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天气渐渐转冷。

    周六拂晓,太阳慢慢融化了草叶上的白霜。

    伏黑惠裹着大衣,双手捂在口袋里。他站在末伽梨家门口的屋檐下,略微仰头,眼看着天边路灯盏盏灭下。

    “呼……”雾气随着他的呼吸飘散,把他的鼻尖都冻得有些红,“今天,津美纪就可以……”

    伏黑惠没等太久,门就开了。

    末伽梨披了件小外套,内里是居家睡衣,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尚未梳洗就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她心疼地捧住他冰凉的脸颊:“怎么不摁门铃?”

    “我来早了。”伏黑惠歉意着,“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哪有。我是自然醒,因为你一直在想‘好冷’。”

    “……那个就叫吵醒吧?”

    “我说不算就不算。”末伽梨招呼他进餐厅,“我上楼洗漱。你还没吃早餐吧,想吃什么随便拿。”

    伏黑惠叹了口气,点头应答。

    等末伽梨洗漱换衣完毕,下楼时就闻到了味噌的飘香。

    伏黑惠系着围裙,拿着钢勺站在小锅前,小心把味噌汤舀到小碗里。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过的昨日米饭,腌萝卜等小菜,香煎竹荚鱼,和玉子烧。

    “哇,是日式早餐。”末伽梨星星眼着,“辛苦了,惠~~”

    “还好。”伏黑惠端来味增汤,“时间和食材受限,只能做点简单的。”

    “是吗?我觉得已经很丰盛了。”末伽梨笑道,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她大声赞美了香煎竹荚鱼,又尝了玉子烧。

    是甜的。

    伏黑惠见她稍稍筷子一顿,便略显紧张:“你不喜欢吗?抱歉。我受五条老师照顾比较多,玉子烧习惯吃甜口……”

    她哑然失笑:“这么小心翼翼干嘛?甜咸我都可以,只是平时吃到的咸玉子烧更多,有点惊讶。”

    末伽梨感叹着:“悟对这个很执着呢,宿傩也是。不过他们都喜欢甜口,应该很聊得来吧?”

    伏黑惠抖了下,并不愿意想象宿傩和五条悟一起吃饭、喝酒、谈天说地的场景。

    早餐吃完,伏黑惠收拾碗筷,末伽梨则是忙着去指挥她前日带回家的咒灵。

    车库里,真人的纸板小屋旁,又多了三个形状迥异的纸板小屋。

    “花御,今天也要好好照顾我的凤仙花。”大个子森林咒灵抱膝缩着,郁闷地点头。

    “陀艮,把屋顶瓦片冲冲洗洗,别忘了衣服也要洗晒。”小章鱼形的海洋咒灵积极答应,嘴里有干劲地吐着泡泡。

    “漏瑚,我说了要在后院做一个温泉吧?你再努力一下试试。”火山头咒灵咕哝着,睡眼惺忪地揉着单眼。

    “真人要协调好大家,任务都做完才可以去玩游戏。当然,谁也不许逃哦。”全身缝合线的人形咒灵伸着懒腰,打着大大的哈欠。

    “放心。”真人说,“逃跑的后果我们清楚。就算真的想逃,这个房子周围也有你亲自下的【帐】,我们没有任何机会。”

    末伽梨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门铃正好响起。末伽梨回到厨房,伏黑惠正好洗碗洗到一半。

    “放着吧,惠。”她边开门边说,“我的家养小精灵、啊不,家养小咒灵会安排好一切的。”

    伏黑惠点头,脱下橡胶手套和围裙。

    门外,摁门铃的是五条悟。他头发有些乱,围着的围巾也有些松散,即便是墨镜也无法掩盖他的疲惫。

    末伽梨一见他就笑了:“你从来都是走窗户,怎么今天是正门?”

    五条悟额角抽着筋,拇指恶狠狠地往后指:“越早出发我越清净,就不进来了。”

    街上,停着一辆八座三排的商务厢式黑色Minivan。

    从窗户看过去,伏黑甚尔双手掐着羂索的脖子,低吼着:“你竟敢诅咒我的女儿?”

    而随着五条悟大吼回去“那是我女儿!你个丢下孩子早死的人渣!”以及甚尔吼过来“那到底是谁杀了我啊!你个作弊开挂狗!”等等互喷之词……

    羂索夹在中间,可怜巴巴地向末伽梨眨眼。

    「救我。」羂索做着口型。

    末伽梨只是掩着笑意:“悟,我去拿件外套。惠,你先上车。”

    伏黑惠犹豫着上了车,最终选择了副驾,坚决不肯穿过中排的甚尔到后排去。

    等怒骂的五条悟和末伽梨过来,末伽梨也不坐后排,而是挤到了甚尔和羂索中间。

    “好啦好啦,甚尔,我们还需要羂索呢。悟你也冷静点,千万不要危险驾驶哦。”

    他们对视一眼。甚尔哼了声,暂且放过了羂索。五条悟也哼了声,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不过,当羂索一脸委屈,倚着末伽梨求摸摸,而她叹了口气,居然心软给了摸摸时……

    五条悟的表情臭的要死,伏黑惠同样抽着眉,甚尔也是捏了下眉心。

    “惠,”甚尔叫道,“你真的要和这样的家伙结婚?”

