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看似温暖和乐,实则涌动无数暗流。

    三日后,内城长青馆门前。

    璴里方从马车上下来,京城最负盛名的书馆便展现在她眼前,“长青馆”三个镀金巨笔之书令人心底生敬仰。大门常年打开,馆内士子辩论之声鼎沸,在外甚至都能听到一二。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到这其中,应是启衡四年父亲携她至此听辩。

    这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璴里却收起思绪,快步走进其旁侧的茶馆,身边并无侍女。

    方一进门,便被一人拉到了隔间。

    璴里抬眼,只见确是卫骅,她一颗紧张的心才稍稍放平。卫骅面色沉静,拉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自己对面坐下。

    “大小姐,”踯躅片刻卫骅才开口,“今日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这般见面。”

    璴里苦笑道:“是啊。”

    “宫内的眼线被我父亲清扫了不少,此时却也不是完全安全,我等只得长话小叙……”卫骅低头道。

    隔间外人声熙熙,璴里低声道:“你知道吗?去年当你告诉我我们或许不可能了之时,我甚至想过天高鸟翔,海阔鱼游……南方那么暖,有着许多北方所没有的奇丽景观;即便不是温暖之地,云贺的草原一望无际,风吹草低,帐子依稀,群马奔驰,就像我们的初遇;甚至是骊国,大漠千里,戈壁连绵,习俗独特,每年也能产出最甜的瓜果……”

    卫骅的眼中早已被温热所覆:“别说了。”

    璴里道:“但我放不下我的亲人们,还有我生我长的故土。因为一去,或许就永世不再相见。”

    卫骅握住了璴里的手,颤声道:“恕我往后无法护你。”

    璴里摇摇头:“我怎会怪你,你我的境遇都是一样的。待我们年至不惑,再回想曾经为此努力过,心也许就不会被遗憾所缠绕。”

    卫骅喃喃:“是啊,是啊……”

    璴里凄然一笑,从衣兜中掏出一个香囊,将它交到卫骅手心后连同他的手一同握住:“以此香囊遥寄相思,多少艰难险阻都不会将我们的心分开。”

    卫骅早已泣不成声。相顾无言,惟愿前方少曲。

    与此同时,圻殿,萧铿召萧葛兰入殿。

    萧葛兰脱履而入,面对正低头提笔的萧铿行了一礼,道:“父王,您召我。”

    萧铿停笔、抬眼,复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茵席,道:“到父王身边坐。”

    萧葛兰提裙而跪坐,方将衣裙再次展开,便听得萧铿道:“知道为什么将你嫁至卫氏吗?”

    萧葛兰道:“一来为祖制,二来为平衡,三来为稳定。”她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这几乎是人人知的道理。

    萧铿盯着几案上的白纸,点点头,又道:“卫令之品行我了解,我也知道若你成为他仲子之妻,不求如胶似漆,却有雎鸠之思、琴瑟之好,亦能百年好合。”

    萧葛兰眼中似闪过一丝光芒:“真的是这样吗?”

    萧铿道:“你是我最信赖、也是最宠爱的女儿,在此方面,我亦不会瞒你,更不会骗你。”

    晚霞之色映在她清澈的眼中,却掩盖不了她的盼思。自十二岁至此,她等了四年。她终将迎来属于她美好的明天。

    萧葛兰离去后,萧铿何尝不是在想,他近些年从来都知道女儿的这般心思,他借此亦不是帮助大公主圆了她多年的愿望吗?

    至于这之后的日子,众人喜的喜、忧的忧。

    开始璴里日日端坐凝视着那长长的、华美的、满是珠饰的嫁衣,以及上方的金冠。她从小的经历使得她没有胆量像其他女子一般甚至以绝食相逼,她知道母亲实际上也是色厉内怜的,母亲也很难。璴里就算是怨恨,也不得不接受命运。

    王长子心思深沉、大公主善于算计,璴里既是担心卫骅,又是担心弟弟妹妹,也是在担心自己。

    入宫进行礼仪教习的日子里,繁复厚重的礼衣缠在璴里身上,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仪态,头上的金冠压得她颈部生痛,垂下的金链更是使她晕晕沉沉。一日,她不小心没有走稳,倒是没有摔着,却使她惊出一身冷汗,无论在身上还是心上都多了一份沉重与无措。教习的宫妇看到这一幕,不禁扯扯嘴角。

