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将一大盆清水面放到桌上,又匆匆从后厨端来一盆卤子。

    肉香混杂着面香扑面而来,让刚从沙漠里走出来,啃了好久干巴腊肉的三人馋的不行。

    秋空山将筷头伸进卤子里,沾了一点汤汁尝了尝。

    “嗯,是正经羊肉。”

    一点红嗤笑一声,夹面的动作飞快,“别瞎担心,这不是黑店。”

    “试试更放心嘛。”

    明明眼睛看不见,可秋空山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两三筷子便装了满满一碗,浇上热腾腾的羊肉卤后却没有自己吃,反而递给了旁边的傅红雪。

    听见一点红啧了一声后,她笑着解释道:“小红哥哥可别吃醋,你也知道红雪少侠是什么性子,我要是不给他弄好,他保准不好意思动筷。”

    本来打算拒绝的傅红雪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推拒,接下面碗,一脸认真的看着她,“我会还给你的。”

    “行行行。”

    秋空山漫不经心的点头,嗦了一口面,她幸福的眯起眼睛。

    “等你有钱了十倍百倍的还我都可以。”

    叶开坐在角落,暗戳戳的观察着三人奇怪又和谐的相处模式。

    丁灵琳翻了个白眼,“不许看了!”

    叶开低声哄着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得很。她究竟有什么魔力,师父在关外这么多年,谁来都劝不回去。怎么跟她上楼说了几句话,下来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他越说越激动,“你也看见了吧?师父看着跟年轻了十几岁似的,都没跟我再说一句话就直接带着铁传甲回关内了。”

    丁灵琳按住他胡乱挥舞的手,冲被动静吸引看过来的三人歉意一笑,扭头恶狠狠的瞪着叶开。

    “你小声点啊!”

    见叶开冷静下来后,她才松开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肯定是你师父知道找了这么久的心上人早就结婚生子,女儿都这么大后终于死心了,心意已冷放下了呗。”

    叶开摸着下巴摇头,“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觉得有什么用,你师父想通了就行。少管那么多闲事,多想想自己的事吧。”

    被她这么一通教训,叶开立时觉得有些烦躁。

    他这次来边城是为了查清自己的身世之谜,本来是准备孤身潜入调查的,谁知丁灵琳偷偷跟了过来。

    现在不仅想调查的事情全无头绪,还得照顾这个大小姐。

    真是令人头疼啊。

    久违的饱餐一顿后,三人都叫了热水,在各自屋里好好洗去一身疲乏。

    秋空山泡在浴桶里,手指拨弄着面前的一片小白瓷瓶,有些愣神的听着里面各种各样的微妙响声。

    秋晚来,秋晚来。

    真是很久很久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啊。

    她向来不是个爱回忆过往的人,毕竟她的过往实在是太长太多。

    也许是被热腾腾水汽熏晕了大脑,秋空山竟然久违的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为了不让别人对她永远年轻的容颜产生怀疑,秋空山向来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居。

    在苏州待了十年后,她开始动身搬去京城,还顺便在路上捡了个孤儿。

    她没养过孩子,这次之所以会心软也是因为这小孩实在是太过美貌,太过听话。

    她给小孩起了名字 ,叫做秋晚来。并将他带到京城,对外只说丈夫早逝,她是他的继母。

    将秋晚来送去学堂后,她在京城开了家绣坊,一边做些绣品打发时间,一边将小孩一点一点养大。

    秋晚来真不愧是她亲自带大的孩子,不仅了解她,演技也同她一样好。

    相处八年,她愣是没发觉秋晚来暗藏的心思,只是偶尔会觉得他太过黏人。

    第一次有所察觉是他二十岁那年的花朝节,再次看到窗口每年雷打不动挂着的花灯后,她没忍住问了秋晚来。

    一开始他还死不承认是他送的,可不知为何过了一会儿他又很激动的跑来说就是他送的。

    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送,可她也没把这个当回事。

    直到殿试结束,秋晚来遗憾落榜,他像是受了刺激般,卸下所有伪装,疯了一样向她吐露爱意。

    秋空山当然没接受,因为她真的只把他当小孩养大,没有分毫男女之情。

    可秋晚来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偏激,被拒绝后甚至不惜对她下药,将她迷晕后带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他圈禁她,甚至想强迫她。