    之前,五条悟也曾顶着难以言喻的憋屈脸,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但伏黑惠并未想过,这话会从甚尔口中说出来。

    “不用你操心。”伏黑惠语气稍硬,“这是我和末伽梨的交易。只要能救津美纪,这样的代价算不上什么。”

    “啧,你为什么要和魔鬼做交易?”

    末伽梨还未说什么,伏黑惠便沉了脸:“末伽梨救了很多人,我都看在眼里。”

    甚尔烦躁着,直冲末伽梨而去:“你只是觉得好玩,才要求了那样的代价吧?”

    “代价是惠提的。”末伽梨嗔道,“本来我跟他说,我蛮喜欢他,帮点小忙而已,什么也不需要。不过惠很坚持,说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甚尔深深长叹,瞪向前排:“五条悟,都是你的错,做什么把他教的那么正直!”

    五条悟憋着郁闷:“难道像你一样没脸没皮就好了?”

    “至少惠现在不会——嗯?等等。”

    忽然,甚尔坐正了。

    他转头,认真注视着末伽梨,双手一把握住了末伽梨的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将她的手掌摁上自己饱满弹性的胸肌。

    “子债父偿。”甚尔说道,“末伽梨,别和惠结婚。放过他,让我来。”

    ……

    …………

    ………………

    医院停车场。

    一辆Minivan即使熄了火,也仍然在剧烈晃动震荡。

    保安大爷拔腿跑了过去,担心拍着窗户。

    “喂,病人怎么样,要帮忙吗?”

    门开了,伏黑惠和五条悟面无表情,然而手下动作却凶狠至极。

    五条悟十字固住甚尔,辅以无下限术式摁住他的四肢。伏黑惠给拳头哈着气,抡起来狠狠向他腹部挥拳。

    “为老不尊!居然抢儿子的婚约者!”

    铛!拳头击中甚尔的腹部,却发出了好像打到钢板一样的声音。

    “惠?”五条悟小心道。

    一秒、两秒、三秒。

    伏黑惠起身,装作没事一样看向远方,然而他的脸抽搐着,眼角也在努力憋回什么晶莹之物。

    甚尔大惊失色:“就这么点力气,你早饭没吃饱吗?”

    在末伽梨的捶地大笑声中,保安大爷迷茫了。

    羂索微笑着:“别担心。那位先生只是癫痫犯了而已,只要用力捶肚子,就能促进患者深呼吸,刺激肾上腺素分泌,不会有事。”

    保安大爷迷茫地离开了,末伽梨却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还上气不接下气的。

    “好、好啦,给我看看你的伤,惠。”

    伏黑惠不肯,还把手背到身后。末伽梨是劝了又劝,还亲亲他的鼻尖,这才趁他呆滞时有了可乘之机。

    反转术式绽开光芒,修复着伏黑惠的手。

    甚尔嘲笑着:“不管是战斗还是结婚,你小子都还差的远呢。”

    五条悟则是怒瞪他:“就算子债父偿,那也应该是由我来偿还!”

    “哈?”甚尔斜去一眼。

    电闪雷鸣,五条悟和甚尔死死瞪着对方,两团火焰熊熊燃烧,战斗眼见着又要一触即发。

    末伽梨忍着笑挡在他们中间。

    “你们之后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现在,还是先做正事吧——伏黑津美纪,那孩子还等着你们呢。”

    ……

    …………

    ………………

    住院大楼,病房前的电子牌上,显示着【伏黑津美纪】的姓名。

    病床上,女孩大约是高中生的年纪。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像一束百合花一样静静躺在那里,额上却有个不和谐的诅咒血印。

    “津美纪……”伏黑惠喃喃着,眼中的情绪痛苦又哀伤,五条悟和甚尔也面色不佳。

    “没事的。”末伽梨柔声安慰他们,向羂索使了个眼色。

    羂索点头,在病床旁坐下,手指轻碰着津美纪的眉心。

    伏黑惠攥紧了拳头。

    津美纪,一定要救她。

    当年,伏黑惠还叫禅院惠。

    他的生母病逝后,生父禅院甚尔因憎恶自己的姓氏,便带着他,与名为【伏黑阳菜】的女性达成协议,结婚入赘,改姓为伏黑。

    伏黑津美纪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了伏黑惠的义姐。

    伏黑阳菜很少在家,平时是甚尔照顾他们。

    但说是照顾,甚尔供应的三餐全都来自泡面和外卖。家里脏乱到伏黑惠和津美纪联合抗议,放话绝对不肯回家睡觉,甚尔才会全面清扫——奇异地仔细到不会放过一根头发。

    当伏黑惠和津美纪惊讶时,他却懒懒道:「学着点吧,只有半吊子才会留痕。」

    那时的日子说不上有多好,但也不差。

    直到有天,伏黑阳菜不再回来了。

    之后,拉面馆送外卖过来,甚尔不得不去掏衣柜里的裤袋,这才凑够了外卖钱。

    那天,甚尔打了几个电话。次日,天天呆家里看搞笑节目的这家伙,居然出了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5岁的伏黑惠和7岁的津美纪相依为命。

