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以为他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毕竟他这一生,本就是为杀人而活,为复仇而活。

    可当他真的站到万马堂门口,与弑父仇敌只有一墙之隔时,他握刀的手却难以自控的颤抖起来。

    他讨厌鲜血,讨厌死亡,讨厌杀无辜之人。

    所以傅红雪手中的刀并没有肆无忌惮的砍向那些将他拦在门外的人,他站在万马堂气势恢宏的正门前,任由那些守卫将他团团包围。

    “把她还给我。”

    漫天黄沙下,一身黑衣的傅红雪孤零零的抱着刀,声音比冰还冷。

    “你们不该带走她,把她还给我。”

    围着他的万马堂的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

    “不管你要找什么人,都不该找到我们万马堂!要是还想要你那条小命,就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

    这话虽然听着不好听,可说这话的却实实在在是个好心人。

    对面的少年刀客年纪不大,苍白阴郁,落魄沉默,一看便知道他不是什么名门大派的公子少爷。

    即便他真有什么人被抓进了万马堂,无权无势的少年刀客也不可能只凭自己就将人带出来,硬闯进去也只会白白丢掉自己一条小命。

    傅红雪听不懂这话的深意,他死死咬着牙,手背上青筋暴起。

    忍耐,忍耐,即便忍无可忍也要继续忍耐。

    这是花白凤教给他的。

    在没有完成复仇前,他要忍下世间一切苦楚,只为留着自己的命,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复仇。

    竭力的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傅红雪突兀的战栗起来。

    他似乎忍不下去了。

    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再醒来后一切就变了。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秋空山敲响他的房门,所以傅红雪难得一次鼓足勇气去推开了她的房门。

    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乱糟糟的没有一丝残存的温度,平日里秋空山视如珍宝的药瓶也散落一桌。

    傅红雪绕过屏风走到窗前。

    红黑色的窗框向外敞开到最大,窗外人来人往,笑闹声不绝于耳。

    在她被人掳走的恐慌蔓延之前,傅红雪先是庆幸。

    她没有不要他,她没有抛弃他。

    后来他从楼下吃喝闲聊的人嘴里听到,今早万马堂的人从一间小酒馆带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古怪的很,在大热天还穿着厚重的红斗篷,戴着红兜帽,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万马堂…”

    傅红雪抬头望着门匾上的三个字,明明晴空万里没有任何要变天的迹象,可他残缺的脚却又开始抽痛起来。

    人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杀人的刀不应该轻易举起。

    傅红雪曾经立过誓,即便是复仇也不能滥杀无辜。

    所以就算是为了唯一给予他善意与温柔的人,他也不能破例,不该破例,不可破例。

    傅红雪最终也没有拔刀,只是将所有阻拦他的人打昏在地。

    叶开和丁灵琳听到消息赶到时,正好看见这位曾在黄雨客栈见过的刀客拖着一条腿,以极其古怪狼狈的姿态避开倒在地上的人,一步一步向万马堂中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后,叶开先一步跟上去,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令他一见如故的刀客。

    “你还记得我吗?”他伸手想搭上傅红雪的肩膀,却被他轻松躲过。

    叶开也不泄气,仍旧一脸笑意,“我们之前在黄雨客栈见过,你当时跟一个剑客还有一位姑娘在一起。”

    他左右瞧瞧,“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在这?”

    他说了一长串,回应他的只有大漠的寂寂风声。

    傅红雪沉默向前,没有看他一眼。

    万马堂当然不是那么好闯的,倒下十几个守卫后,自然还有数不尽的人前赴后继的涌来。

    在被人一圈一圈包围后,叶开将丁灵琳挡在身后,有些苦恼道:“我们没有恶意,动手就没有必要了吧。”

    他话音刚落,身旁最近的守卫就已经被傅红雪用刀柄敲晕了。

    叶开扶额叹息:“好吧好吧,我们虽然动手了,可也不代表要做坏事啊。”

    万马堂的人自然不会听他狡辩,一个一个围猎般的将三人封死在包围圈中。

    一时好奇就被扯进来的叶开现在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于是他放弃说理,决定先兵后礼。

    眼见着一场恶战避无可避,远在宴客厅的万马堂堂主终于赶到。

    “住手!全都给我滚开!”

    待万马堂的人散去后,傅红雪和叶开这才看清楚了这威名赫赫的边城霸王。

    马空群脸色涨红,胸腔剧烈起伏,面上是藏不住的震怒与微不可见的恐惧。

    看着对面将万马堂尊严扯到地上践踏的毛头小子,他深吸几口气,强忍着滔天怒火,错开一个身位。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灼热的温度让空气如同海浪般融化弯曲。

    叶开抬起一只手挡住刺眼的日光,看向马空群身后露出的人影。

    一红一白,一高一低,站在一起古怪的和谐。

    在瞧见那抹红色的第一眼,傅红雪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那就是秋空山。

    他并没有见过她这身穿着,因为在他从沙漠中睁开眼时,这身艳丽的红斗篷正垫在他身下,被沙土磨蹭得不成样子。

    “红雪少侠!”

