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娆大学新生报道的那一天,比起庆幸她没有见着自己毁容的模样,等了许久的人没有出现,张懋凡心里更多是空落落的。

    暑期结束,夏季末尾,闷热仍在继续。大一新生开学报道,每年学校里最热闹的莫过于这一天。

    张懋凡从假期中就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他和徐娆约定好,如果可能的话,他们都填这所大学的志愿,他是来提前给她探路的。

    在高三的寒假里,他给她补课时,她说过自己的目标大学是东大。

    那时,他看着习题本上的题,若有所思地说:“那下半年我考这所大学,提前去给你探探路。”

    徐娆笑了笑,在书屋狭小的自习室里,她打了个哈欠,下巴抵在英语试卷上,开玩笑说:“好啊,如果你清北滑档,那就去给我探路。”说完,觉得不对劲,又说:“不过你千万别给我滑档啊,我还想跟状元做朋友呢。”

    一语成谶,当初学校一直把他当作冲刺清北的好苗子培养,对他寄予厚望,但是高考结束后,他的分数远低于清北的录取分数线。

    为了躲避像水蛭一般的大伯一家,他没有告诉老师自己所填报的大学,撇开所有人,独自来到东大所在的城市。

    今年高考分数出来后,他偷偷回了一次即节,寻她没有踪影,去找林柯一,没有找到。

    昔日热闹的楼房里,那几天一个人都没有。他小心翼翼回老家洛依镇,只看见酒疯子守在老师家的旧书店门口。

    书店大门紧闭,街边的邻居都说这个酒疯子的侄子把他的几十万块钱偷走了。因为酒疯子的侄子以前住在这个书店里,所以他每天都蹲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那个混蛋侄子过来。

    高三学生开学开得早,张懋凡得以进去母校,站在校门口的高考分数光荣榜前,瞥见徐娆的分数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分数可以进东大。

    林柯一复读一年,分数提了八十多分,足够上一所211大学。

    他心里也没底,他怕徐娆会跟着林柯一的尾巴跑,怕林柯一去哪,她也去哪。

    直到开学后,他守在校学生会的电脑前一个下午,挨个看各个学院录取的新生名单,不同校区的都看,看见同一个校区有徐娆的名字,总算得到点安慰。

    就算抄近路去实验室时,被林子里的蜜蜂蛰了眼睛,第二天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一大清早他也要去校门口守着。

    守了两天没有看见人,他又拖着周亦辰,挨个找出新生名单里五个徐娆的联系方式,挨个加好友,挨个联系。

    那段时间周亦辰都觉得他疯了,平日里独来独往的高岭之花突然对自己十分殷勤,一会请自己吃东西,一会儿给自己作业答案的,只为了找一个女生。

    五个徐娆里,排除一个男生,三个女生的生源信息对不上,就剩一个,每次打电话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好友添加也迟迟不同意。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女生所在的专业打听过,人家压根没来报道。

    不知怎地,他就觉得联系不上的这个人就是她。但是开学了两个月后,偌大的校园里,他依旧没有寻着她的身影。

    快要放弃时,大一新生周末体测,因为是医学生,他得以在校医院兼职,跟着校医前往操场。

    体测的项目很多,为保随叫随到,他跟着校医站在主席台上最显眼的地方,也是视野最好的地方。

    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个体测项目的进行状态。

    跑道边上的一排白杨没有一丝生机,在秋风的席卷下,枯叶如飞沙走石般,狠狠地砸向路人。

    张懋凡不经意间看向操场入口,在人群开外,一道消瘦的身影在凉风中缩紧了肩膀,黑色运动衣的拉链拉到顶。

    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下巴和嘴完全藏在衣领里面,只留下一双淡漠的眼睛探向四方。

    周围的人都在吐露慌张,她就一个人排在长队末尾,从不加入她们之间的对话,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张懋凡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在她身上停留,觉得眼熟,又觉得陌生。

    那个活泼开朗的人不会是这样的。

    体测是每个专业的人一起,男女分开。徐娆就静静地站在末尾。

    女生的友谊很多都是从报团开始的,她晚来了半个多月,那个时候,她已经身处圈外了。

    母亲离世,她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没有从悲伤里走出来,也没什么兴趣在期待已久的大学生活里结交朋友,跟她们侃侃而谈。

    因为时不时晚上痛哭惊醒,室友们都不喜欢她。她也不愿多说话,室友都觉得她有毛病,孤立她再正常不过。

    专业里许多人看她不顺眼,觉得她装高冷,这一点徐娆都清楚。与其因为内向被人欺负,还不如高冷孤僻,扮出一副不好欺负的模样来。

    “她有毛病吧?隔壁又不是没有女生在排队,排我们后面干嘛?”

