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周墨家,如侬仍被浓烈的不真实感裹挟着,坐上车好半天,迟迟不系安全带。

    江以商见状,探身来替她系上。久违的松香扑鼻,令她似在云端的双脚终于落地,垂眼看了看怀里的《来时雨》复印稿,又看了一眼江以商,抿着唇,欲言又止。

    他无奈地笑:“高兴可以叫出来的。”

    “我真的要和周墨合作了?”如侬喃喃着,眼下是藏不住的欣喜,“我真的要和周墨合作了!”

    前一句是疑问,后一句,则是百分之百的笃定。

    这不是梦,她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好剧本,和只能在电影节上瞥见名字的导演合作。好莱坞的灯牌隔山与她相望,而她在这片丰饶的土地,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引擎发动,江以商直接降下911的敞篷,让风更加肆意地拍在他们的脸上,抓乱如侬的长发和外套,为她的兴奋锦上添花。

    “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如侬问他。

    “什么?”江以商夸张地扯着嗓子,“听——不——见——!”

    “我说——”如侬也效仿他,大声地吼着,“为什么瞒得这么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

    “还以为?”偏生这句话又被他听到了。男人弯着眼,笑得十分轻松,“还以为真不见你了,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

    “怎么可能。”

    “你说什么?”

    江以商也扬声,“我说——怎么可能不见你!”

    他们并没有沿着来路回去,而是往更北部行进,离好莱坞越来越近。棕榈树抖动硕大的枝叶,像守路人在向他们问好。

    如侬把长发从脸上撩开,看着一程程被他们撇在身后的风景,问:“我们去哪儿?”

    “都到好莱坞了,不想看看星光大道?”

    如侬笑他:“你打卡标志性景点的习惯还是没改。”

    从前在日本是看富士山,现在来了美国,忙不迭要去见识星光大道。

    而江以商只是笑着不说话,绚烂的灯火打在他的脸上,连光影都眷顾,恰到好处的好看。如侬侧首看着,一时间有点出神。

    今晚太美好了。一场出乎意料的夜奔,周墨的女主角,还有失而复得的他。如果这真的是个梦,她愿意溺死在里面,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其实星光大道也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夜里不少流浪汉睡得东倒西歪,地上残留着醉酒后的呕吐物和垃圾,空气中弥漫开成瘾烟草的气息,他们不过驾车驶过,走马观花地看了一眼。

    如此种种,本该令人对好莱坞和星光大道祛魅,可是走过一遭,她反而蓬勃地长出欲望来。

    他们兜了一圈,调转方向往比弗利去时,如侬主动问道:“你知道刚刚看星光大道时我在想什么吗?”

    江以商不言,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在想,以后那里的名字能否有你我一席。”她说。

    这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他听了却笑着颔首:“英雄所见略同。尽管是第一次合作,但我知道,我们一定会拍出很好的电影。”

    如侬将《来时雨》抱得更紧。

    人们把女人腹中的胚胎称为希望,可对他们而言,一起打磨的第一部作品,又何尝不是在孕育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饶是从前他们谈到结婚时,也默契地避开了生育的话题。他们似乎对于养育一个生命有着莫大的敬畏,但是能有一部一同出演的精品,若干年后仍能翻出来反复斟酌,难道不比生命更隽永么?

    “你对它寄予这么高的期待?”

    “当然,因为我相信你。”

    意料之外的同频像不期而遇的浪漫,如侬心跳失控,偏首去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她的同僚、朋友、伴侣、搭档。

    这就是信任的分量,沉甸甸地压下来,但她却并不畏惧。

    “我也相信你。”她听见自己说。

    江以商很轻地笑了,风灌进他的衬衫里,吹得鼓鼓囊囊,把他规整的发型拨乱,看上去不羁又随性。

    他说:“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新同事。”

    *

    他们回到比弗利半岛。逛了一圈回来,已近凌晨时分,酒店的宾客大多已经宿下,他们立在电梯里,气氛安静得诡异。

    “叮——”抵达如侬的楼层。

    她挪到电梯口,试探地挥别:“那,我先走啦?”

    江以商点首,笑得非常周到:“晚安。”

    “你也是。”如侬见状,心下莫名空了一截,完整地踏出去,走到走廊拐角,又回头瞥了眼。

    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像画幅缩窄,最后盖上男人的面庞。

    她有点失落,准备转身回房。

    然而电梯门滚动的声音再度响起,如侬折首去看,那副卷好的画轴又展开,江以商抵着开门键,四目相对,她竟然能听到心跳如鼓。

    江以商将她的雀跃尽收眼底。明明那么高挑瘦削的女人,穿着翠绿睡裙也能别有风韵,但一双眼登时亮了,像极情窦初开的少女。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邀请她:“听说这里的酒廊不错,一起吗?”