    因为不小心把傅红雪忘在了客栈里,秋空山再见到他时总有股莫名的心虚,为了防止被苦主问罪,她抢先一步笑着跑过去挽着傅红雪的胳膊。

    “你也是来万马堂做客的吗?真是好巧啊。”

    少女微凉的柔软手指搭在纯黑的粗糙布料上,看起来格外不搭。

    简直是暴遣天物。

    傅红雪垂眸盯着那黑与白相交的地方,头一次反思自己穿的是不是过于简陋。

    见傅红雪呆呆的不说话,秋空山松了一口气,冲着对面服了解药后气息稍稳,面色逐渐从涨红变为铁青的马空群礼貌一笑。

    “多谢堂主的热情招待。”她扫了扫周围没有退下的守卫,声音听起来甜腻腻却暗藏威胁,“只是饭也吃完了,旧也叙好了,我们也不好再叨扰,这就告辞了。”

    异香带来的灼热痛苦随着香味淡去,药效发作慢慢减弱,马空群感受着体内逐渐平稳的内力,下垂的眼皮掩去眸中冷光,扯开嘴角阴冷一笑。

    “告辞这话未免说得太早,我还想请几位在万马堂多留几天,让我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一直作壁上观的楚留香听到这话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无辜被带到这里,无辜经受一场风波,本以为只是免费看一场好戏,可现在听马空群这话,竟然是不准备放无辜的他活着离开。

    楚留香摸摸鼻子,艰难迈步从马空群身后走到了秋空山他们身边。

    或许是今天阳光实在太好,透过厚重的红布条,秋空山竟然隐约看见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眼前闪过,她偏头望向在身边站定的楚留香。

    “虽然此事与我全然无关。”

    楚留香的重音落在全然二字上,耸了耸肩。

    “但看马堂主的意思是要把我也一并处置,所以没办法了,我只好与姑娘做一根藤上的蚂蚱。”

    想想楚留香的遭遇,秋空山颇为同情的点点头。

    “这就是缘分呀。”

    楚留香苦笑,怕是孽缘吧。

    傅红雪看着秋空山与楚留香的互动,舌根突然弥漫出一丝苦涩。

    只不过是一夜,她便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又遇到了极好的人。

    他看着楚留香,只觉得他既俊朗又自信,既坦率又迷人,是与他完全不同的,活在阳光下的人。

    傅红雪握紧从不离手的刀,感受着刀刃上缠绕着的浓厚血气。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马空群,心想,“这就是我的敌人吗?”

    一个老人,一个纵然身居高位却仍垂垂老矣的老人。

    傅红雪现在完全就可以动手,可他不愿意,他想知道仇恨背后的真相,他不想他的刀饮下无辜的鲜血。

    他没有握刀的那只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手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

    秋空山从手下不时紧绷的肌肉上察觉出异样,她偏头凝视着傅红雪黑沉沉的眼睛,掌心下滑,强硬的塞进他手中,与他十指相扣。

    她望着傅红雪,从那双眼中看出痛苦纠结不甘迷茫,可最后的最后,一切又都化为最苍白的忍耐。

    秋空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觉得不论是现实也好,虚幻也罢,这世界总是这般不公平。

    “二子,傅红雪只是故事里的角色对吗?”

    系统,“对。”

    “那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呢?”

    秋空山很是不解,“现实的痛苦说是天命不可违也就算了,可这里不过是虚幻的故事,为什么创造这一切的人,不能让他幸福一点。”

    秋空山又想起陆小凤,他与傅红雪一样,也是主角。

    可主角与主角之间,却也有着全然不同的人生。

    陆小凤朋友遍天下,情人也数不胜数。他可爱坦率,快活自在,就像他身上的大红披风一样,活得像太阳。

    而傅红雪明明也是主角,却像是一条生长在阴暗淤泥中的蚯蚓,若是哪天好不容易被太阳照一照,说不定还会生生被晒成蚯蚓干。

    秋空山忍不住感慨,“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系统很明显的嗤笑,“你活了这么久还没弄明白吗?只要有人,就不可能有公平。”

    系统以为她要么会反驳,要么会默认,可它等了很久,却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我活了这么久,确实没遇见。可我还是觉得,那不一定代表公平不存在,说不定只是我运气格外不好。”

    秋空山更加用力的握紧着傅红雪的手,抬手蹭了蹭他雪一样苍白的侧脸。

    “这世上,总有人运气比我好一点。”

    系统怔愣的时候,马空群已经退后几步,让周围的守卫向几人冲了过去。

    他贪婪的注视着秋空山隐藏在斗篷下的赤色小瓶,对他们嘱咐道:“要活捉。”

