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秦王宫,嫮儿所居之处最为雅致,淡青色幔帐和馥郁兰香都是按照楚人的习惯布置的。

    嬴政抱她回来时人已苏醒,可却只是呆呆地淌着泪,好似还没有回神。

    “血的味道……”她突然开口说,离了嬴政怀里。

    嬴政低眉,见衣服上的确溅着血迹,握住她的手解释道:“不是孤想杀她们,是她们先动的手!”

    嫮儿皱眉不解,那群燕国舞姬不过和自己一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先动手杀人?

    “今日孤在宫中宴请诸将,燕国的这群舞姬前来献舞。因为你的缘故,她们平日不必参加这等宴会,不过或许是宫中舞姬不够才暂时被安排上场,倒也算是寻常事。只不过酒宴开始不久,这些舞姬就有些不大对劲。”嬴政将缘由娓娓道来:“她们一个个像是喝醉了一样,倒在那些将军怀里喂他们饮酒。”

    舞姬伺候将军本也寻常,起初嬴政也不加理会,只是隐隐察觉舞姬们的样子瞧起来有些古怪。到后来,舞姬们频频和将军接触,竟有人把酒含在口里来喂。

    那一刻嬴政体内东君的神力突然觉醒向他发出警示,当下遂举手掀翻了桌子,众将幽幽转醒,一一推开了身边的舞姬。

    “她们身上有毒!”嬴政冷冷道:“杀了她们,一个不留!”

    因众将见大王时都不能带兵刃,故而纷纷扯下宫室里挂着的幔帐,将舞姬们一个个勒死。

    “她们吃的是青蚨虫做的媚药,口里还含着蚺蛇毒液制成的药丸,酒水把药丸化开,再喂给孤的将军们喝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孤手下的猛将就全死光了。孤身为秦王,这等事自然要阻止。”嬴政不知她是否能接受这番说辞,可他的决断向来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更改,就算当时嫮儿及时到场求情,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一样。

    不过嫮儿显然没有想通他话里的关键,头晕脑胀,喃喃道:“我和她们是一起的,现在她们全都死了,早晚你也会杀我的!”

    嬴政皱眉,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问:“你也服了蚺蛇毒么?”话音落毫无顾忌吻上她的唇。

    为了安抚她的惊惧与不安,他吻的很用力,嫮儿睁着眼睛,泪珠簌簌落个不停。

    她一点也看不懂这个一直宠溺她的夫君,闭上眼他是那个待她温柔多情的郎君,可睁开眼却又变成了一个以天地为熔炉荼毒苍生的残酷君王。

    慢慢的她觉着有些疲倦,就闭上眼睡去了。嬴政将带着血气的衣裳脱下,抱她在怀中安睡。

    不多时李信却带来了紧急战报,秦楚边境交战,楚将项燕阻击秦军,战况不利,嬴政立时起身前去处理军务。

    嫮儿也醒过来,一双柔弱的眸子凝着他,虽有惊惧,却暗含着一丝不舍。

    嬴政思虑片刻柔声道:“自孤出生起,这天下便刀兵不断,世道并非是因为有了孤才如此,也不可能因为没有孤就停止战争,区别在于长久以来孤都是胜利者。如果有一天孤成了失败者,那咸阳城也只会变成第二个大梁,躺在地上的浮尸会是孤的夫人和孩子。孤绝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故而不管世人如何嫉恨秦王,也挡不住华夏为一的王图霸业,这不是屠杀,而是终结。终有一日这天下不会再有什么秦人、赵人、楚人、齐人的区别,只有华夏人。”

    嫮儿懵懂地听着,幽幽道:“妾不明白……”

    嬴政摸摸她的脸颊告别:“征战沙场是男人的事,不明白不打紧,只需带着扶苏乖乖的等孤回来就好!”

    因楚将项燕老谋深算,非寻常人可敌,嬴政遂亲赴频阳,请出老将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前去伐楚,双方激战数次,胜负几乎已成定局。

    不知是否是受体内楚人之血的影响,嫮儿最近总是一个人跑到囚禁江离的地方去,与她并肩抱膝坐在台阶上,胸口闷到几乎透不过气。

    江离倚着破烂的木门,冷笑道:“项燕死,楚将亡矣!日后你我可就都成了孤魂野鬼,天下之大无处可以容身了!”

    嫮儿幽幽问道:“我在赵国给郭家做过孙女,又做过燕国的舞姬,而你又说我是楚国人,我究竟是谁?”

    “你是一个本该只存在于故事里的人!”江离陈述着一个事实:“你为守护楚地而生,却又甘心斩断那里的龙气,灌注到秦王身上。”

    嫮儿捂着头痛苦地道:“想起来了,我是巫山神女!”

