许。

    “情人?”

    高继昌拄着剑鞘往前挪动一步,对着承影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来。

    看他的反应,祁雪便知自己这故事编的靠谱。郭阳公主当年出嫁之前应该是有一位心上人的,而老高定是知情人,这样看来,自己打感情牌的计策应该能奏效。

    退一万步讲,如若事实中郭阳公主不曾有过少年时的情爱,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老高拆穿她的谎言,然后承影再和他打上一架,反正能打赢,有承影给她托底儿,所以她可放心大胆地实施她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竟真猜到了连秘辛都不曾记载过的郭阳公主的过去。

    心中自知多了几分胜算,祁雪编瞎话编的也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

    “是啊,他去年得了痨病走了,临终前留下的遗愿就是找到当初赠给郭阳公主的那半块玉玦。老高,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知道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他们两个人此生相爱,却落了个生不同衾,死不同穴的结局,他恨呐,恨天命不公、恨皇命无情,只得将剩下的残念都寄托在他们的定情信物上,若是郭阳公主芳心如故,那也定和他一样,所以叮嘱我们一定要来找到那另外半块玉玦,将两者合二为一,也好叫两人来世能有缘相逢、再续前缘。”

    老高闻言垂下头去。

    “他当真这样说?”

    祁雪心里暗念了几遍,“前辈莫怪,小女子也是为了免一场杀戮才妄自揣测前辈的心思的,前辈千万不要生气”,然后果断说道。

    “当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的话就罢了,可是玉玦却骗不了人啊。”

    高继昌没有抬头,久久地沉默着。

    承影感受到祁雪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愈发重了,知道她身子难以再支撑下去,便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将祁雪往怀中拽了拽,准备离开。

    可祁雪抵着他胸膛往外推了推,摇了摇头还不想放弃。

    “老高,拜托你,让我们去吧。”

    她声音本就虚弱,带了恳求的语气之后,听来更加惹人怜爱。

    高继昌缓缓抬头看向祁雪,额角的血缓缓流淌进眼睛里,他没有擦掉,任凭浓稠的红色模糊视线,让昔日的回忆与现实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继昌,拜托你,让我走吧。”

    多少个夜里,郭阳公主也曾这样苦苦哀求他,让他放她出宫,让她去寻心上的情郎。

    那时的她已经被指婚要嫁到南越国为妃,晋国皇帝知道她与褚家长子互通心意,因为怕她逃婚,所以派了层层护卫加紧看管,而高继昌便是当时的侍卫长。

    迫于晋国皇帝施加的压力,面对郭阳公主的哀求,他只得拒绝。否则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要受责罚的不止他一人,他们卫队上百名兄弟都要掉脑袋。

    可是在见证了郭阳公主和亲后变得日日郁郁寡欢的模样时,他在无数个夜里陷入梦魇,梦里的郭阳公主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继昌,你为什么不放我离开”。

    他怎能不后悔呢。

    若早知这南越国的宫城是个吞噬人的妖怪,哪怕背负着上千条人命的罪孽,他也会放她自由。

    他心中对她不堪的爱恋已经足够让他下十八层地狱了,又何惧再添些罪孽呢。

    往事浮上心头,高继昌抬起头,眼里的泪水混着血水沿着脸上经年累月的沟壑流淌下去,那日的月光也和今日一样清冷,不过这次,算是赎罪,他要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了。

    “好,我带你们去。”

    听闻此言,祁雪放下心来,惨然一笑,意识剥离出身体,再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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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又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好像听见父亲母亲的哭声从远传飘渺传来,却又找不到声音的来处,只能到处盲目奔走,却屡屡碰壁,抬头一看四周,尽是遮天蔽日的高墙。她拼命地撞,拼命地逃,却一次又一次被捉回囚牢。

    铺天盖地的操控感压得祁雪喘不过气,她大叫一声,眼前一切随之破碎。

    是梦。

    祁雪猛然坐起,大口喘着粗气,轻轻活动了下手指,对身体的控制终于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嗓子好疼。