    秋空山虽然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容忍度很高,但也没高到这个程度。

    所以在真的被冒犯前,她果断丢了不听话的小孩,换了个身份继续生活。

    活了这么长时间,没人比她更会掩饰行踪,只要她不想,谁也不能找到她。

    可秋晚来对她而言总归是不同的。

    得知他一病不起,秋空山还是心软了,她用特殊的方法给他寄了一封信,承诺每年都会给他报个平安。

    第九封信寄出去小半个月后,又被退了回来。

    秋晚来消失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彻彻底底消失在了秋空山的生命中。

    后来她又经历了很多事,也死了又重生过还几次,慢慢从古代活到了现代。

    若是没有遇见李寻欢,那她不会再想起秋晚来。

    可遇见李寻欢后,又让她明白,她虽然不会经常想起,却也没有忘记唯一亲手养大的孩子。

    同时李寻欢的出现,也让她忍不住怀疑起带她穿越而来的系统。

    这个武侠世界真如二子所言是虚构的吗?

    如果是虚构的,那为什么会有她生活过的痕迹?

    如果是真实的,那这里会不会有另一个秋空山,有另一个秋晚来?

    水温逐渐降低,湿润的肌肤被夜风一吹,冷得忍不住瑟缩。

    秋空山回过神来,伸长手想够一旁矮凳上的衣服。

    单薄的木门被敲响,一道黑影斜斜映在泛黄的窗子上。

    穿好干净里衣,秋空山头也不抬的说:“进来吧。”

    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却没听见脚步声,疑惑抬头看去,只见一点红支棱在那,像根被冻僵的树干。

    “怎么不进来?”

    一点红看天看地,视线就是不落在屋内。

    “你先把衣服穿好。”

    “害羞了?”

    秋空山坏笑着凑过去,“又不是没见过我穿成这样,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

    听到这话一点红耳根的温度更加灼热。

    前几天他们找到了一片绿洲,补充完水囊后,面对着仍旧充足的清凉泉水,几人决定暂停稍微清洗整理一下。

    他没想到女人洗漱那么麻烦,眼见着傅红雪的湿发都快干了,还是不见秋空山出来。

    害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一点红拨开芦苇看了过去,正好瞧见她正在穿衣服。

    就连秋空山也不知道,那时一点红看见的,可远比他现在看见的要多的多。

    一点红喉咙发紧,无从反驳,只能干咳几声,缓解尴尬。

    “我找你是有正事要谈。”

    盯着他的眼睛,秋空山对他想说的正事心有所感。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指了指右手边旁边紧闭的木门。

    “既然是正事,那就把红雪少侠叫来一起谈吧。”

    黄雨客栈的条件实在简陋,客房中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便罢了,就连木凳也只有两张。

    好在房间小,床与桌子就隔了两步距离,秋空山让他俩坐到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垫着单薄褥子的硬床上。

    “想谈些什么?”

    她看向一点红,男人皱着眉头,神情罕见的有些为难。

    又看向傅红雪,苍白少年半垂着脑袋,很是自闭阴郁。

    “唉。”

    对面二人同时看向突然叹气的少女。

    她刚洗完澡,垂落在颈间的发丝和系在脑后垂下的红布带都有些濡湿,整个人格外清透娇艳,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散成一滩水。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我也记得我们的约定。我救了你俩一命,你俩答应做我的“保镖”来回报我的恩情。”

    她的手指来回摩擦着手边的长弓。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时限的,我们约定的是在安全离开沙漠之前,你们需要保护我、照顾我还要为我试药。”

    老板娘训斥厨子的声音透过楼板传上来,鉴于这差劲的隔音,秋空山把声音又压低了些。

    “我们被困在沙漠里的这段时间,两位都很有契约精神的认真完成了约定,认真的在保护我、照顾我,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也帮我试了几瓶药。

    我真的很感激。”

    嗓子里像是被塞满了石块黄沙,原本准备好的冷硬通知也乱得像他此刻的心跳。

    一点红也想起了在沙漠中的那些日子,他徒劳的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无尽沉默中,傅红雪用力抱紧了怀中冰寒漆黑的刀。