    万马堂的人实在太多了,个个又都身经百战。饶是楚留香和叶开这样的厉害人物,也觉得有些难缠。

    秋空山与傅红雪贴的这么近,她自然感受到了他细微的颤抖。

    自傅红雪在大漠中醒来后第一次交谈时,秋空山便知道这位深藏不露的厉害刀客,其实并没有真正杀过人。

    虽然他那把森然的刀上缠绕着经久不散的血气,可他那双满是伤痕老茧的手,却仍旧干干净净。

    一个深藏痛苦为复仇而活的少年,看上去不近人情冷漠阴沉,实际上却是被丢弃在冰天雪地,连襁褓都没有,冻得哭不出声音的可怜孩子。

    他讨厌血腥,讨厌杀戮,讨厌复仇,却不得不带着镣铐枷锁,孑然一身的向着黑暗里走去。

    压下他半拔出的刀,秋空山扯下眼上的红布条,指间触到少年蝶翼般轻颤的睫毛,她用极其温柔的力道将红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眼上 。

    傅红雪不知所措的握着她的手腕,却没法阻止她的任何动作。只能任由那还带着清浅香气和淡淡余温的布条封锁住他所有视线。

    他的脸被人双手捧起,像捧起冬日最后一捧雪那样,生怕他化掉一般,温柔得让他有些想哭。

    “好了。”

    他听见她的声音,像雪融化后流过干涸的河道。

    “不喜欢的话,就别看了。”

    在他们身后,楚留香、叶开和丁灵琳挡住了大部分刀光剑影。

    见他俩还在那你侬我侬,叶开虽然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棒子,却还是没忍住大喊:“你们谈情说爱也看看场合好不好?我们都要被打死了啊!”

    秋空山将傅红雪往后推开几步,叹息一声,转身取下背上墨绿色的长弓。

    她还是不太熟练,弓弦如最开始那样勾到斗篷的边缘,随着她的取下的动作,斗篷完全落在脑后,露出她毫无遮挡的面容。

    美色在某种情况下,确实能够化为利刃。

    比如现在。

    沉迷美色的人,即便穿着再厚的盔甲,也会袒露出最脆弱的心脏。

    秋空山本想睁眼,可光芒太盛,她只睁开一条缝隙便又合上眼。

    手中的长弓弯曲到极致,是最完美的半圆。

    马空群虽然震惊于赤蛇夫人惑人的美貌,却对她手中的武器全然不在意。

    先不说弓箭最适合的是远距离作战,哪怕赤蛇夫人真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杀人,可他早就确认过了,他们几人中没有一个带了箭。

    没有箭的弓,再好看也不过是摆设。

    就像赤蛇夫人,在好看也不过是个女人。

    秋空山弹了弹弓弦,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马空群。

    她舒展眉眼,冲楚留香他们说:“要是不想被误伤的话,最好快躲到我身后。”

    楚留香虽然不解,但还是很听话的收身回来。

    叶开和丁灵琳见楚留香退回去了,反正只他们两人也防不住,干脆也退了回去。

    傅红雪有些忧心,“你要做什么?”

    秋空山反手握住弓弦,既有些不好意思,又跃跃欲试。

    “我要开始装了。”

    无边无际的黑色人潮中,秋空山这一抹红格外显眼。

    她手中的武器是弓,却又全然不像弓。

    傅红雪看不见,却能听见前方不断传来的利器割破血肉的声音,以及身旁三人的惊呼声。

    丁灵琳手指颤抖,擦了好几次眼睛才终于确认自己不是眼花。

    “长弓是拿来这么用的吗?”

    叶开僵硬摇头,“应该不是吧。”

    长弓当然去不该这样用,但她手里的又不是弓。

    秋空山避开喷溅的鲜血,无声无息落到马空群身后,已经划破了十几个脖颈的墨绿色长弓仍旧没有沾染分毫血迹,干干净净,冰寒彻骨。

    秋空山用力拉紧手中的弓弦,长弓内侧最为锋利的地方陷入马空群皮肉中,鲜血顺着他满是褶皱的脖子滑下。

    “所以堂主现在能让我们走了吗?”

    马空群一动不敢动,生怕下一秒脑袋就咕噜落地。

    一双手颤抖着举起,示意所有人退下。

    “可以。”声音颤抖不已,“当然可以。”

    紧绷的弓弦慢慢放松,长弓内侧与皮肉的距离慢慢拉开,秋空山冲楚留香他们抬抬下巴。

    “堂主都送客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楚留香张嘴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却被叶开拉着飞快推了出去。

    “可是……”

    叶开摇头,“我们留在这里也是拖后腿。”

    秋空山偏了偏头,耳朵偏向傅红雪的方向。

    傅红雪不退反进,他上前一步,倔强的抿着唇,“一起走。”

    秋空山了解他的脾气,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弹了弹雪白的弓弦,一些粉末便飘洒着在众人眼下落在马空群脖子上的上口中。

    她利落收回长弓背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背对着马空群走到傅红雪身旁。

    马空群偷袭的手抬到一半,就听见她轻柔无比的声音。

    “堂主最好还是不要动手,因为有些毒的解药,可只有我一个人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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