    随着感知的恢复,身子的不适也暴露无遗,喉咙的干涩尤其厉害。

    “水……”

    她拨开床幔,白日的亮光刺得她又合上眼睛,一瞬间还以为是在府邸当中,等着侍女来伺候。

    半晌没人应答,祁雪眯着眼不满地看去,周遭简陋的布置让她想起这里是客栈,不是家。

    漂泊的游子在受了挫折时才格外想家,祁雪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此时离家多日积攒的思念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让她红了眼眶。

    祁雪正耷拉着腿去勾床下的鞋子,房间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抬头一看,承影正端着碗汤药,挟着热气腾腾的苦味走了进来。

    “醒了?”

    见她起身,承影将药碗放到桌上,往床边走来。

    祁雪抹了把眼泪,脸上挂着笑轻声应他。

    承影极其自然地俯下身去,帮她捡了鞋子,握着她脚踝轻轻穿上,指尖无意划过她光洁如玉的脚趾,一股麻意直达心底,祁雪条件反射地去躲,他只觉手中的香软如游鱼般溜走,只残留些滑腻感仍在掌中。

    祁雪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嘶哑着嗓音说想喝水。

    承影来不及细细体会刚刚的接触,闻言赶紧起身,扶着她趿拉着鞋子到桌边坐下。

    看着祁雪咕咚咕咚连灌下去三杯水,脸上的绯色却越来越重,他抬手搭上她额头。

    这动作他这两日已做了不知道多少遍,所以格外熟练,反而祁雪对他这短短时间里频繁的触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禁心想,她这是睡了多久,怎么承影像是突然开了窍,对撩人这件事无师自通了起来。

    但承影哪里懂男女之事,更不懂明白何为撩拨,只不过自小便常常受伤的他自然懂得如何照顾人罢了。

    “摸着温度应该是不烧了,但是脸怎么又红起来了。”

    承影表现得坦荡,反而显得她的小心思欲盖弥彰了。

    祁雪干笑两声,找借口说是因为盖了厚被子,热的脸红。

    承影没再追究,端了药碗递到她手边,让她喝下。

    原本就被灌了一肚子水的祁雪此时哪里喝的下,更何况这药苦味闻着就直呛鼻子,其难以下咽程度不难想象。

    “我已经好了,不必再喝了吧。”

    祁雪嘴角抽搐,看着深褐色的汤药里倒映出自己憔悴的面容,在碗里悠悠荡荡。

    承影脸上写满了“容不得你拒绝”几个大字。

    “怎么你醒了还不如晕着好灌药。”

    “啊?”

    难道这几日都是他替自己喂的药?

    如何喂的?

    以前看话本子里,人睡着是喝不进药的,一般都要用嘴相送,难道……

    祁雪越想脸越红,在承影看来却是病情又要发作的征兆,于是舀了半勺送到她嘴边。

    “还是没力气吗?端不住碗?”

    看着承影熟捻的动作,祁雪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于是赶紧摇头,接过汤勺喝了下去。

    味蕾瞬间被苦涩占领,满鼻腔满口腔都是散不尽的中药味。

    “好苦!”

    祁雪的五官被刺激得皱在一起,把手中汤勺扔回碗里,挪着凳子往后撤了几寸。

    承影见状轻声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小块被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糖果,剥落一层桑皮纸,晶莹剔透的糖果泛出的丝丝甜腻,中和了空气中的苦味。

    祁雪没一点儿犹豫,身子往前一探,直接从他指间叼走了糖块,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咂咂嘴,开心地摇头晃脑。

    第一次去药房抓药时,他便听到那医馆的小童一边念着药方,一边踮着脚将手伸进比他脑袋还大的药匣子里。

    这药方里加了黄连,他小时受了风寒,师父给他熬的药里也有这个药材,苦的他半天直不起腰。

    脑子里虽然全是师父当时冷着脸教育他良药苦口的模样,但一出药房,他还是直接转身进了卖糖铺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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