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那出神入化的本领,但这些兵油子也曾听闻过,赌场里常常有那种单听骰子晃动的响声,便能猜出是大是小的神人。

    这小太医瞧着平平无奇,可当是真人不露像。

    都过了十几把手,只有傻子才会以为这小子全靠运气。

    此时手中拿着骰盅的人也是这般想的,他盯着杜宣缘的眼睛,心中尽是不悦,暗道:叫你小子扮猪吃老虎,今日定要你做一把猪头。

    他又道:“赌大小没意思,直接猜数字吧。”

    他心下暗道:待你小子将“承诺”输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宣缘好似一点儿不曾察觉对方的恶意,笑吟吟道:“好啊,怎么猜?”

    “三个骰子,三个数。全猜中,你赢;全猜错,我赢。”这人说着已经摇起了骰子。

    “哐——”骰盅落地,他一抬下巴,示意杜宣缘猜。

    杜宣缘挂着笑,随口吐出三个数。

    他冷笑一声,心道:就算你小子有能耐,可骰盅在我手上!

    抬盅盖的手不动声色一抖,耳边捕捉到不易察觉的一声轻响,他胸有成竹,刚刚将盅盖掀起一角,面色却全然变了。

    ——那盅盖下的三枚骰子点数,竟与杜宣缘方才所说一般无二!

    可他刚刚分明已经动过手脚。

    难道此人还有未卜先知的神力不曾?

    一时间,冷汗都险些要滴下来了,可周围还有十几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捏着盅盖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救星来了!

    只见穆将军寻杜宣缘而来,直接将这伙背地里悄悄赌博的家伙逮个正着。

    捏着盅盖的人如释重负,赶紧放下盅盖,抄起骰盅趁机一顿乱摇,口中忙道:“将军恕罪!我等知错了!”

    被这样一打岔,倒没人再注意骰盅,纷纷趁乱要跑,只杜宣缘一人在这“乱军”中看向他,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穆骏游是来找这“迷路”小太医的,也不打算追究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他领着杜宣缘到帐中,交代些军营中的事情。

    杜宣缘暂时还没有在穆骏游面前显眼的打算,用中规中矩的表现乖巧听着。

    这件事暂告一段落,不过这才几天,那记吃不记打的家伙又凑到杜宣缘面前来,恐怕是经过几天冷静,只以为杜宣缘上次纯属凑巧,总惦记着再和杜宣缘赌两把。

    杜宣缘嘴上说着奉陪,可自初遇那次,后边她再不曾参与过任何赌局。

    她的“陪法”,就是在一旁干看着,还是那副专注的模样,偶尔在开盅时吐出些字,与抬起的盅盖近乎同时,当盅盖下的骰子亮相,从来都是与杜宣缘所说分毫不差,好似她有什么神通,只要一开口,那些骰子们自个儿转成该有的模样。

    新来的太医看起来年轻青涩,却有着莫名神通的消息早已暗自传遍营中,许多对骰宝不感兴趣的人也慕名前来。

    然而人越多,杜宣缘开口的时候便越少。

    虽说有系统在,杜宣缘能够做到百发百中,但来一个人她就给人家表演一下,那不成给人看猴戏的了吗?

    大多数士卒只是从当日新来的那个大夫一连十几把猜一个中一个,可都没能亲眼得见,将那赌局围得水泄不通,也只能偶然听见个一两回。

    叫人觉得此人有些能耐,又怀疑她只是侥幸,可想想她开口虽少却算无遗策,又对这神秘莫测生出些敬畏来。

    这种介于“人”和“神”之间的探索,最叫人抓耳挠腮。

    不过杜宣缘在这群士卒中混得风生水起,总有人看着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一顶小帐中,三五人神色沉凝。

    从他们座次来看,隐隐有以其中一人为首的趋势。

    “那小太医倒是个善于钻营的,和军中不少人打成一片。”有人说道。

    “那是。”又有人嗤笑道,“如若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安南军要无端插进来一个太医?听说她尚未及冠,考入太医院也不到半年,不过是……”

    他话音一顿,目光斜睨着皇宫以作示意,接着道:“得了青眼罢。”

    “无才无德的,单靠长袖善舞,实在令人不齿。”有人面带愤恨。

    “成日蝇营狗苟的,和那些无所事事的士卒们厮混在一块,至今甚至都没踏足过医帐,真是……世风日下啊……”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各个都有一大堆意见,只有一人沉默不语。

    片刻后,那人指节叩桌,发出虽算不得响亮却不容忽视的动静,所有人都闭上嘴望向他,像是马首是瞻。

    他沉敛神色,道:“烂赌成性,此人不足与谋……我去寻老师去。”

    言罢,起身向外走去,其余人纷纷起身跟随。

    安南军营中懂得一点儿外伤治疗的人不知凡几,不过真正能被称之为大夫的,也不过十几号人,其间大多是世代行医的医户,守着一两招家传绝学敝帚自珍。

    唯有那人口中的“老师”不同。

    那位是安南军军首穆骏游躬亲请来的贺茂春老先生,曾任太医院院正,在外伤诊疗上很有建树,先帝年间归乡荣养,为穆骏游频频相邀才出山,年近七旬却精神矍铄,竟能随军四处奔波,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贺老先生不曾藏私,将经年所累尽数教给军中的疡医们。

