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暗卫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到底是经过千锤百炼,肌骨强健,不过将养了几天,伤势便都大好。而后,在方思宁出发回京的那一日,这六人并入府中的暗卫一起随行护卫。静肃人马,立在车辇左右,气势逼人。

    于是乎,来为郡主送行的城中百姓只好愁眉苦脸地站在路边,捧着鲜花礼物,不敢轻易上前。

    方思宁一出大门,见了这副景象,忍不住对陈慬抱怨道:“也不必都跟着去吧。”

    陈慬闻言,应得恭谨:“暗卫理应跟随主人,还请郡主体谅。”

    这也不是体谅不体谅的问题。她已答应了镇北侯让宣翎卫来护卫,虽非全员,但少说也得有上百人。如此一来,排场实在是有点太大了,也不知京城那边会作何感想。

    方思宁正苦恼,就见远远来了人,正是镇北侯张竞和宣翎卫副将扬承。她眉头一皱,嘀咕道:“怎么又是扬承?”

    陈慬略微思忖,对她道:“郡主曾让属下查过十八个人的身家。这位扬副将就是其中之一。”

    方思宁恍然大悟。难怪那日听见他名字时觉得耳熟了,原来是当初那些“有意求娶郡主的各家公子”啊!这么一想,镇北侯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不过,比起纠结这些,陈慬此时提起这件事才更令她在意。让他调查之时,她并未言明理由,但凭他的才智,猜也能猜到吧。如此,就有些微妙了……

    方思宁看看扬承,又看看自家的暗卫首领,噙着笑问:“你跟他若是动起手来,谁胜算大些?”

    “行军打仗与搏杀格斗不同。属下精于后者。十招之内,可取对方首级。”陈慬答得诚恳。

    方思宁听罢,点了头:“那你让着他点。”

    “是。”

    回答依旧恭谨,语气却有几分随意。方思宁心觉有趣,想细辨时,镇北侯已来至眼前。她暂收了心思,上前招呼。

    张竞本是不同意她回京的,但方思宁自有一番大道理,他终究招架不过。今日送别,他的心情不佳,见了车辇旁的一众暗卫,更是没好气,沉着脸道:“都说由宣翎卫护送了,这些人还跟着做什么?”

    “我也正说他们呢,哪有暗卫这么招摇的。”方思宁赔着笑道,“等上路了,我让他们离远些。”

    张竞这才缓和了脸色,他又招呼扬承上前,道:“承儿,这一路可要小心保护,行事万不可鲁莽。”

    扬承笑着,行礼称是。

    方思宁少不得回礼附和。

    这时,元祎走上前来,道:“侯爷,郡主,时候不早了,还是赶紧启程吧。”

    方思宁再乐意不过。她答应了一声,转身准备上车,却见陈慬在马车旁单膝跪了下来,向她伸出了手。

    这个姿势方思宁曾见过一次,是任由踩踏扶拄的意思,可是……

    方思宁瞥了瞥车边的马凳,觉得他多此一举外,更隐约品出几分任性来。

    这是看准了众目睽睽,刻意宣称自己的位分?

    她有些好笑,扶上他的手腕,俯身低语道:“我可真踩了?”

    陈慬垂眸一哂,只道:“请郡主上车。”

    方思宁无可奈何,笑叹了一声,踩上了他的腿。

    然而,这个姿势比想象中更叫人羞臊,周遭的目光,平白增添几分燥热,灼得她微微红了脸。她忍着心慌,压低了脑袋,飞快地上了车去。

    陈慬目送她进了车厢,正要起身,却见元祎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他便维持着先前的姿势,问元祎道:“元护卫?”

    元祎摆了摆手:“客气了。受不起。”言罢,她径自跃上了马车。

    陈慬这才站了起来。

    “魁夜司教得可真好。”

    一句评价,满带讥讽。

    陈慬循声望去,就见扬承走了过来,眼神很是不屑。

    “郡主的话你也听见了吧。暗卫不当招摇,离远些吧。”扬承说罢,唤了自己的人马上前,左右护卫。

    陈慬并不反驳,漠然走开,又吩咐手下的暗卫们道:“暗中随行,无令不可出现在郡主眼前。散。”

    众人齐声应下,随即散去无踪。

    ……

    ……

    众人启程,片刻来至城门,早有一队车马在城门外等候。

    这一行人,正是秦忆安。方思宁早将回京的事传信告诉了她,更约定了同行。明面上,自然是说“安小姐”正巧也要回京,路上有个照应。

    两队人马顺理成章地结了伴,悠闲行进。待到日暮,众人寻了驿馆安顿下来。房间整理妥当后,秦忆安着人备了茶水点心,来找方思宁说话。

    方思宁并不觉得自己同她有什么话说,但公主这般盛情,少不得奉陪。

    碍于秦忆安的身份,两人闲话,房中便无他人。秦忆安自斟了茶水,寒暄了几句后便问道:“怎么不见姐姐的暗卫?”

    这一点方思宁也正纳闷。三十几个大活人,这一路却没了踪影。难道还真是她那句“离远些”被听了进去?

