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呼吸都停下,只有雨声还在,愈演愈烈,代替了他们的心,激烈地碰撞、交融、又分开。

    后知后觉地,如侬眨了眨眼。许是被她睫毛翕动扫到脸颊,江以商也缓缓松开,彼此的眸子反季节地漉湿着,像雨后的青石板,倒映出对方的模样。

    他唇角渐渐勾起,手掌在她脸侧,轻轻摩挲她唇瓣。安静的雨声里感官被无限放大,指腹的崎岖摩擦过唇纹,如侬竟觉得酥麻不已,甚至清晰地感知到,这两瓣渍樱般的柔软在期待一个更热烈的吻。

    江以商像是会读心术,下一秒便靠了过来。只是想起他适才的话,她下意识身子向后缩,让这个吻落了空。

    “你刚刚说的什么?”她问。

    他并不强求,从容地坐回她身边,道:“我说,我不会跟我爱的人做朋友。”

    他用了“爱”这个慎重的字眼。

    如侬垂眼,避开与他视线相交:“我还以为你是能坦然面对的人。”

    “你希望我如此吗?还是说,我给你造成了什么误解?”他轻笑,“爱是伴随着欲望的,贪婪、嫉妒、占有,无论哪种,都令人便小气。”

    “那不爱呢?”

    “不会。”江以商语气笃定,“除非是我不能弥合的裂缝。”

    如侬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但从未设想他的心意如此决绝,仍有一瞬心惊。

    “倘若有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轻,像一片花瓣落在地上。

    “你倒是讲讲,好让我死心?”

    如侬抬眼,正对上他探来的目光。她说不上来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眸,深邃、温柔,掺点看戏般的轻松,又藏着暗涌。

    该不该说实话?这仿佛要搭上壮士断腕的决心。

    可是倘若三缄其口,对于她不告而别的猜忌只会不断发酵,终有一日会成为他们越不过的天堑。

    雨还在下,窸窸窣窣地,落在她心湖上,结起大大小小的涟漪。

    江以商仍殷切地看着她。

    时间流淌着,可他们都等得很耐心。等雨停,等天晴,等约定的朋友来打破沉闷的僵局,也等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与他们的过去割席。

    看来是非说不可了。

    良久,如侬闭上眼,深呼吸后启口:“你之前说,每次我不告而别去拍戏,你都以为我迫不及待想要甩掉你,以为你是累赘。”

    江以商神色微动:“这是气话。”

    “但你确实因此伤心了。”开了话端,她比想象中要平静,“你大学毕业那次,确实是因为你ktv里说的话让我觉得自己被耍了,所以决定离经叛道睡你一次再走。去香港是早就定好的,不过那时候我们也算不上多熟,我犯不着跟你说这些。”

    他“嗯”一声,托着腮:“然后呢?”

    “然后就是这次……我们去之前,魏无让见过我。他那时候很难释怀,确实想要卡你资源,我劝他公事公办,他开出的条件是我们分开。”

    “当然了,当时我没有答应,因为我以为一切都能有转圜的余地。我也想过你去东京单刀赴会有风险,跟着你去也不过想着魏无让真要做什么的话,考虑到我在,应该不会下死手。可是后来……”

    后来他们被宫崎父女分开,他上了宫崎家的游船出海,她没有一日睡得安稳。

    “我不是没事了吗?”江以商声音肃然。

    如侬想到那段回忆,一时间许多碎片充斥在脑海,嘈杂、纷乱、破碎,感觉头快要炸掉。

    她缓缓蜷起身子,渐渐把头埋在膝前:“可我不知道。当时真的怕极了,怕你真在日本折翼,就像之前御木本活动时穆成虔邀你打牌,我也真的很担心你出事……”

    “如果没有把握,我才不会那样冒险。”他极力安慰着她,想要搂过她的肩膀,可想到刚刚她身子本能地避让,又抑住了念头,“这么大个人,还能真把自己玩没了?”

    “不,”如侬摇摇头,泪水止不住地滑落,“那时候我想,你要真因为我的缘故受了不可逆的伤,或是丢了命,这个代价我真的一辈子都偿还不起。那时候宫崎莉子软禁着我,我没有任何办法,除了给魏无让服软。”

    她藏着自己的脸,自然没发现江以商的神色逐渐变得难看。

    他的眸一寸寸暗下去:“……你说,担心我只是因为害怕偿还不了代价?”

    如侬才觉得自己口不择言,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解释:“不是,只是……”

    “所以无论我做什么,落在你眼里也不过是要等价交换的筹码而已,是么?”

    怪不得,她一直在问他靠近的意图,要与他各取所需。她说得没错,自以为是的多情最廉价,因此她用价值定义他们的关系,泾渭分明、分毫不欠般公平。

    四目相对,他声音颤着、自嘲着、不可思议着:“你让我及时止损,不欲与我过度纠缠,是怕自己也不得不投入太多,是不是?”