    可宫妇怎会明白,这是望族女子的荣耀,更是她们的痛苦。

    长裾在红毯上拖出长长淡淡的痕迹,拖走了她们无虑的青春年华,迎来了她们担起家族责任的生活,从此即便含泪,也不再回眸。

    一日瑰里入到璴里房中夸赞她的金冠好看,向其投去不忍离开的羡慕神情,却见璴里并不高兴,心中疑惑,却自我安慰着阿姊仅是不忍出嫁离开辟芷院、离开他们罢了。就这样过上几日,瑰里的心亦放下了,可她如此年幼甚至也盼着何时长大,就能穿上这样好看的衣服、带上这样闪亮的礼冠了。

    谕旨下发后,大公主萧葛兰又得了父王的意思,自然因计获事足而心潮澎湃。那个她倾慕了多年的人终将同她一齐祭拜天地、明媒正娶成为夫妻。而那个大小姐,却只得遥思着过下半辈子。

    冬雪铺天盖地,卫氏携璴里走在东市。

    卫氏着璴里几月前方缝制的裘衣,此时倍感温暖,璴里的衣服却不及她的厚。璴里一面撑着伞,一面笑道:“女儿感到几年来都不曾下过如此大、如此漂亮的雪了。”

    卫氏亦笑道:“是啊,母亲这辈子见到最美的一场雪,是在十五岁那年上巳节的前两月。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那时开始,我的母亲、姑母们就在为两月后的成年礼做准备了。那次的雪并没有今日的大,但在院中的梅树枝上落着闪亮。梅只有香如故,我在院中踮足起舞,小小的雪花一朵一朵。但自从那以后,我再也未曾见过比那更美丽的雪了。”

    璴里道:“是因为在那一年,您出阁了。”

    卫氏轻点了点头。璴里抱着方从衣坊取来的几件厚衣,道:“弟弟妹妹念叨了好久的冬衣,等母亲和我回去,他们不知要如何开心呢。”

    卫氏道:“你们姊弟三人的冬衣的确需更换更换了,瑰里和定南长得快,上一年的都要变小了……”

    璴里掩口轻笑。

    忽然,卫氏道:“璴里,打心里讲,这场婚姻你可有怨?”

    璴里抓了抓手中冬衣的一角,随即又松开。卫氏的眼眸清冷,璴里方要摇头,却还是点了点头。

    璴里道:“但女儿始终会遵照母亲的安排。”

    卫氏道:“想明白了?”

    璴里点头,声音虽小却坚定:“那日我从母亲的房舍回去,就思考了这一切。三国争雄是最大的争斗,而我们为自己的生存所做的一切是小的争斗。卫氏族此时缺少的不是萧氏王戚,我若嫁去王室,便能尽力保全家一世无忧。”

    漫天飞雪,伞的中央,母女二人对望着。卫氏不语,璴里却从她眼中看到了先前从未有过的色彩。她道不清,这其中蕴含着怎样的情感。但她知道,这是信任。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否真正甘心。她若是寻常人家的少女,或许可以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而她的出身就决定了她无法拘于儿女情长,她身上背负的,同卫骅一般,也是使命……

    辟芷院走廊前,璴里挥剑。

    衣裙飘动、摆开,迎接着下落的雪花。齐腰长发随着裙角的方向舞动,寒风拂着剑梢,璴里眼底无澜。

    瑰里穿着厚厚的冬衣,兰谷拉着她在走廊上看着。兰谷低头一瞧,见瑰里的小脸被冻得微红,于是柔声道:“二小姐,外面冷,不如我们回房烤烤火。”

    瑰里没有扭头。她轻声说了个“不”字。

    小侍女忽然来传话,道卫氏在内室唤兰谷。兰谷教女淑、信秋陪着瑰里,自己走进了内室。

    瞬间暖意上身。兰谷行礼,跪坐至卫氏前方,而卫氏望着远处的廊桥,悠悠道:“这才是璴里,即便不甘心,也不愿去反抗。”

    兰谷接道:“大小姐从小懂事……”

