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那日晴空万里。

    现在已经不是水草丰茂的时节了,但是人工草场没有四季。它就如同无数来来往往取景的剧集一样,是精心雕琢的商品。

    “这儿不好看。”橘生远眺道,“再过去几公里,有森林有河流,那儿很适合露营。”

    对此兴趣泛泛,如侬没有搭话。

    这儿的景比不上瑞士和新疆,但是被都市囿于囚牢的人,偶尔也会渴盼一次放逐,所以露营人气居高不下,连橘生也赶时髦。

    说来奇怪,她向来是香车宝马、纸醉金迷的,难得这样返璞归真。

    《风云》剧组早于昨日就到了,租下场地费用高昂,所有的户外戏都拢在这几天拍,因此片场远比之前如侬她们来时熙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橘生免不了客套的交际,如侬打算找个清静,便戴好口罩沿着草场散步。她穿得简单随性,不注意看还真以为是剧组工作人员。

    只是那天江以商女伴身份大点兵以后她换了套装束,以免再被拍到和之前的蛛丝马迹对应。

    风很轻,不远处有马蹄奔腾和骑马者的大呼小叫,成了如侬放空脑子时的自然白噪音。她宛如江海中一叶舟,轻飘飘地渡在天地里。

    偏偏有人要当礁石。

    “贺小姐,好久不见啊。”

    如侬听到男人的声音,不由僵了僵。这个玩世不恭的语气仿佛要把她唤回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她窥见这个圈子腐朽一角,并第一次意识到,即便她成就无双,他们透过奖杯看见的,也不过是藏在礼服裙下的胴.体。

    “穆总。”随着辛辣皮革调气息靠近,如侬下意识止住脚步,小心拉开一步。

    穆成虔手闲闲地插在兜里,眼风扫过,将她的避嫌一览无余,混不吝笑道:“还怕我?都是误会,让贺小姐难受了,怪我。”

    “哪有的话。”如侬说着,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放松。

    穆成虔何许人也,当年甚至一念间想让江以商栽进他的局里粉身碎骨,她又如何招惹得起?

    穆成虔不再强求,转了话题:“今天来组里看江以商?”

    “不是,我陪橘生。”

    “噢,贺二小姐,看她那小男朋友是吧?她这回还真上心,收心上岸了?”

    “不知道。”如侬朝他淡淡颔首,“穆总,橘生要找我了,恕不奉陪。”

    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穆成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小姐就不好奇为何我今天会到组里?”

    他说得这样霸道,便是如侬不想听也得听:“为什么?”

    “邵含这几天工作状态不好,想必你也知道,是江以商的原因。她从小到大都是掌上明珠,就算是想要月亮,邵老爷邵夫人也愿意给她摘下来,可是偏偏在江以商这里碰了壁。那难道说邵含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么?我看未必。”

    穆成虔目光落在远处,天地交际的一隙,像永远无法企及的彼岸:“邵含是半年多前开始跟江以商示好的,当时cp同框图很火,她主动找我要求炒cp,我们还吵了一架。后来这么长的时间里,穆氏运作营销风生水起,GR那头却没有半点动静,一整个团队都跟没通网似的避而不谈,不觉得奇怪?”

    如侬随他眺望,眯了眯眼,没做声。

    “如此半年都没有风波,甚至在外界看来,江以商是配合炒cp的。然后你一回来,热度也蹭够了,他便火速划清了界限,弄得邵含现在拍戏都找不到状态,整夜睡不好。”穆成虔笑了,“邵含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那么多女人都飞蛾扑火一样撞上去,然后只有他得了好处全身而退,难道真的是她们傻?”

    “贺小姐,我看人很准。”穆成虔走到她跟前,自负而笃定,“他比你想象的复杂,对女人用尽则废,不择手段。同时他又擅长纵容默许,让人一步步沦陷……”

    他轻笑:“折在这种人手里,我真是替你可惜。”

    穆成虔原想,春秋笔法足以扭曲她缺席江以商人生的三年,击溃他们的信任,而他也能从贺如侬脸上看出一丝慌乱和后怕。

    可是贺如侬平静地看回他,从容又不屑:“谢谢穆总提醒。但我想,折在他手里,也总比那夜折在穆家强,不是么?”

    翻出腌臜事,穆成虔脸色稍变,须臾笑意中透出丝狠厉来:“跟了我好处只多不少,贺如侬,是你不识抬举。”

    如侬淡淡笑了:“江以商那夜救我出逃后,被穆少几度为难,险些连命都搭进去。我原以为梁子已经结了,您今日主动找我想要说和,结果却来絮叨江以商人品,恕我直言,实在不能让人信服。寒江雪cp利好的只是江以商么?邵含心气高傲,一时接受不了,怎么您这个老总也拎不清,还亲自下场替她伸冤?”

