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雄宝殿出来,从侧门拾阶而上,就到了清波寺另一处名胜——十木塔。十木塔顾名思义,顾名思义是一座十层木质高塔,高塔层层中心皆有舍利,最上层以石为室,用于藏经像;塔下层南外壁有两碑刻有《大藏经》,皆为当朝书圣河南公褚良礼所书。每层塔角系有风铃,风吹铃动声声入耳,让人心境神安。第五层是专门的观景点,这一层没有任何隔断房间,四周都是窗户,视野开豁,可以看到整个嘉兴的风貌,是以这一层的人也最多。

    江南的秋天总是来的晚一些,草木尤是丰茂,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让人看到莫名有种辽阔的昂扬。徐振在窗边抬头看,天空像一块浅蓝色的绸缎,好似要把人吸进去一样。一只白色飞鸟飞速从天空中划过,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弧线。远处钱塘江水光潋滟,波光粼粼煞是好看。若是能日日如此,岂不是人间乐事。

    正沉醉间,突然斜眼看到吴芷荞身前多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白衣,手拿折扇,相貌英俊神态潇洒,看起来一派风度翩翩。徐振多年侍卫的习惯,一上楼就已经注意到了楼上聚集着的各色人等。这个男子本来是与一群书生在楼梯左角处席地而坐诗歌唱和,不知怎么就到了吴芷荞前面。大晟朝中自开朝以来就借鉴前朝败亡教训,崇尚文化交融、各族融合、和美与共,故而民风极为开放,文人墨客、世家子弟素爱交友冶游,别说男女同谈了,就是孤男寡女共乘一车、共处一室也是寻常之事。何况吴芷荞容貌超绝,在人群中自然惹人注目,本也是常事。两人站在窗前并肩而立,看起来像是白衣男子在给吴芷荞讲些什么,两人都面带笑意谈的很是投机。听雨、吹雪两个姑娘此时正在跟高碧芝一处,听高碧芝介绍嘉兴各处风光,一边遥指一边仔细辨认,看起来意味十足。显然兰若明也注意到了吴芷荞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眉头微蹙。赵顺一直跟在兰若明身边小心伺候,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徐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这个念头倏然即逝,却足以让他心惊。赵振装作对白衣男子讲解内容很感兴趣,不动声色的走到吴芷荞身边,原来说的是十木塔修建的经过。原以为是个浅薄之徒,没想到白衣男子见闻广博,口才甚好,连徐振听起来都津津有味。白衣男子自称张子堂,是嘉兴本地的举子,今日与几个好友秋游而来。徐振问起此地名胜古迹、百姓民生赋税,张子堂看着儒雅,竟然谈锋甚健,聊起当地风土人情滔滔不绝,一时之间两人聊得甚是投缘,吴芷荞反而被冷落在一边。

    吴芷荞见状,走到一个偏僻角落,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兰若明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所以走过去跟吴芷荞说话也就带了刺,“看娑罗树下的情景,吴姑娘想必是不信神佛的,那为何还委屈来到清波寺一遭。”吴芷荞略一愣,随即明白兰若明所指,轻笑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若心中有佛祖,那时时处处都有我佛慈悲庇佑,何须非要到寺庙中来。若心中没有佛祖,只有到了有事相求才来这里求神拜佛捐香油上香,即便得到庇佑,也不是诚心礼佛。”说完突然顿了一顿,又说道,“因缘际会本是天定,非人力所能改。命中已经注定的事,何苦再让佛祖费心。”

    兰若明听她一开口便是《金刚经》里的句子,显然是熟知佛家经典。没有哪个不信佛教的人熟读佛经熟识经义的。看来她不是不知或者不信,倒更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可抗争的绝望。她说完之后低下头露出一种哀伤的神色,兰若明看到他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垂目时长长的睫毛,忽的心里某个角落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甚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种感觉对于他一个杀伐决断的少年英主来说很陌生。他心知对方到底什么底细都不清楚,甚至可能是个危险人物。即便是对她的美貌心动,也绝抵不过在他心里的警惕与疑惑,于是强压下心里的异样,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昨夜的笛声。

    刚刚的这番话,岂不与昨夜的笛声情景想和、意境相随,难道昨夜是她吹的笛子!

    于是试探说道,“吴姑娘昨夜笛声精妙,一曲《秋声赋》真是让人闻之忘俗。”吴芷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能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观察入微,一时没有接话,似是在思考对方如何得知。良久终于答道,“公子谬赞。微末技艺,哪当得如此夸奖。”兰若明恍若未闻,接着说道,“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笛声清幽,深得宛转清幽之妙。只是明明是明月千里、水波荡漾的良日,为何吹出了深秋幕雨,落日楼台之感?”曲逢知音总是难求,尤其是陌路相逢之人竟然能说中心事,这对于任何一个吹奏之人都是极大的宽慰,吴芷荞听到这番点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感动的神色。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脸色转冷,顾左右而言他,“只是随便一曲罢了,哪有公子说的意境。听高姑娘说这里的斋饭很不错,咱们一同下去尝尝吧。”说罢也不等兰若明答话,转身叫两个侍女一同下楼而去。

    斋堂的饭菜虽是清淡,却很清爽可口,加上清波寺依山而建,一上午的游览也着实耗费了不少体力,大家都吃的极香。高碧芝看着听雨吹雪事事以吴芷荞为先照顾周到,不禁想起来家中养尊处优的生活,提出想回去问问家中是何境况。跑出家来几天了,也不知父母是如何的忧心难过。

    赵顺看了一眼兰若明的眼色,接口道,“是合该回去看看了,起码知道屋里的丫鬟有没有受牵连挨打不是。但是你回去肯定是不妥,要不我们帮你跑一趟吧。”既然她自报家门主动提出来回家打探情况,显然对自己身世来历毫无隐瞒,之前自己提到的情况是真的无疑。若是编造出来的身份和背景,岂不是一去问问街坊邻居就露馅了,说要人帮她回去岂不是画蛇添足自讨苦吃。兰若明等人本就对她存了几分相信,现下更是不再怀疑,显然她应该跟吴芷荞应该之前真的不认识。

    高碧芝自是不知道众人心中的千回百转,欣然应道,“拿着我的信物去找我们府上后门的一个叫齐光的小厮,他妈妈是我的奶娘,是信得过的,就说我不方便露面,让他去找小鸣和小蝉出来与我会面。”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只是……我这次出来为了方便,什么也没拿出来,用什么信物好呢。”

    “就那个鎏金耳环吧”,吴芷荞突然冷不丁的应道。徐振低下头掩住内心的诧异,心知吴芷荞绝不是偶然提到耳环,而是疑惑了好久,趁此机会正好提出来。甚至当初指点高碧芝来找他们所谓求助,都是因为看到了这幅耳环,想把事情闹大,好知道高碧芝的来历。

    高碧芝作为商贾之女能戴上宫中制式的耳环固然让人侧目,但是也不是不可解之事,毕竟太后娘娘每年对宫人命妇赏赐为数不少,被宫外之人高价购得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奇异之事是,吴芷荞同样看出来了这个耳环的不俗。徐振警觉的神经再一次提起:这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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