    或许该由他来提出分别。

    虽然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同行过一段路,可傅红雪却始终没忘记,离别才是同行的最终目的。

    黑暗漫长的复仇之路,他本就该孤独前行

    “明天,我会走。”

    毫无修饰,毫不留情,寒风扫落叶一般,直白的将目的摆在桌面上。

    一点红诧异的看向他,像是在奇怪他的铁石心肠。

    可奇怪什么,他难道不是一样的冷酷无情,于是他收敛了所有动容,说了一样的话。

    “明天,我也会走。”

    撑着下巴安安静静的听完他俩的话,秋空山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毕竟已经出了大漠,那个限定约定也漂亮完成。”

    看向一点红,“你杀完人要去交差。”

    看向傅红雪,“你迷完路要去复仇。”

    “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做,有着不同目的的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是再好不过的。”

    她起身走到桌边,摸索着拎起茶壶。

    真该庆幸这客栈虽然抠门的只给了两张凳子,可至少水杯给够了四个。

    慢腾腾的倒了三杯凉水,秋空山当着两人的面,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白瓶,在其中两杯各撒了一点。

    “明天你们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找到愿意帮我试药的人。趁着今夜你们还在,能试一个算一个吧。”

    她举起没下药的那杯,“以水代酒,敬你们一杯。”

    “愿你们得偿所愿,长命无灾。”

    一点红和傅红雪都是戒心很重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喝下这杯掺杂不明药粉的水。

    可困在沙漠的那些天,最开始只有秋空山有食物和水,他们每天都会从她手里拿取定量的食物。

    因为一开始的约定,秋空山或趁他们不注意,或光明正大的在里面放些药粉,看他们吃完后的反应。

    这段时间两人至少试了近十种药粉,药效千奇百怪,但都不是会损害人身体的毒药。所以哪怕此刻亲眼看着秋空山在水杯里下了药,他们也提不起丝毫警惕。

    画着怪异花纹的水杯相互磕碰,杯中漾开的花纹还未散去,就被悉数饮下。

    喝完后秋空山又观察了一会儿二人的反应,见没什么负作用才让他们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边城上空浓云密布,是难得的阴天。

    一点红早早起来,压抑着心中犹豫艰涩的情绪,打算趁着秋空山还没醒离开,可刚迈出房门一步,腹中居忽然一阵绞痛。

    这痛意来的措手不及却又格外剧烈,让在生死之间打过好几次滚的杀手也无法忍耐。

    膝盖磕到地面的声音引起了傅红雪的注意,他谨慎的开门查看,看见一点红的模样时不由得一惊,下意识想要过去将他扶起。

    可刚走出一步,他也一脸痛苦的跪倒在地,几乎咬烂下唇才将痛呼声压进肚子里。

    两个同样凄惨的男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相似的疑光。

    而被他们的怀疑对象这时施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身上的银饰随着她下蹲的动作响个不停。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大清早的你俩不睡觉怎么都跪在这里?”

    秋空山勾起一点红的下巴,故作惊讶的捏着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滚落的冷汗。

    “哎呀,你听着好像很难受,真是可怜。”

    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的怀疑瞬间落实,恶狠狠攥住秋空山的手腕,一点红的眼神既凶狠又不解。

    “你做了什么?”

    秋空山痛的眉心微蹙,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放松后,才轻叹着将他与傅红雪扶起来。

    “进屋说吧,这里的隔音不好,吵到其他人多不好。”

    看了一眼不远处叶开和丁灵琳的房间,两人最后还是不甚情愿的进了秋空山的屋里。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座位,两人的心情与昨晚却完全不一样。

    蒙着眼睛的秋空山感受着两人怒意滔天的视线,不慌不忙的开口。

    “你们别生气嘛,我也不想这样做的,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她取出熟悉的小白瓶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一点红能看见少女殷红的唇瓣不断开合,吐出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起来就开始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再说我又不是背着你们偷偷下的药,你们明明看见我放了东西,还喝了下去,戒备心真是太差了。”

    一点红气得简直想喷火,若是昨晚下药的人不是秋空山,她以为他会让那人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吗?

    也只是因为那人是她,凶名远扬的杀手才会中了这种破绽百出的招数。

    “你想毒死我们?”

