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叶氏父女时已是傍晚,秋日的晚霞霓漫天际,像是打翻了艳色的染缸,层层叠叠的色彩染到云彩上,像绝世的霓裳羽衣。

    “父亲,你知道我意不在此的,既然他们都已经来府上表明了态度,刚刚何不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也省的你与叶大人关系僵持着。”

    “水满则溢,说话更是如此。在事情彻底确定下来之前,切勿和任何人掀了底牌,把决定敲死。”

    祁青山与祁雪难得平和地在院中闲庭信步,落日的余晖抚平他脸上的褶皱,看上去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和。

    祁雪点点头,心想自己的心境到底还是不够沉淀,被旁人三言两语又勾的浮躁起来。

    想起刚刚叶洪离开时,眼里是从没见过的冷森神色,祁雪只觉又给父亲添了麻烦。

    父亲的鬓角有几缕头发白的发亮,此时此刻格外刺眼。

    “父亲,对不起……”

    这道歉虽然迟到了许久,但却比任何时候都真诚。

    祁青山侧过身子,看女儿害羞的有些闪躲的眼神,难得温存地拂了拂她的青丝。

    “人生在世,要身担许多角色,我与你娘亲从为人父母的第一日起,对你唯一的期许便是,希望你在操控自己人生的时候,有选择的权力。”

    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身不由己,才甚至随心所欲的宝贵。因为自己心有遗憾,所以才祈求能让自己爱的人活成想要的模样。

    从小让她饱读诗书,通达古今,是想让她以史为鉴,提前知晓这世间的规律和规则。在她自我意识觉醒,跑出府去四处游玩,手握严父剧本的祁青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会训斥教导祁雪,但若不是他暗中默许,祁府的戒严也不是吃白饭的。

    就连这一次她妄图抵抗圣意之事,祁青山表面对她大发雷霆,但背地里不知想了多少法子,能在不驳了皇帝面子的前提下让祁雪逃脱。

    祁雪生在高墙之内,却拥有潇洒恣意的灵魂,若没了其父母明里暗里的引导,又怎会锻造出这样的灵魂呢。

    看着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温情,祁雪仿佛才刚刚明白他这二十年来对自己的爱有多隐忍深沉。以前自己只看到了他为自己能成长成言行端庄、品行正直的模样而日日监督、鞭笞的严肃模样,却忽略了他黑脸之下更为缜密长远的心思。

    祁青山已经习惯了严父的角色,所以这温存并没持续太久,转身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苛责道。

    “五百遍的《女诫》可抄写完毕了?”

    一句话又将被感动的飘飘然的祁雪拽下谷底,瞬间变得垂头丧气。

    “还差一百遍……”

    “那还不自觉回去继续禁足?”

    祁青山哼了一声,拂了拂衣袖,瞥了她一眼。

    “父亲……”

    祁雪欲哭无泪,扯着他衣袖想撒娇了事。

    没想到祁青山压根不吃这套,冷着脸没有看她。

    “规矩就是规矩。若是在中秋之前没完成任务,那你也不用入宫赴宴了。”

    因为往年的中秋晚宴都会请来京城顶尖的舞姫和乐师,祁雪总是很期待能赴宴赏玩一趟,所以祁青山便想以此来激励她快些完成任务。

    可没想到今时不同往日,祁雪光是想想届时可能会出现的修罗场的场面就一个头两个大,逃避还来不及呢,哪有半分以前的积极欢喜的影子。

    “哎呦,父亲,我前些日子将手弄伤了,得修养好些日子呢,若是没赶得及抄完,也只能再假借病症……”

    说着捂着手指,做出一副可惜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祁青山知道她口中说的伤,不过是弹琴时被新换的琴弦割伤了小指的指腹,因割的不深,又及时处理了,所以并不严重,换作往常祁雪根本不会当回事,可此时却成了挡箭牌了。

    祁雪的小心思被祁青山一眼看破,没等她话说完,祁青山便面无表情地幽幽说道。

    “那你暂存到陆九那里的东西也不用拿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祁雪这小狐狸终究是斗不过老狐狸,一句话就轻飘飘地拿捏了她的命脉。

    “父亲!”

