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地和千冬都被送进了急诊室,有大人问我发生什么了,他大概没想过那么惨烈的伤是我们仨内部产生的。

    我垂着眼睛说我和他们不认识,只是我和我的朋友刚好碰到这两个受伤的家伙。

    我坚持这个说辞,油盐不进,他也拿我没辙。

    没在病房旁边等,我在楼下大厅里找了个空位坐下。

    今天医院人不多,两个先后焦急跑进来的女人很显眼。我想她们应该分别是场地和千冬的母亲,内心不禁有些惆怅。打算先离开,没必要特意等他们醒来。

    场地的事情还不算办完,按照往常的自我风格,应该把这件事做好再交上报告单。

    今天不知道怎么想,手一滑拨通了万次郎的电话。

    “怎么了?”万次郎用堪称温柔的声音问我。

    我有些恍惚,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抱歉Mikey,场地可能会讨厌你。”

    “没关系,”万次郎大度地说,后半句语气有些僵硬,“由理奈做得很好。”

    感觉被他隔空摸了摸头,好复杂。我的嘴角挂上浅笑,又说了两句没营养的就挂了,一边出门一边收手机。

    躲在玻璃门后面的半间修二突然探头,把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任由我瞪他,牵住我的手吐出一句:“和我约会吧?”

    半间比我高很多,被扯进他怀里就像在跳舞一样。

    他的眼神很温柔,我和他触碰到的肌肤却瞬间失去了温度、遍体生寒。

    我全然无法理解半间为什么依旧对我这样,明明我对他已经很烂很冷淡了。这个人难道没有自尊吗?

    我找不出他对我这么宽容的理由,也不想找出来,只希望他能停下接近我。

    于是我无法摆出扑克脸或者表演从容,愤然全力给了他一巴掌。

    半间被我打得发丝都垂下几根,他笑嘻嘻的:“小玛利力气好小啊。”

    我拉下脸色,做出恐怖的表情:“我真的会杀了你。”

    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困惑不解。他后知后觉地、委屈地触碰自己的脸。

    “我这是被甩了?”

    半间修二很伤心:“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我察觉到自己可能快解脱了,遂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因为我讨厌你。”

    “这也算吗?”

    “为什么不算。再说了你又为什么老是缠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他深情地看着我,“小玛利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想看到你的世界。可以接受我吗?”

    这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个正式告白,于是呆愣了两秒。愈发不能理解起来,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半间修二趁我毫无防备,捏下巴亲吻一气呵成。

    简单的嘴唇贴嘴唇,冰凉早已远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初吻被夺走了。恼怒和杀意顿时涌上心头,气沉丹田,全身的力道压在脚上再踢出去。

    “你给我去死!”

    半间修二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脑袋正好撞在医院门口的柱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在地上。

    四周的人群顿时发生骚乱。我额角流下一滴冷汗,我不会一不小心把他杀了吧?

    凑近去探他的鼻息,真的没有了。那也没办法了,我自暴自弃地想,反正附近就是医院太平间,半间修二你就安心地去吧。

    好歹要把事情做到最好。我权当他已经死了,于是粗鲁地把他支起来,他的上半身软弱无力地垂下来,顶在我的头上。

    我的后脑勺紧贴着他的胸膛,砰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我才想起来刚才忘记察他脉搏了。

    身体骤然一轻,属于男性的修长又充满力量的双手向下探去,居然直接把我抱了起来。

    震惊之中我正好撞上半间修二的双瞳,里面仿佛盛满了温暖的水,他费力把我这条扑腾的鱼按在里面,非要让我信他爱我。

    他抱着我就开启摩托,很别扭的姿势,我被他圈在前面,好像他在手把手教我开车似的。

    我很安分,半间修二心情不错,竟然哼起歌来。

    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就是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正是在车流中心,红灯刚闪。

    还没来得及停下的半间修二眼前这下是真的一黑,摩托不受控制地打弯。

    半间心里一惊想把它控制住,被圈在身前的少女却挣脱了出来,下车前还顺便踹了车一脚。

    半间修二和摩托一起飞了出去,滑倒在人行道上。摩托比自己飞得更远些,看那个状态无疑是报废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是火辣火辣地疼。半间不太在乎,只是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嘈杂的街道,指指点点的人群,陷入拥挤的交通。半间懒懒地坐在地上看这幅杰作,对我说:“小玛利,我也会生气哦?”