    她下意识想解释,去牵他的手,可是江以商非常利落地避开了。

    就像很多次她对他的推拒,毫不掩饰。

    如侬怔了片刻,耳畔只剩嗡鸣,心口竟无法抑制地疼起来。与之前沉闷的疼痛不同,这次如被剜开一个口,她甚至能感受到鲜血汩汩涌出。

    “我不想你重蹈覆辙,有错吗?”受创后,她藏起自己的柔软,再度披上甲胄,针锋相对,“是,之前我自作主张,非要贺氏换掉你,是因为我看了条款,认为不合理至极,我不想你受委屈,有错吗?”

    她抹了一把眼泪,扬起下颌,“可我后来晓得你过得那样苦,再次面临同样的选择时,我就只想你过得好,想要弥补之前欠你的六年,有错吗?!”

    “这是你擅自替我做决定的理由吗?”江以商眉心虬着,“既然你选择与我在一起,那么一切我们都能商量,我不是没有办法——”

    “我怎么等得起!”如侬一想到宫崎莉子当时幽森的眼神,心防不由崩塌,“她用你的命威胁我,你告诉我,换做你你会怎么选?”

    男人被问住,剑拔弩张的气息松了一分。

    “看,你也没法理智选择是不是?”她不由一哂,白净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眶红着,触目惊心。

    “不,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互换立场,我对你毫无保留,只因你是我选择的伴侣,注定要同仇敌忾。”他只是看着,淡漠得像个局外人,并没有替她拭去泪水的打算,“而你从头到尾没信过我。”

    如侬嗅到异常,心脏似被什么拽住急速下坠,失重得她几乎难以承受。

    “所以,这是不能弥合的裂缝吗?”良久,她问。

    江以商没有回答,冗长的沉默后,她下意识认定这是默认的意思。

    如侬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断了,“啪”,很清脆的一声,像是之前她走神时咬断的pocky。

    原来他们的线一直在江以商手里,他放开,才是真的断了。

    *

    《胭脂扣》前几场公演反响很好,后面关遐对了一遍主演时间,将巡演提上日程。

    天气也渐渐转冷,听橘生说,《风云》要拍完了。

    如侬开始忙碌后,橘生也不怎么去探班,转而为瀛洲的选秀节目操心劳神。如侬猜到段亦凯的保鲜期可能不剩多久了,但是没心思管太多,她忙着飞来飞去,回贺宅的时间也极少。

    年底,巡演到上海。12月31日跨年夜,上海大剧院的大型剧场门票一抢而空,连投资方都被投资回报率吓到。

    第一次面对这么多观众,关遐压力不小,表演前开小会好几次安慰大家别紧张,结果自己紧张得手发抖。

    如侬登台时扫了一眼观众,只是人头攒动,不像中戏的礼堂那么容易一览无余,她无法找寻人群中那道深渊般的目光。

    他不会来了。

    即使清楚地知道结果,但她每次上场仍抱有期待,认为他会回头,他们的轨道会在某个时间再度交汇。

    可最后还是她孤独地表演,孤独地让如花代替自己为爱情痛苦,孤独地沐浴在掌声里鞠躬谢幕。

    那个人再也不是她的观众,自然也不会出现在后台,不会夺走她的万宝路冰蓝,不会因吃醋质问她是否变心。

    什么都没了。

    表演结束后,埃尔法商务车载她回外滩的酒店。恰逢零点,黄浦江上绽开宏大而绚烂的烟花,翘首以盼跨年的人们兴奋地拍照,争先恐后地用相机记录不可逆的盛放。

    “哎哟,这也太堵了,个么上海有啥好玩的,年年都这么多人来看烟花。”

    司机是本地人,外滩附近又是交通管制又是人流汹涌,车辆塞成长龙,许久挪不了一步。

    “正好,停下来看看烟花。”如侬说。

    “有什么好看的啦?得花多少钞票哦。”

    “当然好看,我以前都趁着烟花许愿的。别人烧钱,我许愿,借花献佛,好不精明。”

    司机大叔稀奇地笑了:“那你今年也许愿了伐?”

    如侬偏首看向车窗外,五颜六色的焰火绽开,伴着华灯映在她侧脸上,像是浪漫的油画色彩。她忽然就想到那年江以商送她那场焰火,当时他们相拥,以为说向前看,就真的能一直向前走下去。

    原来生命也和烟花类似,定格在最美好的瞬间后,急转直下,直至陨灭。

    “没有。”她收回目光,闭上眼,靠在座椅上,“想不出许什么愿望。”

    “愿望都实现啦?”

    车辆重新行进起来,如侬穿梭过世界的喧嚣,寡淡地笑了笑。

    “不,”她说,“实在是……没什么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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