    卫氏却摇摇头:“不,这是生来的性子。她和我的曾经很像,或许直到许多年后她才会明白,不甘心,也得甘心。”

    兰谷默默地坐着,垂首不语。

    卫氏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正说出口:“璴里就是未来的掌国妇。”

    站在走廊上的瑰里却在朦胧中感到了一丝沉重。半年多前,她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如今才渐渐再次认识了这个世界。

    才觉冬寒,已是乍暖;方感春深,夏日将至。此时正是春夏之交,人们的心正逐渐暖融。

    午后,深宫,葛覃宫。萧葛兰邀萧拾兰对坐。

    萧葛兰今日挑了一身最好看的裙子,不仅梳了一个精致的发式,头上还插了几支王后赏予她做生辰礼的簪子,耳上亦是戴上了一年前行成年礼之时做贺礼的玉珥。

    拾兰则是穿了一套俏皮轻快的衣装。她瞧着萧葛兰穿着这一身从殿后走来,忍不住打趣道:“阿姊今日如何穿得此般正式,距离出嫁还有半月呢!你我又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萧葛兰由左右侍女扶着坐下,笑回道:“是啊,还有半月,在这半月我与母后就要忙里忙外了。有许多嫁妆需要准备,我若要再带上一些书籍,现如今有许多都极为稀有,甚至是孤本,在整个大京寻找一番也需时日。这些日子,你或许都快见不到我了。”

    拾兰道:“之后还有春祭、秋猎和宫宴呢。”

    萧葛兰本欲拿起一块糕点,听到这话不觉手一松,糕点从指尖滑落。她听这话,不禁被拾兰的调皮所逗笑。她倒出两碗茶,将其中一碗推到拾兰面前,自己轻轻品了口,悠悠道:“六妹,如今我即将出嫁,或许你愉悦万分。”

    拾兰不知为何,感到此话不简单。但她还是笑道:“阿姊的夫婿若待阿姊好,妹妹当然开心。”她转而皱眉道:“你走了,母后所出的儿女中,就仅剩下我与阿昱。而他年龄尚小,与我也搭不上话。宫里没有与我年龄相近的公主,而整日面对傅姆宫娥,还不知我会如何孤独。”

    萧葛兰放下了茶碗,慢慢道:“妹妹有心了。可我倒不是与你争母后,我从小就从未和你争过。但从此在你身边,就再也没有一个能时刻提醒和管束你的人了。”她的眉毛微微一挑,或许只有她自己能够察觉。() ()

    拾兰心中有些不耐烦。她亦放下了茶碗,道:“阿姊也道了,今日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对坐泡茶,为何总提这些事?”她明白,二公主与三公主与她交情不深,阿姊此时提到的人,或许就是萧荟——和萧瑰里。

    萧葛兰举到口边的茶碗一滞。她将其放下,复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今日畅谈愉悦之事。”

    于是,两人从近期宫内外的趣事,一直聊到两人幼时的故事,最终甚至谈到了萧葛兰的嫁妆中都有哪些拾兰没有见过的饰品、书籍。葛覃宫内时常传来清脆的欢笑声,拾兰的心中却仍有一丝沉重,不知为何。

    琰宫回廊多。今日拾兰在萧葛兰房中与其辞别后,便走在这回廊的阴凉中。两个侍女在她身后紧紧跟随,却一言也不敢发。

    拾兰今日本来心情甚好,却因萧葛兰的“叮嘱”而再也高兴不起来。她也算是机灵人,她能感到萧长霖与萧葛兰对于叔母卫氏一家若有若无的敌意,而自己所熟悉的萧荟,却也不敢在自己所在之时与萧瑰里热络。

    拾兰对此感到纠结。但她也明白,有父王在,后宫波云也只不过是微起微伏。

    萧璴里思虑周全、行事谨慎,因善于退让而显得有些无争;萧定南年纪幼小,总无法树一孩童为敌。而瑰里正是一个快速成长的小小少女,既不天真,亦不圆滑……

    忽然,拾兰似被脚下的砖石绊了一下。侍女们吓得忙上前去扶。而拾兰立即调整了平衡,并未实际摔着,却令侍女们心有余悸。

    初夏微风吹不散她凝聚的忧思。红墙无尽锁童思,如今她的心绪也渐渐复杂。同瑰里一样,她们都不再是当初自由无虑的孩子。

    上旨下发的几日内,葛覃宫、长子府、辅国令府与辟芷院为此忙得不可开交。嫁衣已经缝好,卫氏还要为璴里准备一份极为丰厚的嫁妆。

    但好在,兰谷跟了卫氏这么多年,早已与她心有灵犀、不说则通,许多事不吩咐亦能做到位。璴里懂事而体贴,也缓解了卫氏的大半劳累。既是如此,卫氏还是每日累得肢体僵疼,经常要由兰谷揉肩舒缓。