    是以安南军内这十几名大夫,统统尊称贺老先生一句“老师”。

    大抵也是因为贺老先生的存在,这些年朝廷并未派遣过军医干涉其间,平日里这些人都当同门相处,除却贺老先生谁也不服谁,又怎么可能任一个毫无建树的小太医压他们一头,杜宣缘算是撞枪口上了。

    方才还在营帐中抱团说人坏话的家伙,出了营帐一抬手,叫他那些跟班们按兵不动,自己一人做出行色匆匆的模样,往老先生营帐走去。

    只是刚刚靠近,他便听见帐中传来陌生人的声音,间或夹杂着老先生的笑声。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待他拱手请见、帐帘掀开,那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了——只见贺老先生身后,赫然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这小子竟不知何时跑这儿来,到贺老先生面前献殷勤来了!

    并且这家伙还有几分本事,竟能将一向不苟言笑的贺老先生逗乐了,老先生唤他进来时,面上还残留着笑意。

    这人当即警铃大作,立刻换上一副轻快的神情,向老先生周到行礼后,看向杜宣缘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关注这新来的好几天的人不是他似的。

    老先生便语气松快地为二人做了介绍,来者是他颇为满意的一名门徒,名寇望,字景行。

    寇望听完贺茂春的介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像是随口一提道:“刚刚听闻陈太医又去寻人赌博,未曾想竟来拜访老师了。”

    他说完,做出察觉到自己失言的模样,讪讪看向老先生。

    但见贺老先生闻言神色稍肃,偏头望向了杜宣缘。

    “又”、“博戏”、“未曾想”,再加上“无心之失”的表演,好一套流畅的组合拳。

    杜宣缘神色如常,定定回望过去,好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贺茂春忖度片刻,径直问杜宣缘道:“你与人作赌?”

    杜宣缘眸子稍稍放大,做出几分讶然之色,问贺茂春道:“在军中,博戏亦是令人不齿的行径?”

    贺茂春尚未回答,那前来搅事的寇望先冷笑一声,道:“博戏演天地变化、卜万物吉凶,万千变化聊作消遣,自然是件趣事,然军中这种乌泱泱一大波人盯着三两骰子面红耳赤地争吵不休的赌法,恐叫人不敢与博戏苟同,不过是叫人抱着一丝侥幸,妄图不劳而获罢了。”

    他说着,又睨了眼杜宣缘,嗤笑道:“想来小兄弟深谙其道,你这赌神之威,恐怕都要传遍营中了。”

    杜宣缘未见恼,反笑道:“这位公子想来对在下十分关注啊。”

    她也装作是随口一提,并不在此事上纠缠,反看向贺茂春认真问道:“老先生,敢问是治身难还是治心难?”

    这话全然不带为难或是自以为是的模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贺茂春,像是一个殷殷求知的学子,面临着莫大的难题,渴望得到长者的解惑。

    贺茂春默然,思索着道:“你因何发问?”

    杜宣缘垂眸显出适时的茫然之色,道:“三枚骰子,在一口破碗里晃一晃,金银财物闪转腾挪……为何就有如此魅力,能让人欲罢不能呢?”

    她又盯着掌心,仿佛那里握着她所说的骰子,近乎喃喃自语道:“我观察了许久,总看不透这样简单的博弈,为何能叫人瞪着眼、挤着筋,乃至倾家荡产将银钱丢进去呢?”

    贺茂春轻叹一声,道:“赢者喜,输者哀,跌宕起伏、眼花缭乱,一念地狱、一念极乐,那些时时刻刻要将头颅别在腰上的士卒们,本就流淌着一身贲张的血脉,自然更加热衷此种心绪。然而赌博泛滥,终会损人心智,不该在军营中风行。”

    杜宣缘点点头,挤出个笑来,乖巧道:“难怪他们瞧见穆将军,就好似耗子见着猫一般四散开来。”

    贺茂春笑道:“不过是近来无事,才放他们玩一玩。若是妨害到操练乃至出征,穆将军可不会心慈手软。”

    杜宣缘连连应和——她当然知道这些理儿,但她跟士卒玩骰宝又不是为那些大道理,纯粹只想和他们打成一片,不过老先生发问,她又不能实话实说,所以才要扯大旗,塑造一个天真赤忱又求知若渴的形象罢了。

    一旁被忽视的某人:……

    不是,怎么突然就讨论起奇奇怪怪的话来了?这小子天天怼赌桌上和士卒们谈笑风生,哪里是这种老老实实的模样?!

    寇望张张嘴,可见贺茂春与杜宣缘间的氛围实在太过和谐,半天也吐不出煞风景的话来,只好转个话头,对杜宣缘道:“小兄弟能被派遣来,想必定有过人之处吧!”

    他就不信,一个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靠嘴皮子上位的家伙,手上能有什么真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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