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嫮儿……嫮儿……醒过来,我们该走了……”

    上万年不曾听到过的声音唤醒了巫山神女的残灵,她离开了凡人嫮儿的身体,站在遍地的萱草花丛中,看到了一直等待她的少帝的影子。

    见少帝朝她伸出手,她便跑过去,像万年前一样携手游遍巫山,看到瑶草朱红的果子还想摘来吃,而后醉卧在少帝怀里。

    少帝笑着将她抱紧,柔声道:“我们走吧!”

    神女轻颔首,凝着他抬手摸他的脸。

    瞬息之间两个神明的残灵化作了交缠在一起的风,向着筇竹、向着丁香、向着峡谷、向着蜀江飘然远去,天地之间再难觅其踪迹。

    大楚巫江离从风中走出来,淡淡道:“你撒了好大一个谎,从一开始就知道少帝的残灵不可能重返昆仑,偏还故意说给我听!”

    嫮儿坐在青石床上低眉不去看她,“我纵然撒了慌,你也没信不是吗?不然也不会蛰伏至今,只等着我和大王情根深种,生下扶苏,好让你有机会来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过我还是应该谢谢你用禁术伤我,让我可以有理由待在爱的人身边,度过这许多年的快乐时光。”

    江离沉吟:“如此说来,我们算是扯平了?”

    过了半晌,两个命中的宿敌就这般相视一笑泯却仇怨。

    那一天巫山的云比任何时候的明丽柔软,离去的仙人渐行渐远,凡人的宿命却还要继续。

    嬴政的躯体受了重创几乎殒命,而秦军犹在打扫楚战场,更糟糕的是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因重伤而失去了神力的嫮儿再次被江离扔到了战场上!

    在战场上的女人会遭遇什么嬴政再清楚不过,惊怒而起。

    原本他以为这是江离的报复,后来才知道是天道对他的警示。

    当他忍着剧痛前去救嫮儿脱困,却遭到拒绝,她拒绝了这个屠戮天下的秦王。

    嬴政冷笑,自觉从小不曾悲天悯人,强行扛她离开。

    原来神女成了凡人以后,竟有这许多难处之处,可她偏偏又没有什么凡人的欲望,只是对苍生充满悲悯,无法忘记血流成河的战场,无法忘记被毁掉的故国家园,还有那些早已死去的燕国姐妹。

    嬴政对此头痛不已,回咸阳已经半年了,却始终未曾见过她一个笑容,也不开口对他说一句话。甚至在他忍受剧痛之时,对方也不曾丢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时日久长,他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对方。

    一个对自己毫无爱怜之心的夫人,这样的嫮儿锁在身边又有什么用?不就是想要离开么,放她走便是!

    那一夜他最后一次走进她的寝宫,在她的反抗中成全了自己那一丝不舍的贪恋。

    沉睡的嫮儿似要醒来,嬴□□下身吻她,激烈的唇舌交缠。嫮儿的抗拒显得那般无力。

    “你欠我的……”嬴政声音里满是伤痛,低声重复:“你欠我的……”

    嫮儿似察觉到他的痛楚,慢慢不再抗拒,柔婉痴吻,交缠不休。

    天亮之前抱她去沐浴,嬴政有些读不懂她的眼神,不知道她是否也隐藏了一丝眷恋。可他逼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该了结的总是要了结才是。

    送至临近宫门,再过一道桥就可以出宫了,嬴政停下来说了最后几句话:“嫮儿啊嫮儿,孤原以为自己可以控制这段感情,可到如今才知晓,你才是那个一直左右着一切的人。孤输了,输的心力交瘁,精疲力竭,也不忍心看你一直这般郁郁寡欢。今日你便去吧,此后天涯路远,望你好自珍重!若……若哪一日……想起了孤,愿意回来看一眼……孤会一直在这里等着……”

    嫮儿朱唇轻颤,却始终不曾讲话,只是点点头离开了。

    那天早上的雾有些大,嬴政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认命地闭上眼,直到再也听不见。

    想来是走远了吧!

    等了一会儿,不知为何那脚步声又响起来,却是越走越近。

    嬴政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却见雾气中嫮儿提着裙裾跑了回来。

    天冷雾重,桥面这般湿滑,跑这么快不怕摔跤么?

    嬴政皱眉迎上去,抱紧扑入他怀中的嫮儿,低声道:“就算你对孤只有这一丝眷恋,也该留在你在身边才对!”

    好在嫮儿是真心打算留下,此后的日子过的轻松许多,只是他照例因为政事繁忙,无暇时常照顾夫人。嫮儿又不喜总是困在宫中,时常到咸阳街上闲逛。

    那日傍晚,他瞧着是要下雪了,便琢磨着去探她,一旁的李信面露难色,将嫮儿的去向告知:“夫人这几日馋上了颜家铺子的牛肉汤,每天傍晚都要去喝一碗,说是这个时辰的汤滋味最好,已经连续喝了小半个月了!”

    这么冷的天亏她愿意跑出去,还只是为了一碗汤,嬴政忍不住发笑,问李信:“想不想也去喝一碗?”

    李信笑道:“属下这就去安排车马,让大王好好把夫人接回来。”

    宫外着实寒冷,到了颜家铺子,老板刚好盛汤出来,嫮儿看见他们两个,又招呼多加了两碗。

    “这个汤配上刚出炉的烧饼更有滋味。”嫮儿十分懂行地介绍,“这些都是李信夫人告诉我的,她的孩儿长大了,她总是带他出来吃各种好吃的。于是我把扶苏留给嬷嬷照顾,想着他太小了,还吃不到,为娘的先替他尝一尝,以后好说与他听。怎么样,好不好喝?”