    她又多了几丝霜鬓。如今长女即将政治联姻离她而去,勾起了她过去的一丝丝回忆、一帧帧画面,再次揭露了十五岁那年她心底被留下的隐痕。是啊,她自己的十五岁,与璴里相同。

    卫氏此刻终于决心,定不再令尚幼的这一双儿女在未来重复自己和长女的老路,让他们快快乐乐地吧——如果她做得到。

    萧长霖与萧葛兰有专门的宫人负责婚嫁,王后倒是不甚辛苦。但由于爱子心切,近期她便经常前往葛覃宫与长子府,萧拾兰此时反是自在不少。她经常拿了出宫令牌至辟芷院寻瑰里去了,而对于此举她的侍女们却很是为难。

    “拾兰姊很是轻松啊!”终于有一天,瑰里道。

    “只是母后无暇管我。”拾兰掩口笑道。

    拾兰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简牍,道:“宫人在抄录时将此卷多抄了一份。我念着你平日喜读书,特地将此卷带给你。”

    瑰里解开捆绑的细线,展开读道:“‘夫兵形如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

    定南本在玩弄着新的小刻刀,听得此卷内容熟悉,忙跑到瑰里身边,声音中已掩饰不住满腔的激动:“阿姊,这一卷夫子曾给我们讲过。”

    瑰里疑惑,拾兰却已笑道:“瑜阳台卫翌夫子是很严格的,公子们很小就要学这一卷,待稍微大些,复要再学。如今我阿兄便是这样。”

    瑰里令定南将那卷简牍放到她的枕头下,转头对拾兰道:“前几日我随意翻了翻阿姊的陪嫁书简,竟看到一句‘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还有‘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拾兰似有些惊讶:“这是君王之道。”

    两人相视,瑰里心惊:母亲这是要阿姊步步登上王后之位吗?

    不日,大公主大婚,宫内外喜气洋洋,庆祝王室与望族再一次的联合。璴里在父亲去世时身体状况便大不如前,如今,已真真切切地病倒了。瑰里和定南定要留家陪她,却冷冷地被卫氏带走。璴里浑身乏力地躺在卧榻上,望着弟弟妹妹被母亲拽走,亦是在心中叹息。即便是自己不病,又怎么忍心去呢?

    瑰里也只是安安静静地随着母亲进宫,穿过重重大门,定南更是抓紧她的袖子,一言不敢发。在这钟鼓之乐与红色喜气中,她感到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边,默默陪她站着。

    是卫骝。

    “大小姐与我二兄相慕了多年。”卫骝耳语道。

    那一刹那,瑰里如雷劈般,怔在当场。她仿佛终于明白那日在马场为何提到卫骅阿姊失神,也明白她为何面对即将迈上这一人生的新一阶梯并不感到欣喜。瑰里此时终于有一丝理解璴里,但她终究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她理解不了曲终人散的感觉。

    但她失去过父亲,如今阿姊又要与她分开。瑰里此时只希望,她所挚爱的人,永永远远都不要再离开她。

    包括她身侧的这个人。

    卫骝记着一年前初见时的她还是那么爱笑,今日却是沉默地很。他轻推了一下她,瑰里向他的方向望去,望到他隐含着担心的双眼,脸上复溢起一丝微笑,却也只是微微的笑。

    房间内,瑰里坐在璴里床前,握着她烫烫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说。定南虽说此时还不及瑰里懂得多,但他也知道,阿姊被命运所缚,无法挣脱。

    “阿姊,为什么你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定南看着阿姊可怜,不禁微声道。

    璴里的声音无力:“我是给了别人的野心陪葬。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变幻如苍狗。”说完便想收回自己的话,那个别人,当年何尝不是一个令人惋惜的少女?是救过她的、当今还是她最爱的人?