    我没听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只是居高临下地抚摸他的眼尾,有些敷衍地后怕,又扯扯他手感不好的脸颊:“有本事打我啊,‘死神’。”

    他的表情还是笑,我却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绪:“抱歉,可我打不过‘渡世人’的玛利亚大人呀。”

    把博徒说得这么艺术。中二的程度有些太超过了,我被雷得外焦里嫩,喃喃:“这就是要跟随余一生的称号?”

    他没绷住:“是我编的,你别伤心。”

    我刚想借题发挥。还没等我出手,听见警鸣声的半间修二脸色一变,又把我抱了起来,很标准的公主抱。

    “要逃喽。”

    他带着我从我制造的混乱中逃走了,闪烁的红灯宛如鲜血,让我想起倒在惨白灯光下的自己。

    我问他:“我们去哪里?”

    “约会,”又是这两个字,“小玛利想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

    对他会做什么,我不禁有些好奇。

    半间修二看上去经验丰富,但我想大部分都是从观摩中得到的,用在人身上像公式。

    他带着我去吃可丽饼、去游乐园坐摩天轮,规矩得让人害怕。我头上戴着米○鼠的头盔手里拿着粉红的棉花糖,越来越呆滞。

    不会是在演我?于是趁半间挑选游乐园纪念品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把他一脚踹翻。

    半间顺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对着他的“尸体”怒吼:“谁要这种约会啊?”

    半间委屈巴巴:“不是小玛利说随便的吗……那要不一起去码头放烟花!”

    合着是我高看你了哥,其实你只会这两招啊?

    “不要,”我移开视线,“这件事已经和别人做过了。”

    这话说完感觉自己有点人渣。于是大发慈悲地把半间修二从地上拉起来,和他说:“总之和我来。”

    借了辆自行车,我逼迫一脸不情愿的半间修二蜷在我后面,哒哒哒地缓慢向目的地骑去。

    空气潮湿天空昏暗,看着快要下雨,知道再往前就没有便利店了,我在离目的地还很远的这里停下。

    进店就直接去买伞,半间却握住我的手:“这就不用了吧?”

    我不太高兴:“这天气,马上就下雨了。”

    “可我们骑的是自行车,”半间耐心地解释,“会不方便。”

    我想象到半间局促地缩在我的自行车后座,在风雨中撑着伞给我们俩挡雨的画面。视线从一次性雨衣上移开,笑了笑:“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我撑。”

    他抓住我手腕的指尖不安分地往上爬,他力气比我大,我又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较劲,于是被强迫做出了十指相扣的手势。

    半间接着抓住我的后脑勺就把我往他嘴唇上送,我没反抗,他的舌头得寸进尺地撬开我的牙齿,卷进来。我睁着眼看着他的反应,那双眼睛是闭上的,脸颊稍微有点红,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这种事,甚至有些虔诚。

    我把他的舌头扯得更进来一点,然后狠狠咬上去。肯定很疼,我恶劣地想。

    他毫无防备,愣住了。我借此结束了这个吻,松开他,让我们二人独自回味嘴里的血腥味。

    半间修二对疼痛的感觉似乎很迟钝,像那种中弹也能哐哐跑的丧尸。现在他也是困惑更多一点,呢喃着:“好疼啊。”

    我把他留在原地,去买别的东西。偷偷看玻璃门,上面映照出半间那副不太能理解这事含义的表情,我莫名高兴不起来,表情变得难过。

    冷漠的店员在收银台里玩手机,我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给我打了一份关东煮,加了很多辣椒粉,另外买了一根棒冰和十字夹。