    如侬毫不犹豫地小跑进入电梯,针织外套从肩头滑落,江以商见状,替她拉起来,又整理了一下衣领。

    她后知后觉脸红了,掩耳盗铃:“……我只是想跟你聊一下剧本。”

    “好啊。”江以商答应得轻快,“我认为最精彩的是雨天那场床戏,贺小姐想聊这个么?”

    如侬咬唇,没好气地撇过脸去,不再理会他。

    他们还真聊了一会儿剧本,不过不是那场亲热戏,而是两个角色塑造的相辅相成。

    从表面上看,是梁施芳被陆充云改造、规训、培养成为他想要的模样,她身上全是陆充云的痕迹,毋庸置疑。但同时,陆充云发现自己不可自拔地爱上梁施芳,他的底色是精致利己的,夜雨里冲到梁施芳被日本人监视的居所完全丧失理智,但同时激|情褪去,他还是那个懦弱的陆充云。

    可以说,权力上陆充云引领梁施芳,但在爱之一字上,他远远配不上她。

    江以商说:“最开始这个本子里的梁施芳形象很平,她没有太多的挣扎,包括得知陆充云死于海难后,她也是悲悲戚戚地寻死觅活,我觉得不够有新意,最后这个结局是周导改的,堪称神来之笔。”

    如侬了然:“怪不得,周导问我怎么看待最后那场戏。”

    “他的确很厉害,改动不大,但是人物形象就立起来了。”

    如侬点点头。有人认为周墨的风格不够出彩,但他偏偏是什么都能拍好的人,尤其是情感细腻的流动,不需要词藻堆砌的台词和旁白也能表达到位。

    她抿了口莫吉托,青柠的酸涩佐着朗姆酒的醇厚在舌尖漫开:“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居然认识周导。”

    “找了许致一帮忙。”他说。

    “许致一……”想到他,如侬笑起来,“我老想起早几年他带橘生的样子,那时候怎么想到他有现在的成就。”

    贺橘生耍着性子进圈,不愉快了又息影,把经纪人许致一直接气出国,结果兜兜转转,现在许致一回来带的第一个艺人却是橘生前男友,真是好不热闹。

    “他也算是尽心,很多地方考虑周到,段亦凯起来是迟早的事。”江以商摇着手上的尼格罗尼,“等他成气候,我也可以考虑退休了。”

    “不觉得太早了些么?”

    “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一天?演想演的戏,接想接的活,不必为了资源奔忙,也不必让你做无谓的取舍。”他放下杯子,水渍贴在指腹,在吧台灯下显得湿漉漉的,“我与GR签了对赌协议。”

    如侬咋舌。

    怪不得这段时间看他忙得脚不沾地、势头红火,又连着两部戏带段亦凯,连上综艺、拿代言也要分一份。

    她以为的天堑,原来在他眼里一切都可以弥合。江以商说得没错,以前她没相信过他,而现在她后悔,没有早点相信他。

    登时鼻子就有点酸。

    江以商捏了捏她的脸颊,冰湿的触感,似乎还有一点金酒的草木香。

    他说:“别又哭了。”

    “我没有。”她嘴硬。

    “是吗?”江以商笑着收回手,“我听橘生说,你前阵子莫名其妙哭,她吓得差点给你请心理医生。”

    “……”

    矛盾出现时天崩地裂,而关系弥合、冰释前嫌却平淡至极。迈过那道坎不需要太大的勇气,只要一刻冲动就好——比如今夜。

    如侬喝了不少,因此记忆有点断片,只依稀记得自己非要跟他加微信。醒来后她生怕是梦,赶紧打开手机查看联系人,还好,有他。

    他的头像还是一片海,静谧的、包容的,一直接纳着她。

    回国的飞机上,如侬跟橘生说了《来时雨》的事情,吓得橘生下巴都快掉了:江以商真的这么有本事?

    但她并没有再置喙什么,演周墨的戏是大事,之后橘生对接了各项合约档期等事宜,给如侬留足了档期。

    她便安心在家筹备拍摄,甚至提前去西贡走了一圈,把人文风情都写进梁施芳的小传里。偶尔,在江以商忙碌的间隙里,他们会讨论对手戏设计的巧思,很多想法不谋而合。

    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都习惯了不互相打扰,而且投入到剧本里,能聊到的话题都是戏,仿佛真成了同事,不联系则已,一联系全是工作。

    橘生吐槽:“早知道早点安排你俩一起拍戏,绝对不会公费恋爱。”

    如侬只是笑着,不反驳。

    橘生才不懂,他们在工作中仍能步调趋同,那才是真正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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