    瑰里默然,她还无法理解这一切。她不明白这个“别人”是谁,但璴里曾告诉她,这世界上的人,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争夺心,谁都不甘落后。而瑰里未曾发现,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待定南长大,他或许亦是这样?

    青棠和信秋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信秋扶起璴里,将药碗轻柔递之。璴里每次只舀半勺,小口抿着药水,神情艰难,奈何良药苦口。青棠哄着瑰里和定南,将二人带离了璴里的屋子。身后药寮之味散去。

    长子府的萧长霖对于这门婚事定是不甚满意,整日则坐在几案前研究着《逍遥游》。而在这之前,他甚至至萧铿处请求,但萧铿怎可能凭他之言收回已下发的谕旨,这是家事,更是国事。萧铿甚至因此事对萧长霖增添一丝不满。

    于是,萧长霖便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读书、练字,拾兰甚至十几天都未见到他的身影,不免有些担心。但萧长霖或许多少都有些无奈吧,他甚至比王后还要记恨先国将一家的人,却是一种茫然的恨,不知为何。

    又半月,璴里的身子已好上大半。而这盛夏铺满、草木莽莽、风如热浪,是她出嫁的日子。如先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般,今去“大小姐”之名,加以“长子夫人”,成为长子府的主母。

    “延我于深宫,加我夫人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锦衣层层重于先前巧裙,盖不住她的内心,却提示着年岁的不返。

    夏日过后,璴里入琰宫长子府,侍女信秋、格香随嫁;于内城建仲子府,萧葛兰为仲子夫人。

    一日清晨,辟芷院门前,仆御涕流离,璴里礼毕便登上那早已为她准备好的马车。她即将离开这里,不复回,昔年欢乐、悲恸的记忆都将离她远去。辕马悲且鸣,卫氏站在大门前,绷住即刻就要决堤的泪水;瑰里和定南多想拥着璴里,将今后的思念一并哭出来……

    马车驶去。璴里不再回望:“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从此,故人与我别,未来还在迎接我。

    直到孟秋之际,诸多事宜才渐渐落定。卫伯子先于卫骅拥有府邸,如今令府中仅有卫骝和其妹卫衿两个孩子。被瑰里磨一磨,卫氏有时亦会允许她至令府寻卫骝去,但总要女淑跟随看好时辰。

    乞巧节刚过,瑰里入令府。她一路顺着廊桥走下,偌大的令府却不见卫骝踪影。瑰里不禁有些懊恼,忽然感到一个孩子从身后拍了拍她的手臂:“嘿,我在这儿呢。”

    果真是卫骝。她望了望眼前的人儿,有些不大开心:“这才多久没见,你又长高了。”

    卫骝一听这话,笑着将背挺得更加直了。瑰里不理他故意逗自己,直接道:“昨日你令侍人来院中传话,是说今日有事要同我说?”

    卫骝点头,示意她附耳。瑰里甚至能感到微微的热气:“我二兄在宫中的人汇报给他,说你阿姊自从嫁到长子府,不仅话少,身体也不大好。现在二兄挺是着急。”

    瑰里一惊,担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得将此情寄托给时光吧。

    卫骝可是总不喜看她带着一副愁容沉默,于是打趣道:“真难想象你两年后像我这么大时怎么个愁法。”

    瑰里无奈地苦笑一下,轻嗔一声,而卫骝看可算把她逗笑,自己也跟着乐起来。他忽然轻轻拉起她的手,两人一同向前方的树荫跑去。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手心传到全身,瑰里一开始既是惊讶,又有几分不好意思。然而令府大得很,跑着跑着,亦就慢慢习惯了。

    卫骝安慰瑰里,瑰里也感到好了许多,只是那一份牵挂是怎也无法抹掉的。风吹得上方叶子飒飒作响,两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轻谈着,却也不同于当初。

    她很喜欢听他将道理和故事,他也愿意将她作为自己的知己。或许是两人都被对方所吸引,往后的羁绊,已自此始。

    深夜,宫中传来令人惊骇的消息:六公主萧拾兰的两位贴身侍女双双死在暴室。

    深宫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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