    唉,不过是安抚镇北侯的说辞,怎么还认真了?

    但跟她的疑惑不同,秦忆安这一问,恐怕是单指陈慬。方思宁不太想答,便敷衍道:“既是暗卫,哪有随便出现在人前的道理。”

    “说的也是。”秦忆安捧着茶水,看着方思宁的脸色,斟酌着换了话题,道,“姐姐这次回京,该是不走了吧?”

    一提这个,方思宁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再看吧……”

    秦忆安想了想,道:“先前太后提过,要为姐姐再寻一门亲。等姐姐到了京城,想必就有好事了。”

    “……”方思宁揉着额角,不想说话。

    一个抢了她婚约的人,到底是心大到何等地步,才好意思跟她说这些?

    秦忆安似也体会出了她的情绪,讪笑着道:“其实,依我看来,刘峥性格强硬,不太容人。到底是名字里藏了“争”字,惯爱机锋。只怕日后多口舌,并非良配。”

    这番话听得方思宁有些迷惑。

    既然并非良配,为何还费心谋求?难道只因为想跟她争持?

    秦忆安看着她,又道:“还有那宣翎卫的副将,心性轻狂、言行粗鲁。我看他有意亲近姐姐,哼,简直是痴心妄想。”

    方思宁更迷惑了。

    “姐姐的夫君,家世品貌缺一不可。更要是文武双全、性情温顺的才好。”秦忆安说得很是认真,“待回京之后,我便与太后说,定要好好择选,绝不能委屈了姐姐。”

    方思宁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不劳公主费心。”她自觉语气生硬,便又将音调一抬,用了几分轻浮,道,“成婚之事,也不着急。公主在北地待了这么些日子,难道没听说过我的事么?这世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未免太可惜了。管他什么性格强硬、心性轻狂,都试一试才好呢。”

    秦忆安忖了忖她的话,将手中的茶杯搁下,肃然道:“我在北地见过些话本,都是些无中生有的腌臜玩意。果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大晟贵女,岂容他们编排污蔑!姐姐放心,我必彻查此事,更不容这些谣言传到京城!”

    “……”

    方思宁也分不清自己这个表妹是好心还是恶意了。怨不得朝臣请愿、皇室猜忌,可怜她诸多努力,竟是一分效用都没有么……

    眼看方思宁又揉起了额角,秦忆安笑道:“姐姐也累了,我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方思宁松了口气。

    待到门口,秦忆安却又止了步子。她回身,对方思宁道:“姐姐,你我之间误会颇多。但如今姐姐决定回京,便是愿意与我修好。姐姐此情,我自感激。从此往后,你我姐妹同心,再无嫌隙。”

    方思宁一时无言以对。诸多误会,纵是有心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她只得笑了笑,算作应答。

    秦忆安也笑,同样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

    ……

    是夜,方思宁早早歇下。大约日有所思,梦里便回到了皇宫。人来人往,笑语盈盈,面孔却都陌生。她心想离开,却怎么也寻不到出路,只能一遍遍地在宫殿中绕圈……

    她几次挣扎着醒来,可再睡去时,便又被困在宫中。辗转反侧间,睡意渐消,她索性起来,摸索着点了灯。旅途漫长,为了打发时间,她带了不少话本上路。她寻了一本,才读了几行,眼睛便有些酸胀。她无奈掩卷,起身走到了窗边。

    推开窗户,夜风悄入。此处驿站立在山间,四周深林幽寂,清寒隐隐。方思宁倚窗靠着,抬头就见繁星闪烁。北斗西向,已是初秋。

    北斗七星,四星谓魁……

    从来暗卫都是隐在黑夜之中,主人下令才现身听命。

    要喊一声吗?

    方思宁静静想了片刻,忆起曾听过的话来。于是,她抬了手,轻轻在窗棱上敲了三下。

    倏忽风动,来至眼前的人,携着山林间的微凉。

    “郡主有何吩咐?”

    静谧夜色中,陈慬的声音柔柔叩在她的心弦上,引动轻颤。

    方思宁抿了笑:“睡不着。你陪我一会儿吧。”

    “是。”

    得他这声回答,方思宁很是高兴。她扶他站起来,握着他的手腕,思索道:“做点什么好呢?”说话间,她想到了什么,满目都是灿烂笑意,“有了,你给我读个话本吧。”她牵着他走到床边,拿起自己方才读的那本书。看了封面后,又笑着把书放了回去,另挑了一本递给他,“咱们读正经的。”

    陈慬接过书,正想在床边跪低,却又被她拉了起来。她摁着他在床沿坐下,随后自己脱鞋上了床。她躺下去,不客气地枕上了他的腿,又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好。诸事妥当,她拍拍他捧着书的手,道:“读吧。”

    一切发展得猝不及防,偏又顺理成章。陈慬的僵硬不过短短一瞬。不同于踩上去的感觉,此刻腿上的这份重量,有着令人安心的踏实。他笑着,将所有情绪小心收好,翻开话本,低声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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