    祁雪攥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停下了脚步,三分怒三分嗔地叫了他一声。

    祁青山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指。

    “若我是你,就会赶紧回去争分夺秒地把那一百遍赶紧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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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祁雪还是在中秋节前一周完成了任务,同天,祁府也收到了邀请他们一家三口赴宫中正宴的圣旨。

    以前祁雪嫌宫中规矩要比府上的繁复冗杂百倍,不愿多学,对宫中秘辛之类的种种八卦也不愿多听,可这毕竟是要面见圣上和皇后了,学不学、听不听的也由不得她,祁夫人逮着她补了六天的功课,才勉强觉得够格撑得起祁府的脸面的程度,于是入宫前的最后一日方容她喘口气。

    好不容易偷得浮生一日闲,祁雪累得只想好好休息。

    光是想象一下若是成了太子妃以后的生活,整日一举一动要谨小慎微,还有被别人乱嚼舌根的可能,都已经浑身起鸡皮疙瘩了,真是想不通这么个如坐针毡的位置,叶蓁蓁有什么好抢的,怕不是脑子坏了。

    可转念一想,她脑子好像从来也没灵光过。

    这样一想,一切都合理了许多。

    祁雪舒服地窝在躺椅里,桐狄早就贴心地为她垫好了软垫,正拿着小木槌轻轻敲打她微肿的小腿。

    午后的阳光一晒,舒服的让人想睡觉,抛却世间一切烦扰,直到天昏地暗的那种睡觉。

    突然,一阵敲门声驱散了她昏昏沉沉的睡意。

    桐狄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去开门,迎面就是秦竹奕那张英气十足的脸。

    明明知道来开门的只会是她,可秦竹奕却还是在看到桐狄那对俏皮的麻花髻和那双灵动的杏眼时心头一颤。

    他不自然地错开与她相对的眼神,轻声问道。

    “小姐在里面吗?”

    祁雪听见了他的声音,招呼他进来说话。

    她侧着身子看向他们两个,秦竹奕精壮的身躯和脸上生涩的神情有些违和,但画面里再加上他身后正掩门的桐狄,就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其实秦竹奕从小在军营中受到艰苦训练,来到祁府以后因为职责也是不苟言笑,所以人们很少能看出他表情的变化。

    可祁雪与他实在是相熟,她性子又善察敏锐,所以早就察觉到了他对桐狄不一般的情愫。

    怎奈桐狄却好像始终拿他当作朋友,不知是体察不出秦竹奕的情意,还是刻意装傻。

    祁雪不止一次对秦竹奕苦口婆心地说教,如木头一般是不会获得女孩芳心的,喜欢就该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就该将世间美好的东西赠与她,而不是畏畏缩缩的,连熬了几个大夜制出来的簪子都不敢送给他。

    但无论说了多少遍,秦竹奕也只会木讷地应声,表现却没丝毫改变。

    恨铁不成钢啊。

    平日里挺雷厉风行的一个大汉,怎到了这种事上面倒比个姑娘还扭捏。

    也许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一物降一物?

    久而久之,祁雪也就想开了,一切顺其自然。

    “小姐,老爷差我去陆九叔那儿取了这个来交给你。”

    秦竹奕心中悸动,但仍没忘了正事,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手中的木匣递给祁雪。

    祁雪一拍脑门,腾地站了起来,双手接过那木匣,只觉心脏咚咚直跳,好似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苏醒过来了似的。

    这几日满脑子都是什么后宫有一后三妃四公主之类的事儿,每晚回房都是在桐狄的按摩里迅速进入梦乡,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郑重其事地将木匣放在桌上,接过秦竹奕从口袋里掏出的铜钥匙,插入铜锁,咔哒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看到那黑不溜秋的薄薄纸片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祁雪松了口气。

    “是承影公子赠你的?”

    秦竹奕问道。

    他本不知承影送了祁雪东西,更没见过这歃血蝶原本的样子,只是她为了这个东西与老爷吵得动静实在有些大,他才从侍女口中细细碎碎地拼凑了些信息,最终得出这么一个猜想。

    祁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歃血蝶夹了出来。

    看着躺在祁雪白皙手掌里、显得更破败肮脏的东西,秦竹奕怎么也想不明白,承影那般人物如何会把这么寒酸的东西拿得出手。

    “桐狄,你去把上午小厨房送来的酥酪拿出来,和秦大哥分着吃了吧,明日风味就该变差了。我今日胃里有些积食,不宜多吃。”

    “哎。”

    桐狄乖巧应声,转身去了。

    祁雪也掀开纱帘,往床边走去。

    隔着纱幔,秦竹奕知道,她这是想支开他们两个,于是知趣地背过身去,将视线转向桐狄忙碌的背影。

    祁雪看着被烧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歃血蝶欲哭无泪。许是心理作用,但总觉得几个月不见,它好像比记忆里的更残破了。

    从头顶取了发簪,扎破手指,滴了滴血到歃血蝶上面。

    毫无反应。

    祁雪不信邪地又连着挤了几滴,等了半晌仍没看到它有所变化,才终于心灰意冷,拿了帕子将它包裹好,又揣进怀里,贴着胸口放着。

    难道是天命在暗示自己不该再与他有什么瓜葛?所以才把她与他仅剩的这么一点联系给断了?

    祁雪不愿再深想,抬起手按在胸口放着歃血蝶的位置上,只觉掌心微微发热,心口也微微发热。

    那就权当是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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