    她双手揣在卫衣外套兜里,眼睛弯弯的,笑得很乖:“穆总,即便是钻营,江以商也比你光明磊落,今日嚼舌根的话说出去有损您形象,我会当做无事发生。”

    *

    回去找到橘生后,如侬朝她打听了一下穆氏的事情。橘生说,穆氏有部新片想请江以商出演,被他拒绝了,穆成虔还想面对面让江以商卖个面子,结果江以商压根不见。

    她听着,心底小小地窃喜。其实听到穆成虔所言的一刹,她确实心猿意马,可是后面反而渐渐冷静,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江以商。

    还好赌对了。

    曾经她以为江以商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现在好像读得一知半解,读懂他的世故,也读懂他的为难。

    橘生说着,又透露出一个新的小道消息:“魏舒芜最近愁得很,江以商好像不打算继续签GR。”

    如侬眉心一跳:“怎么?”

    “续约合同一直谈不拢,什么好条件都开了,他还是说再考虑考虑。”橘生双手合十,虔诚冲辽阔的天穹一拜,“神啊!要不就让江以商来瀛洲吧!”

    她的样子逗得如侬忍俊不禁,就瀛洲的体量,还远远供不起江以商这尊大佛。

    可是,除了穆氏和GR,又能是哪里呢?难不成要自己单干?

    如侬想着,段亦凯穿着戏服奔过来,愉快地敲了敲车窗。接着橘生降下玻璃,他撒欢地朝她脸上烙下一吻。

    副驾的如侬登时显得十分多余。

    她索性下了车,留足空间给小情侣腻歪,手不知不觉地探向口袋,摸到了那包烟。

    上次跟江以商吵架之后,她吸的频率低了很多,像是有意戒掉,又像是生活突然充满起来,不需要香烟调剂。

    她摸了一支放在鼻尖轻嗅,突然,一只手将烟夺了去。

    如侬抬头,正看见江以商。他还穿着戏服,十足阴郁野心家扮相,指缝夹着烟,一时显得滑稽又突兀。

    “没收。”他说得简单又霸道。

    如侬抿了抿唇,不与他分辩,准备去拉卡宴的车门,江以商截住她。

    “干嘛?”她低问。

    “贺橘生没告诉你,她要过二人世界?”江以商笑了,“你委屈点,跟我一路吧。”

    她便真拿了露营的工具,乖乖地等他换戏服。

    没办法,如侬实在见不得贺橘生谈恋爱的腻歪劲。与其留在原车遭罪,跟江以商同行倒也不错。

    他们比橘生组到得早,江以商沿着河找了块平坦的地方搭帐篷,如侬想帮手,他却嫌她碍手碍脚,自己忙活,偶尔由如侬递个工具。

    上次酒店一别后发生了许多事,可他们谁也没提,干巴巴地支帐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真只是来陪贺橘生的工具人。

    帐篷刚搭好一个,倏忽雷声滚滚,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下,很快织成密密麻麻的雨幕。

    两人狼狈地躲进帐篷里,雨声噼里啪啦,把他们围堵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掺杂着彼此的体香,一点点升温。

    说来好笑,刚刚为了躲雨仓促跑进来时贴得极紧都不觉得奇怪,刻下听着雨声,反倒觉得坐得过于近了,尴尬不已。

    “也不知道橘生他们到哪了。”如侬没话找话,默默地挪开些许。

    江以商也侧首去,心不在焉:“问问?”

    她说着就打算掏手机,然后发现包扔在江以商那侧,不得不循着刚遁走的轨迹爬回来,小心翼翼地朝前探:“帮我把包递过来?”

    男人听话地拿了包,如侬接过,摸出手机给橘生打电话,但好像因为暴雨,信号一直连接不上。

    “打不通。”她丧气道。

    “那就再等等。”

    帐篷内重归死寂,他们一人一个山头地坐着,信号连接不上,连手机都没得玩,无聊到可怕。

    如侬忽的就想起当时夸张的媒体小报,说他们双双缺席戛纳,王不见王。

    她唇角勾了勾,江以商瞥见,问:“笑什么?”

    “想到了那年戛纳,《失温》和《无人之境》都入围了主竞赛单元。”许是因雨声冲涤,她内心异常的平静,脱口而出,“但我们都没去红毯,怪好笑的。”

    他的眸光落在远处,须臾,迟钝地笑起来:“哦,的确是。”

    “你为什么不去?”

    “说来惭愧,拍《无人之境》变丑了,那一阵子我都活动比较少。”他看过来,“你呢?”

    “第一次去拿了奖,再去颗粒无收,我怕丢人。”

    她抬眸,正好与他眼神对上,相视一笑。

    “你骗人——”几乎异口同声。

    如侬的眼睛忽然就结起一片雾,江以商也别过头去,没说什么。

    拆穿谎言后,对方心底那个真正的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近乡情怯,他们又不忍说破了。

    如侬憋回眼泪,好半天扯出个笑脸:“该说不说,默契还在,其实我们也能当好朋友。”

    “不能。”

    雨声嘈杂,如侬还没来得及听清他的话,一个吻便印在唇上。并不热烈,也并不缱绻,生涩得像第一次学会接吻,可不知为何,她眼前潮润,像是雨下进了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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