    食物和钱每天都在少去,他们没有去学校了,整天都在饿肚子,一点也不敢多吃。门也经常被敲得咚咚响,房东粗鲁大吼着快交房租。

    无家可归的小孩,会去福利院,他们却始终没有拨出电话,而是把桌子椅子推来堵住大门,默默呆坐在地上,希望房东不要发现他们的情况。

    再等等,说不定爸爸妈妈会回来……

    他们蜷缩在被子里,一开始是饿得睡不着,后来又是饿得醒不过来。

    直到房东强行破门,这才发现了他们,慌张给警察和医院打电话。

    在房东的骂声和叹息声中,他们意识到,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

    租房时,他们父母用的都是假名,房租也是支付现金,警方无法查到他们的相关亲属,只能将他们送去福利院。

    然而,就在他们打包东西的那个下午……

    「伏黑惠?」阳光下,轻浮的白发青年抬起了他的墨镜。

    咒术界,禅院家……五条悟讲的不多,像是觉得很多事不适合小孩,但伏黑惠也大概理解了一些。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五条悟这样说着,居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以刚满18岁的非亲属身份,成为了他和津美纪的监护人。

    日子好过了很多。五条悟虽然很忙,但每周都会来看看他们,有时也带伏黑惠去祓除咒灵。

    「力量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五条悟训练他的咒术时说道。

    那时,伏黑惠漫不经心,后来却悔恨不已。

    就在他读国中三年级时,津美纪突发昏迷,是遭受诅咒所致,正体不明,就连五条悟也束手无策。

    伏黑惠就是从那时开始,决定要升入高专,成为一名咒术师。

    昨天,他也终于从末伽梨那里得知了罪魁祸首。

    羂索。

    津美纪是被这混蛋的计划殃及。

    为了唤回终焉、唤回末伽梨,羂索从千年前就一直在筹备。

    天元,这个存在若是不再吞噬星浆体,便会失控同化全体人类。

    羂索想要利用这个,达成人类的进化——终焉和伊始同时诞生,便能保证末伽梨的绝对存在。

    不过,猴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才进化到不是猴子?人类怎样进化,才不是人类?

    羂索决定举办一个大逃杀式的游戏,【死灭洄游】。

    千年来,他遇到许多闲到无聊的强者,那些古代咒术师同意死后化作咒物,等待有一天受肉到这个世上,得以与不同时代的其他强者厮杀战斗。

    羂索与他们立下束缚,希冀着那些人可以碰撞出超越他所知晓的可能性,从而达成人类真正的进化。

    然而,末伽梨提前正式降世,几句闲聊就改变了羂索的决定。

    「想法还蛮有趣的。不过啊,羂索,看看这个搞笑艺人、噗哈!万一人类进化时丢掉了幽默细胞,那也太可惜了吧?」

    羂索想了下,毅然放弃了死灭洄游。

    至于津美纪的昏迷?

    古代咒术师的受肉没有那么容易。

    羂索将咒物给津美纪吃下,但她的身体承受不了。于是,羂索便让她沉睡,等待用真人的无为转变让她适应咒力,这才造成了她的昏迷。

    现在,末伽梨扯着羂索过来,正是告诉他,自己的工作自己做,快点把咒物拿出来,别想偷懒……

    “咦?”羂索忽然讶异了下。

    “怎么?”伏黑惠心里一紧,尽力保持冷静,强压下情绪。

    “不应如此。”羂索喃喃自语,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甚至用语风格也变化了,“为何咒物无法取出?”

    五条悟和甚尔面色沉下,他们盯着羂索,目光阴森又血腥,好像要字面意义地扒了他的皮。

    “我看看。”末伽梨柔声安抚着他们,示意羂索稍稍退开,指尖轻碰津美纪的额头,也讶异了声。

    “这是……”她仔细探查着,食指竟然没入了津美纪眉心的血色咒印。

    羂索摸着下巴沉思:“灵魂理应尚未混合,但为何……”

    “不,不对。”末伽梨说着,食指往深里一摁。

    咔。

    是什么外壳破碎的声音。

    五条悟忽然抬起他的墨镜,澄澈的蓝眼睛里满是愕然,死死瞪着津美纪。

    “不会吧?”他喃喃着,“灵魂呢?”

    ……

    …………

    ………………

    末伽梨的家。

    真人握着手柄,窝在游戏室里。特级咒灵们簇拥着他,好奇地看向屏幕上的游戏。

    《熵增定律》的游戏标题下,有个女孩顶着【伏黑津美纪】的姓名,正在大喘气着飞奔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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