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夜风吹拂着,庙宇中的血腥味很浓郁,顺着寒风飘散出去,残破的土地像在随手上头立着,破损的泥塑像木讷地看着下方,一地的鲜血淋漓,四下倒伏的尸体,莫名地升腾起一丝阴森感。

    这儿地处荒郊,无人来往,待得日头出来了,也是一山的死寂。不过,也好在无人来此,若不然这一庙的尸首怕是要吓得人心神恍惚。

    一日功夫转眼即逝,日落月升,寂静的夜里传出闷闷的钝响声,一下一下的,颇有些许节奏感,而在这钝响声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女子声音。

    “......我不是怪你,就是想着你得控制着点,我这肉体凡胎的,真经不起折腾的。”苟雪双手握着长刀,一点点地挖着地上的土坑。

    等到地上的土坑勉强挖出一人长度的时候,她才直起腰身,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杨无战。月色之下,杨无战的身形很是虚幻,月光透过他的身体,好像随时都要消融在这月色之中。

    苟雪用手背抹去额上的细汗,深吸了一口气,不妨又扯到了后背的伤痛,一口冷气呛住,便就弯腰咳着。

    她从土坑里爬上来,走至一旁,将倒伏在地上的尸体拖入了土坑里。苟雪脚步踉跄地坐在土坑边,又喘了一口气,她自醒来便是入夜了,想是过了一个白昼,好在这儿无人路经,倒也算是平稳度过。

    “杨哥,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但凡我能做到的,我尽力都给你办了。也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缘分,”苟雪看着杨无战越发暗淡虚缈的躯体,知晓这是要消散的前兆了,大抵是报了仇,便也就了了心中执愿了,“不过,我毕竟是一个孤弱女子,太难的事,杨哥你就不要交代了,省得我为难,你伤心。”

    她坐在地上,身旁是一个又一个的土坑,土坑里是一具具的尸体,还有些许尸体在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在这般可怖的情境下,苟雪一脸纯良,眨巴着漂亮的双眸,一口一句孤弱,颇有些让人骇怕又好笑。

    杨无战笑了笑,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不放心小平安,这才不曾彻底离去,现下看来,竟是满心的不甘和愤懑。记忆回笼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竟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过去的兄弟,竟然通敌叛国!这才是他无法解开的心结。

    他走至苟雪身边,蹲了下来,自嘲一笑:【是我对不住雪大人了。此间事了,便也无事了,只是,平安......】

    苟雪想了想,安慰道:“平安如今安置在督帅府中,我曾同督帅大人交托过,他会照顾好平安的,现下钦州城中,督帅府虽说是谋算的中心,但是也是如今最为安全的地方。”

    “等到钦州局势定下了,岳大哥他们会将人送至安全的地方,托付一户好人家好生照顾。”

    杨无战听得此言,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悄声道:【雪大人,多谢。只是,你接下来打算如何行动?是回去还是说离开?】

    事情到了现在,他倒是看出来苟雪并非是要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而是要逃离钦州战场。杨无战现下心中一片平静,满腔的怨念都平复下去,侧头扫过周边,月色之下可以看到还未掩埋上的土坑里的尸首的面容,那面容上的惊诧还未来得及散去。

    【那一封信,你刚刚从庙中神像脚中拿到的,雪大人,这事儿,还需让八殿下知晓。如今钦州城的局面正是千难万阻,成武军......】杨无战眼神微怔,停了半晌,便就接着道,【成武军如今派了少将军来钦州城,我想鲁将军定不是那等叛国之人,若是如此,成武军中也是岌岌可危。】

    【此等消息,若不能及时传回,错过时机,就怕钦州城届时会是腹背受敌。】

    苟雪转过头看向杨无战,少许,她轻笑一声:“杨哥,你应当知道我现下走,不是要实行什么秘密任务,而是想要跑路。”

    “我暂且不能告诉你,我为何要走?但是我若是回去,便就会没命。”苟雪回头看了看满地的尸体,或许是身边有‘孤魂野鬼’在陪着了,也或许是这段时间见的死人多了,她此时竟是也不觉得太过害怕。

    杨无战安静地等了好一会儿,而后叹了一口气:【是属下逾矩了。】

    【雪大人,你是否有些许记不清过去?】他的话说得委婉,只是这话语里的意思很明显,直指苟雪的记忆有缺。

    其实,若不是如今这个局面太过复杂诡谲,便就是有诸多‘孤魂’相助,苟雪的状态应当是很容易就让人看出来的。毕竟不论是军中的规矩,还是朝堂的暗语,苟雪都显得格格不入。

    况且,倪瑄虽然不曾明说,但是想来也察觉出了苟雪的身份不对劲,但是他不知道倪瑄是什么想法,竟会未曾多问过苟雪一句。

    苟雪听得杨无战的话语,她心下一怔,而后低下眼眸,道:“过去受过一些伤,脑子里有血块淤积,倒确实是忘记了些许事,不知道杨哥这话是有什么嘱托吗?”