    半间修二待在门口,这时雨已经落下来了,他无机质地旁观今日气候,好像一座石雕。

    “给你,”我把棒冰袋子贴在他脸上,“你的晚饭。”

    “我想要那个。”半间直看着我的关东煮,我善解人意地与他交换。嘎吱嘎吱几口把棒冰解决干净,半间也吃得很快,滚烫又辣的关东煮没让他受伤的舌头退缩。

    我看着却受不了了,一把擒住他的嘴,把他的舌头拉出来看。

    我咬得也没有太狠,我想,于是把剩下的关东煮一股脑塞进他的嘴里,捏了几下喉咙让他咽下去。我凶巴巴地对他说:“这是最后一顿,接下来只能吃清淡温凉的东西。”

    “好。”

    半间笑着说。拉起我的手,在指尖上吻了一下,他真是抓住一切占便宜的机会。

    我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握里抽出来。半间手背上纹的“罪”与“罚”像是紧绕我的飞蛾,现在它们飞走了。

    雨越下越大,我对他说:“可以走了。”

    “我来骑吧。”

    “用不着。”

    我把前额的刘海夹起来,今天的雨比起武藏祭那天毛都不算。我噔噔噔地踩着自行车,身上逐渐湿透了,半间修二跟个JK似的把外套顶在自己头上挡雨,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害怕出车祸,我紧张地抹掉睫毛上的水:“吵死了!”

    “抱歉呢。”

    半间声音闷闷的,在憋笑。要不是条件不允许真想踹他一脚。

    人烟和建筑逐渐变少,前方不断落下的如丝线般的雨。半间修二也渐渐没声了,我乐得清净。

    快到了,心里不自觉雀跃起来。摩托被隧道的黑暗吞噬,一时间获得了干燥,已经湿透的我当然是感受不到,只是亢奋地盯着前方。

    雨声和风声在极短的远离后又泼在了我身上,我在岔路停下了自行车。

    低矮护栏把这里与涩谷河与城市割开,恍然间觉得来到了人间外的某处。

    我把十字夹扔进水里。不需要了,我的头发已经潮湿到用手就能造型。

    小小的十字夹溅起微弱的涟漪,在河面与雨珠连成一片。黑乎乎又冷还下雨,唯一有点看头的就是那片波光粼粼的涩谷河,我嘴硬地感慨:“好风景。”

    半间修二意味深长地问:“小玛利经常来这里吗?”

    “第一次来。”我说。

    “我想也是,”他看着水面说,“因为不像啊。”

    我没明白他的话。

    这一路上半间修二倒是没怎么淋雨,但由于我狂暴的驾驶方式裤腿上溅了很多泥点子。他把遮雨的外套搭在栏杆上,我想他是下定决心不要这件外套了。

    他问:“你想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是啊,”答完他却不说话了,感觉有些尴尬,我恭维了一句,“这里很适合你。”

    “这就是我们的约会吗?”

    “难道你有意见?”

    半间修二没说话,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出神了。

    雨水把他淋湿,头发软塌塌地垂下来,我心想他不会是被淋傻了吧,想把他的身体板正。

    半间却先一步抓住我的肩膀,那双眸子直勾勾盯着我,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老鹰抓住的兔子。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把我吓住了。半间一字一顿地说:“小玛利不准反悔哦。”

    我一下子没想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我感觉他现在好像个准备去死的人,于是想着自己过往的人生,冒着冷汗给他煲鸡汤:“就是因为世界上没有时光倒流这种事,人才能有踩上失败阶梯也能咬牙跑下去的勇气。我是不会反悔的,我也不会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我好像听见帮助我进行轮回的协助者冷笑了一笑。

    半间修二品味了半天:“就是不会反悔的意思喽。要是真的很后悔怎么办?”