    “这些年我一直很疑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秦王的?”江离神色迷惑之中充满玩味,很期待能够得到答案。

    “我看见他的时候就爱他,就像活着需要呼吸一样。”嫮儿慢慢回想起最初遇见嬴政时的事情:“那一年我跑去楚王的行宫里,想要最后确认一下他能否承担天赐的龙气,碰巧大王竟也躲在那里……”

    十年前,云梦楚王行宫。

    楚王夜会巫山神女当晚,嫮儿从天而降,而后谨慎地躲入帘帐后面……

    然则嬴政早先她一步躲在帐后,四目相对皆是一怔,瞬息间又同时伸出手捂对方的嘴。

    躲在另一边的李信见了这情形亦是讶然失色,不知道是否该前来驰援。

    嫮儿本就带着面纱,又被他的大手捂住半张脸,觉得有些呼吸困难,遂小声道:“一起放开?”

    嬴政只觉女子的花唇在他掌中轻柔的颤动,便不敢再捂着,点头答应。

    只是甫一放开他便觉得有些头晕,脸也开始发烫,嫮儿瞧着他“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倾”的模样,语气说不出的怪异:“你不会……喝了楚王的酒吧?”

    嬴政说不出话,整个人倒在她身上。

    嫮儿扶着嬴政,醉醺醺的楚王正好回来了寝殿,想要上前来扰。

    “起开——”嫮儿一鞭子将他抽倒在地,扶着嬴政翻窗远逸而去。

    一路来到巫山脚下,嬴政身上的酒气益发重了。

    嫮儿皱着眉放下他数落道:“那楚王的酒里面加有瑶草的果实,乃是催情之物,什么都喝,你怎么不干脆去洞房花烛?”

    “催情之物……催什么情?孤现在只想横扫六合,并吞天下,使得诸侯尽西来朝我大秦!”嬴政醉醺醺地说着,竟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当剑,虎虎生威地挥舞起来。

    嫮儿瞧着他的身影琢磨片刻喃喃道:“不会是对于秦王来说,最大的欲望乃是吞并天下,所以他被那些酒激出了王霸之气,而并非色欲?”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嬴政拉住她的手指点江山:“给你看看孤画下的江山,六合之内,天下九州,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大海,北过大夏,全都是孤的疆土!”

    那疆域之辽阔亘古未有,嫮儿好笑地道:“瞧不出来你还是个爱吹牛的主!”

    嬴政厉喝:“放肆,孤的话你也敢不信?”

    嫮儿“呵呵”两声:“你上下嘴唇一碰,就要我信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

    “不信孤……那不如我们来赌一把!”酒气渐渐上头,嬴政豪迈地道:“若孤赢了,孤就要你这巫山上的神女给孤当夫人;若输了,孤就留下来给你这位神女娘娘当夫君如何?”

    “呸,谁稀罕!”嫮儿红着脸怒骂,只觉这秦王喝醉了竟也似寻常男子一般粗鄙不堪,在嘴上讨人便宜,当真可恶,当下别过头不去瞧他。

    嬴政却凑到她面前,低声道:“不稀罕孤……孤就知道这天底下没人稀罕孤……孤自出生起就爹不疼娘不爱,身边没有一个人真心对待孤,他们全都怕孤,厌恶孤,现在就连神仙也不例外……孤当真有这么讨人厌么?”

    嫮儿哪里想得到他竟会突然自伤自怜,神色瞧起来也颇为痛苦,忙哄道:“并没有……我不讨厌你……”

    话音落已经被嬴政抱在了怀里,得寸进尺理所当然地问道:“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了,你喜欢孤?”

    嫮儿一时竟不想离开他的怀里,犹豫片刻妥协道:“好吧,我喜欢你!”

    可嬴政哪里会是这么一个好打发的主,又蛮横地道:“孤不要你喜欢我,孤要你爱我!”

    “……”嫮儿忍了又忍,咬牙切齿道:“我爱你!”

    “孤不信,你证明给孤看!”嬴政将她抱的更紧,贴着耳朵轻声道:“叫孤一声‘夫君’就信你!”

    嫮儿妥协的很彻底:“唔……夫君……”

    ……

    听完整段故事,江离用手把整张脸都遮住,摇头叹息不止:“我的天,这是个什么男人?撒娇耍赖装可怜,事后还忘的一干二净!还有你,到底为何要那般听话?”

    “我……”嫮儿无语凝噎:“因为他长的好看,想着叫声夫君也不吃亏,所以就叫了。”

    江离黑脸:“你有没有点自尊,居然还一副自己占了便宜的样子……”

    门外嬴政和李信已经站了许久,把这些话听的一清二楚。二人原本是为了保护她而来,可见她与江离相谈甚欢,大约是无甚危险,就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李信频频咬紧牙关,只听嬴政道:“想笑就笑吧,别忍着了!”

    “是,大王!”李信领命,开始笑出声,而后哈哈大笑。

    嬴政回头瞥了他一眼,竟也笑起来。

    素来对其心思十分了解的李信直言道:“大王定是因为听见夫人亲口说出爱你的话,才这般开怀是不是?”

    “爱是一回事,惧又是另一回事!”嬴政皱眉,对着漫天暮色道:“这么久了,嫮儿依旧不肯与孤亲近,孤在她眼中,终究太过残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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