    她想杨无战定不会是无故提及此事。

    【雪大人,你身上带着些粗糙的腿脚功夫。】

    苟雪眼中一亮,她自醒来,这一具身体到底是何情况,她是半分都得不到记忆,自然也不知道这身子骨竟然还是个懂功夫的。

    【算不得多么精妙,但是有谍者密探的影子。】

    苟雪先前危急时刻,摇过杨无战上身,杨无战在驱使身体时,也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同之处,时局危急之时,他不曾多想,如今沉下心来,便就醒转过来其中的不对劲。

    “你是说,我之前是个谍者?”苟雪不由得追问道。

    【嗯,就算不是谍者,也当是密探,或者是......】杨无战的眉头紧紧拧起,他看着苟雪,细细打量着。

    苟雪抬眼看去,难掩疑惑地问道:“或者是什么?”

    【或者是杀手。】

    “杀手?”苟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的手掌很是细腻白嫩,看不出丝毫的茧子或者是习武之人的粗糙。

    杨无战瞥了一眼,明白苟雪的想法,他沉声道:【若是密谍,那么这杀人的功夫是不一般的,有的皇家中秘密训练的杀手,尤其是女子杀手,这身上可是看不出分毫的端倪,若不是大人失了记忆,身法显露出了长年累月的训练痕迹,我也察觉不到。】

    【大人,你身法上用的是梅花步,我还是长胜军一员的时候,曾见过人使过,那便就是皇家训练出来的密谍杀手。】

    苟雪越听越是心惊,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只是着实是毫无头绪,况且这一路上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也无心去探寻自己的身份。

    若真是按照杨无战所言的,她是皇室培养的密谍杀手,那么她背后的人会是谁?

    及至这个时候,苟雪才开始想起来,当时自己醒来后确实是有包袱的,救自己的人说是自己的东西,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里头,等到后来,一路上磕磕绊绊的,那包袱也就丢了。

    苟雪心中思忖:当初包袱里,有一枚扳指,很是寻常,灰扑扑的,不认真看,大抵会将之认为是缝补衣裳所用的顶针,不过那时候她认真摸索过,那一枚扳指的边缘是崎岖不平的,现在想来,有点不大对劲。可惜,包袱丢了,包袱里的东西自然是看不到了,她也无从确认。

    不过,如此一来,她就更确定一件事,她不可能回去。

    【雪大人,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杨无战并非是要揭穿什么,他只是想要提醒苟雪,她的过去并不一般,【如此大恩,属下无以为报。如今这世道艰难,惟愿大人心想事成,安康顺遂。】

    苟雪望去,只见杨无战的身形如泡沫般开始消融,他拱手一礼,郑重地道:【雪大人,杨某身无分文,就只能给大人留点防身的功夫了,往后,大人在行动上,切记谨慎,莫要露了旁的痕迹。】

    “杨哥,你、你一路好走。”苟雪看着眼前的杨无战消融进了月色之中,她不由得心中一颤,哽咽着道了一句。

    同行一路,杨无战也算是她的战友,此刻消散,心中是既欣慰,又心酸。

    少许,杨无战的身形便就消失无踪。

    苟雪定定地望着,眼中潮意泛起,她伸手抹去眼角落下的泪珠,伸手握着刀,吭哧吭哧地再次挖起坑来,入了夜,风更加地阴寒,她拽着新鲜的尸体往下一个坑中拖去,只是堪堪拖至一半,忽而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阵阵马蹄声震荡在人的心头,苟雪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朝着马蹄声循来的方向看去。

    云层掠过,遮掩住些许月辉,马蹄声越来越近,那震动的感觉从地面上传来得越发明显。苟雪心中一沉,脑中的想法还未转过来,身上倒是极迅速地动作了起来。

    她将尸体往地上一丢,人直接躺进了自己挖好的土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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