    我顿了顿,回答他:“那就下辈子再说吧。”

    “我知道了。”

    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用堪称温柔似水的眼神面对我。

    细密的雨珠与远处的霓虹在让那双眸子闪着微光,半间修二就保持着抓我肩膀的姿势,脑袋慢慢贴近我。

    我以为他又要吻我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手却下滑到我的腰间,把我整个人抱了起来,我双脚腾空,只能看到他那盛满欢迎的眼睛和由衷开心的笑容。

    下一秒他拽着我从护栏里翻了出去,我的心脏几乎停跳,眼睛来不及捕捉四周的风景,只有半间修二残留在我的视网膜里。

    护栏距离涩谷河有一定距离,肌肤接触到水面的那瞬间全身都疼,水钻进鼻腔耳朵里。我才混混沌沌地反应过来我被半间修二拉着落水了。

    那一瞬间求生欲盖过了一切,在污染不清的涩谷河里睁眼让我感觉下一秒就要瞎了,但现状容不得我不做。

    水里很黑,看不清东西。我屏住呼吸开始扒自己的鞋袜跟外套。

    我的处理方式已经很沉着冷静了,但是半间修二就跟个秤砣似的缠住我。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挣脱不开。

    除了抱住我以外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几乎以为他在落水前就死了。

    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他的想法我就没搞明白过。我想把这男的一拳打死,但是在水里做不到,于是我又更想哭。

    好累好冷又好痛,想快点去地面上,又想想自己大概是上不去了,不如别挣扎了。

    思绪乱糟糟的,最后还是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求生欲占了上风。

    体感上起码有一亿年,我终于爬到岸上。带着挂件半间修二一起爬上来的。

    我整个人虚脱了,是真的险象环生。一上岸几乎就要倒在地上睡过去。

    但是看见旁边不省人事的半间修二,一股怒火从心里涌了上来,让我的四肢都有了力量。

    第一时间就是几个连环巴掌落下去,半间修二却依旧闭着眼睛,除了嘴角泄出点水外没有反应。我心里一慌,他死了我找谁算账?俯身聆听,脉搏好微弱。

    我咬牙开始给他做应急处理,各种突发情况下的自救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对于怎么救其他人又有些没底。

    反正也不是我杀的,我无情地想。

    机械性救助时又想起解决掉寺野南的那天,我到底为什么选了半间修二,半间修二又为什么要带着我一起跳下去?我不知道,只觉得这一切都麻烦的要死。

    一番折腾后我正准备叫救护车收尸,半间修二却突然醒过来。

    这位差点自己把自己搞死的睡美人“呕”地吐了满地的水。他的眼神还迷迷糊糊的,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般。

    我提起他的领子就要再给他来几巴掌,半间修二没察觉到自己可能会被打得很惨,弱弱地问我:“我们还活着?”

    “对。”

    我讥讽地冲他说:“你命真大。”

    “这样啊,”他笑笑,“我还以为我刚才和小玛利一起消失了。”

    一时间细微的异样被串联起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话,声音微弱地问:“…你不会觉得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要和你殉情吧?”

    他歪歪脑袋:“难道不是吗。”

    “这里作为‘那种事’的场所很有名喔,”半间修二解释,语气在看到我难看的表情后变得愈发轻佻,“哎呀,看来是我搞错了。”

    我瞬间泄了气,在他的眼睛里我看见我的表情,悲伤的、怜悯的又是脆弱的。

    一句轻飘飘的“搞错了”仿佛一笔勾销了先前所有,刚刚他居然真的愿意为了我一起去死。

    我搞不懂他,只能更用力地扯住他湿嗒嗒的衣领:“听好了,你不准死。”

    “希望那样的话…倒是对我更温柔一点啊。”

    他露出苦笑,摆明了拿我没辙。擅自抓住我的手腕,摆明了想要更多。

    于是我给了他,我把自己送上去,嘴唇和嘴唇又一次紧贴。

    味蕾告诉我这个吻有多糟糕,铁锈味和冷水的腥气,我强忍着没松开,直到他开始回应毫无章法的我。在他回应我的那一刻我嫌恶地离开了他。

    “还给你了。”我呢喃般对他说,发丝上的水珠掉下来,和雨水河水一起盘旋在他的眼窝。他好像被这么点温度滚热了,又兀自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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