    前面排有四个女生,围在一块聊天聊得火热,有两个跟她是同一个宿舍,另外两个是专业同学。

    个子最高的女生不耐烦地瞥了徐娆一眼,一脸嫌弃,转头跟另外几人抱怨。

    徐娆看向最里面排队测肺活量的队伍,都是别的学院的,而且现在那边还因为仪器故障,队伍处于滞留状态。

    “对啊,她就是有病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欢装逼,在男人面前装独特。”专业里的另一个女生附和道。

    两个室友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又将头转回去,跟另外两个打打闹闹。

    徐娆探出头来,打了一个寒颤,双手插在外套兜内,不屑地说:“我要是不排在这,我还不知道会喷粪的嘴是长什么样的,现在看到了,确实不怎么样,就是太臭。”

    几个女生正要开骂,旁边的女体育老师看不下去了,走上来提醒围成圈的几人说:“要排队就好好排队,前面的人都走远了,你们几个还在这聊呢?”

    几个女生走了,徐娆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做完仰卧起坐,一共三十五个,徐娆觉得还行,腰间不至于太酸痛。接下来是跑五十米,五十米她不行,跳远她也不行,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分值比重最大的八百米上。

    好在假期中为了散心,她每天都跟林柯一跑步。从寒假跑到暑假,尤其是暑假,她每天都要跑十几公里。为此,她还减掉了二十多斤的肥肉。

    区区八百米长跑不在话下。

    一声哨向,四十多个人带着苦闷的情绪向前迈步。体测队伍里,徐娆被挤到末尾,为了冲到前面,她必须加快步伐。

    因为人多,被挤着也是常事。但是才开始跑,徐娆的肩膀已经被人挤了两次了,脚还被人踩了。

    看着刚才那几人跑在她前面一块笑她,徐娆加快速度,横冲直撞撞向几人,从她们中间穿过。

    踩了其中一人一脚,撞了两个人,剩下那个因为离得远,没有碰着她。

    还不错。

    “注意安全,不要人挤人!”体育老师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此时才跑了两三百米,学生之间的距离还没完全拉大,有许多都是聚在一块儿跑的。

    就算不小心撞了人,老师也不一定看见。

    正当徐娆还在得意时,身后被撞的两人追了上来,两个撞她,一个算伸脚拌她。

    徐娆只顾和别人对撞,完全没有注意脚下。

    室友的脚一伸出来,她直接飞向地面,左脚先着地,没有站稳,崴到了。下巴磕在手臂上,手肘承受大部分压力,在塑胶跑道上摩擦。

    还好身后的人刹车及时,不然她真的要被人当石头踩。

    “哎哟,你没事儿吧,也不小心点。”室友停下来若无其事地关心道。

    徐娆没有看见她惺惺作态的样子,忍痛爬起来时,她们已经跑远了。

    有个两个女生停下来把她拉到跑道内的草坪上,蹲下来询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们继续。”徐娆忍痛,镇静地回道。

    见跑道上的体育老师跑过来,两个女同学也相继跑回跑道。

    “同学,有没有扭到脚?”女老师一边跑一边询问。

    跑到草坪上,对着主席台喊校医院的人下来,才发现守在主席台的人已经在跑道上了。

    张懋凡提着箱子跑过来,因为脚太疼,徐娆一直低着头,试着动一下脚踝。

    结果一动,它就疼得不行。

    张懋凡蹲下来,手轻轻地按压在她的脚踝处,“疼吗?”

    “嗯。”徐娆点了点头。

    膝盖上的血迹透过卫裤渗出来,胳膊和膝盖都是火辣辣地疼。

    体测还在继续,徐娆抬起头,擦掉眼角的泪花斩钉截铁地说:“老师,我举报,我是被人故意拌倒的。”

    听见她的声音,张懋凡稍稍怔住,慢抬起头看着她的侧脸。

    真的是她!

    以前圆润模糊的下颌线现在明显流畅,她真的瘦了很多。

    女老师安慰道:“我会去查监控,如果证实,会做出相应的处罚。”

    “老师,我也可以作证,我在主席台上看得很清楚,她是被周围的人故意绊倒的。”张懋凡头也不抬地说。

    他的注意力全在徐娆膝盖处的血迹上。

    “方便将裤腿掀上去吗?你膝盖上的伤口需要清理,做个简单的包扎。”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他抬起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交叠在一起。

    风突然停了,周围的吵闹寂灭,徐娆盯着他的脸久久回不过神。

    除了头发比以前留的短,他还是老样子。

    他把她送到校医院,脚被缠上绷带,徐娆孤零零地坐在校医院大厅里等他去给自己拿药回来。

    “你怎么在这?”一路的沉默,到现在,她终于问了出来。

    张懋凡手里提着药,还有一双棉拖鞋。棉拖鞋的款式很普通,浅粉色的,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校园超市的经典鞋款。

    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拖鞋?

    “穿这双鞋会舒服一点。”张懋凡将鞋子整齐地摆在她的右脚前面。

    “哦!”徐娆脱掉鞋子,两只脚同时穿进去。

    左脚伤得不算太重,在操场上左脚完全动不得,现在能动了,但是不能发力。

    “张懋凡,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徐娆再次问道。

    他轻声说:“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来给你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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