    嬴政微笑着点头,把一碗汤都喝完了。

    这般轻松地用完一顿晚膳,眼见天马上就要黑了,就准备回宫。

    嫮儿低头系着披风,长发尽数压在了披风下,嬴政抬手将那柔滑的青丝拨弄出来。嫮儿双臂抱着他的腰身,直到他把全部的头发都理顺了才携手上了马车。

    “大王,你明日还有空吗,要不要一起来?”嫮儿抱着他的腰随口问。

    “嗯,好!”嬴政低声回答,忽觉有些倦怠。

    “后天呢?”

    “后天……好!”

    “大后天呢……”

    “……”

    嬴政睡过去了,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醒时已过了将近十日,嫮儿守在床前疲惫地微笑。

    郭震只说是旧伤发作,暗指他失去一半肝脏之事,好在用他的秘法调养之后身子大好,连痛楚也减轻许多。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大半年,嫮儿和扶苏一直都在身边。

    岁月悠长,浮世贪欢,他几乎都要忘记以前所经历的种种不快,以为之后的岁月都会这样下去。

    今日来到嫮儿宫中,未曾见到孩儿的影子,遂问道:“小扶苏呢,今日有没有吵到你?”

    嫮儿抿嘴笑,抱着他的腰身投入怀中,片刻才道:“今日妾不照顾扶苏,一心只侍奉大王!”

    嬴政听罢心下很是欢喜,这许久以来,顾念着嫮儿的身子,他并不曾放任过情念,而今嫮儿倒是体念他,主动来侍奉,怎能不教他开怀?

    嫮儿见他良久无言,抬眸问道:“大王可是不喜妾这般?”

    嬴政摇头笑道:“孤只是最近有些开心过头了。嫮儿,你待孤真好!”说罢不自禁去吻她的额头。

    嫮儿不再说话,一双玲珑小手解开他的玉带和衣袍。嬴政抬手抚摸她的脸颊,抱她在枕上,像最初要她时那般温柔多情。

    嫮儿乌灵如梦的眼眸对上他清寒却柔软的目光,她从不曾在寝榻之上这般看过他,今夜却只想多看一会儿,似要将他的模样深刻在心间。

    只是那恼人的温柔进犯令她不自禁露出些娇媚之态,煞是惑人,令嬴政不由开始放纵,唇齿纠缠愈来愈烈,温柔且霸道。只是不管他做什么,嫮儿也无丝毫抗拒,那般的柔情似水,似是有意使他尽兴。

    终是夜太短,一向勤政的秦王居然迟了大半个时辰,令群臣惊讶不已。不过他心情大好,政事处理甚速,竟比往常早三刻下朝,军务决策也不曾拖沓,饶是如此,也忙了大半日才得空去太液池边歇息。

    “这燕国也是个麻烦,孤打算早日派兵前去平了它,也好了却这桩心事。”嬴政说完,却见身侧的李信竟有些出神,皱眉道:“卿因何事伤脑筋,竟然不回孤的话?”

    李信暗惊,摇头道:“昨日臣遇到了扶苏小公子的乳母,说小公子快要过生辰了,宫中是否举行庆典?臣想此事她该去问嫮儿夫人才是,可乳母却说夫人整日满心只想着大王,小公子的事不管问什么都让乳母自己做主。可此事非同小可,乳母又如何决定得了?于是就托臣得空的时候问一问大王。”

    嬴政拍一下额头道:“孤竟也将这事忘了!庆典自然是要有的,待会儿见到嫮儿,孤与她商议一下便有决断了。”见李信依旧面带惊异之色,遂道:“怎么,是不是觉得孤这父君做的有些说不过去?”

    李信摇头道:“大王日理万机,自然顾不到许多,只是嫮儿夫人有些古怪。照理说这孩儿是娘的心头肉,可夫人似乎对小公子没那么上心,终日总是望着大王……”

    下面的话不用多说也知道是什么,嬴政却听不出他的隐忧,不由笑道:“孤只当你是嫉妒了,怎么,你在夫人眼里依旧可有可无么?”

    李信脸一红,赔笑道:“大王说笑了!”心下却默默道:“夫人总是望着大王送的那串相思子偷偷啼哭。”

    来到亭中歇息,宫女捧着果盘来,说是嫮儿夫人亲手切好的,李信打开一看,竟是盘雪梨,心下“咯噔”一声,问道:“你有没有说谎,真是夫人亲手切的么?”

    梨者,离也!寓意不祥,夫妻之间更应该有所忌讳。

    嬴政笑道:“无碍,嫮儿定然不知我大秦有此民俗,孤不吃就是了。”

    可心底却甚是不安,默默走去嫮儿寝宫,想和她说说话。

    只没想到还未进门就瞧见嫮儿抱着扶苏泪眼婆娑,全然不曾注意到他的到来,一声声泣道:“孩儿,你父君定然不舍得你我离去,而娘也不知道去那遥远的地方能否令你平安长大。可我们留在这里,你势必难逃死劫,娘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你父君,也不伤害你?”

    嬴政不自觉抓紧帘帐,僵立了许久悄无声息回返。

章节目录

大王,夫人又跑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薇以柔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薇以柔止并收藏大王,夫人又跑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