    秋空山被这冷冰冰的话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我下的又不是毒?”

    “不是毒?”

    傅红雪有些疑惑,“那是什么?”

    相较于宅家十几年的单纯少年,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一点红则要敏锐的多。

    看着秋空山身上特征明显的服饰,他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寒光。

    “是蛊。”

    “真聪明。”秋空山不吝夸奖,“确实是蛊。”

    南疆多蛊虫。

    一点红听过,却也没见过。

    明明她从没掩饰过身份,可他居然从未有过疑心和戒备。

    隔着衣服按着藏在怀中的东西,一点红看向秋空山的眼神越发复杂深邃。

    “不过我也没想害你们,之所以对你们下蛊,也是因为喜欢你们,不想你们离开我。”

    在江湖中混了些日子,秋空山明白这不是个讲理的地方,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

    所以面对傅红雪这个主角,她刷剧情参与度的方式不像第一次对陆小凤他们那样温柔,而是格外简单粗暴。

    反正只要能与主角一直呆在一起,他们是自愿和被迫差别也不大。

    再说她又不是来阻止他复仇的,而是来加入他复仇的啊!

    “我给你们种的是子蛊,给我种的是母蛊。这个蛊真不是害人的蛊,虽然母蛊可以控制子蛊,但只要你们不想着离开我,我就不会催动它们发作。”

    原本是只想给傅红雪下子蛊,可她对着蛊不太了解,也只听那南疆女子提了一嘴,话还没说清楚人就死了。

    担心蛊虫控制力不够,才给一点红也种了子蛊,想让他俩彼此牵制。

    可现在看来,牵制是不可能的,他俩不要联合起来对付她就谢天谢地。

    秋空山谄媚的笑着,“在我们南疆,女子对谁有意才会对他用这个蛊,所以又叫它情人蛊。这东西可是很珍贵的,我也只有这两个子蛊,这一下都给你们用了。”

    一点红简直要被她气笑,难不成还要他们感谢她的慷慨大方?

    “解开。”

    知道跟秋空山不愿意跟他们说明白,他懒得再废话,忍着蚀骨之痛拔出腰间薄剑对准她。

    看看准备动手的一点红,又看看既愤怒又迷茫的傅红雪,秋空山有些心虚,但还是垂死挣扎。

    “解开是不可能。”

    她退后几步与两人保持安全距离,拿着长弓挡在身前。

    “中情人蛊者,同生共死,你们要是对我动手,自己会死的。”

    她以为这个威胁很有力,却不知道,对于有的人而言,尊严比生死更为重要。

    剑刃抵在颈间,剑主人的声音冷得像湖心寒冰。

    “我再说一次,解开。”

    一头雾水的傅红雪也终于搞清楚状况,他没有拔刀,只是同样站起身,表明自己的态度。

    眼见他们没有被自己唬住,秋空山不服气的哼哼两声,非常能屈能伸的将包里的小白瓶统统倒在床上,一瓶一瓶翻找起来。

    “解开就解开。”

    找到药瓶后,她紧握在手心,还是不死心。

    “你们为什么这么生气?你们不喜欢我吗?我明明感觉你们也喜欢我的啊。

    我娘从小就教我,喜欢的东西就算机关算尽、手段用尽也要紧握在手中。

    既然我喜欢你们,你们也喜欢我,那情人蛊对我们而言不就是双赢的东西吗?”

    面对这番离谱的发言,一点红忍不住质问道:“你不是有未婚夫,还千里迢迢从南疆追到这里来找他吗?居然还胆敢说喜欢我们?”

    经他这么一提醒,秋空山才想起她那个瞎编的未婚夫。

    她只哽了一下,“那又如何,我的心很大,装的下你们几个。”

    被她理直气壮的胡言乱语气得不行,一点红刚想说话,身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傅红雪先他一步。

    他胸膛飞速起伏,清瘦但不单薄身体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

    秋空山还以为他要揍人,双手抱头,却不想少年身形一晃。

    雪山崩塌,玉树倾颓。

    他倒在地上,如同落入滚水中的虾米蜷缩抽搐着,嘴里不停冒出白沫,只一瞬间便意识不清。

    秋空山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蹲下掰开他抓挠自己的双手。

    她有些怀疑人生,“是我给他气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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