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南,天气微凉,江水更绿。

    建元十二年中秋,已是入夜时分,钱塘县最大的酒楼中萃楼上人声鼎沸,人流如织。中萃楼坐北朝南,两层砖木结构紧邻钱塘江而建,斜坡屋顶,青瓦覆上。一青年男子身着玄色衣袍,面如冠玉,气度非凡,带着两个随从正准备进店。店小二惯是会看眉眼高低的,一看此人衣服上的暗纹和金线,就知是上乘绣工,再看来客周身气度不怒自威,心知不是一般人物,忙打起十二分精神,谄笑着上前招呼,“三位客官,楼上有雅间伺候”。男子含笑吩咐,“店里的好酒好菜都上来尝尝,一起过个热闹中秋。”小二忙不迭的应声,引着客人到房间入座。刚坐定,旁边灰色粗布袍的赵顺就开始念叨,“主子,江南跟咱们京城就是不一样,都入秋了天气还暖着呢,人也活泛。你看这个酒楼多气派啊,坐北朝南,打开窗户就能看到钱塘江呢。这次跟着主子出来真是长见识了。”另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振接口道:“都是你撺掇着主子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皇上一人身系国家社稷,现在身边就咱们两个人,如果出了事咱们万死难辞其咎。”玄衣男子笑着摆一摆手,“哪就这么严重了,这次出来是朕的主意,登基十数载,还没看过咱们大晟的锦绣河山呢。”接着面色一变,嘱咐道,“既然是微服出巡,就不要再提社稷皇上了。出门在外,称呼我公子。”徐振肃然应道,“属下知罪。”

    着玄色衣袍的正是当今建元帝兰若明。

    这年正是大晟建国第四十八年。前朝末年,宦官奸臣当道百姓生活困苦,民不聊生,大晟圣祖镇守川西,以三十铁骑起义,终得纵横南北,驰骋天下。帝位传到当今天子,虽不过五十载,其中坎坷却不少。大晟圣祖,也就是今上的爷爷,南征北讨十余年,刚建立大晟国就撒手人寰,甚至没来得及确定继位人。几个儿子跟随父亲征战多年,个个骁勇善战且各有派系,此时各不相让,眼见一场内战势所难免。大晟朝开国元勋,当朝的首辅张龄九极力周旋,纵横捭阖,说动各方势力偃旗息鼓,共同推选了圣祖10岁的儿子永衍继位,改年号为长治。虽主少国疑,恰逢风调雨顺,长治帝又年少好学,励精图治,力主休养生息,大晟国统治根基日稳,百姓的日子也安乐起来。然而好景不长,长治帝虽是个不折不扣的英明君主,却终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去蛮夷征讨之际带回一个俘虏的异族女子。那女子国色天香媚骨天成,把长治帝迷的五迷三道,终日饮酒游乐,可谓是从此君王不早朝。长治帝亲母孝徳太后最是精明能干,见不得长治帝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趁长治帝外出打猎之机,一杯毒酒赐死了异族女子。长治帝打猎归来,看到心爱女子已死,当场口吐鲜血,殇极而亡。长治帝正当盛年猝然而逝,朝野动荡。孝徳太后思来想去立自幼抚养的皇子,年仅10岁的兰若明为太子,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建元。

    建国之初步履维艰,政权更迭又总是在倏然之间。外有蛮夷虎视眈眈,内有权臣掌权,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全力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国家。直至建元八年,兰若明联合朝中势力以雷霆手段出奇兵、去权臣,少年君主君临天下,朝局遂定。

    建元十二年,是兰若明登基第十二年,也是亲政的第四年。少年心性,每日奏折批到深夜,拿着朱笔细细勾画的江河万里,总是想亲眼去看看的。只是近日中秋阖家团圆,不知宫里是一个怎样的场面,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想起临行前祖母孝徳太皇太后数次挽留,“都深秋了出去干嘛,怪冷的。树叶都要黄了有什么可看的,人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明年开春再去岂不是风景更宜人。何况都要中秋了,王公大臣的都要来觐见,一大家子好好乐一乐岂不是好,缺你一个我怎么好跟他们说啊。”兰若明恳切道;“体恤民情,方能除弊兴利。我要不去看看,怎能竭尽全力解民忧、惠民生。虽是微服出巡,但是除了风土人情,朕也想去考察水利,思考治理干旱、调试刻漏、平抑粮价之道。至于在中秋家宴中的说法嘛……”兰若明沉吟片刻,“就说孙儿近日梦到先帝,深感不安。趁着中元节人月团圆之际,去五台山慈云寺跟惠能主持研习佛法、诵读经文,为大晟国祈福,为先帝手抄佛经千遍,以表思亲之意。”大晟祖先世代镇守川西,深受南诏影响,历代祖先都是非常虔诚的佛教信徒。大晟国以佛将为国教,伽蓝殿阁三千堂,般若宫室八百处。甚至皇亲国戚常有看破红尘,泰然出家者。慈云寺为大晟国寺,法相万千,寺藏御赐《北藏》为蓝本真金书写、绫锦装帧圣祖亲笔《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每逢祭祀礼庆去佛寺祈福也是常事。只是提起长治帝,太皇太后陷入了深重的哀伤,闭上眼睛叹气道,“你父皇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走了这些年却从没有一次托梦给我。难道在地下还在怨我这个母亲吗?”兰若明忙宽慰,“祖母多想了不是,父皇定是极为安乐的,所以不想惊扰您。您是他的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怎么会怨恨您呢?”孝徳太皇太后强压下内心涌起的绵绵不绝的伤痛和遗憾,勉力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只愿你时刻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沉溺于儿女情长,做个圣明君主……”

    兰若明苦笑着摇摇头,似是想把这些念头抛出脑后。既然出宫了,就不要老想着宫里的事了。江南物阜民丰气候宜人,就连这些小菜也是样样讲究。虽说宫里什么吃食都有,但是到底不如本地的地道入味。正想招呼着赵顺徐振两个尝尝滋味,突然雅间的门被撞开了。一个锦衣女子面色清秀,独身一人面色慌张,大喊救命。细看之下,女子身后并无人追赶,酒楼人仍旧熙熙攘攘点菜喝酒,也无打斗痕迹。

    好蹊跷的求救。

    这次微服出巡极为隐秘,就连跟皇祖母都说的要去河南,实则是路过五台山转道来的钱塘。早就知道前朝势力依然蠢蠢欲动,说不定自己的行藏早就泄漏。

    兰若明暗忖,“来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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