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江离全身是血倒地不起。

    嬴政察觉到她呼吸尚可,遂吩咐李信道:“送到郭神医那里去,等医治好就放她走吧!”

    ……

    秦王政二十五年,秦军大举进攻燕国,次年灭齐,至此诸侯皆灭,天下一统,而秦王也自此成为了天下共主,号曰皇帝。

    这一日李信匆匆进宫,“皇帝陛下,你看这是谁?”

    和他一同前来的女子取下披风的兜帽,浅笑盈盈。

    嬴政慌忙起身上前抱住她,阔别两年,恍如隔世。

    李信见他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微笑着悄悄退下。

    嫮儿此次回还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匆匆而去,反倒是留了下来,昼夜陪侍在侧,温柔周到,十分贴心。

    这一年李信奔波于燕齐之间收拾后续战场,却突然被嬴政下诏调回。

    嬴政知其疑惑,也不多加解释,只淡淡道:“你此番战功卓著,本该留在军中,可朕另有要事相托!”

    李信跟随着他来到嫮儿的寝宫,惊喜地发现在这一年之间夫人竟又诞育了一位公主。

    “这是朕的女儿蔓儿,嫮儿因要启程前往罗马照看扶苏,想将蔓儿托付于你和夫人照顾,你看可好?”嬴政抱着刚满月的女儿,一脸慈父的怜爱。

    李信虽深感意外,却也立时领命。

    嫮儿走出来道:“我与陛下说起过,蔓儿将来可能会继承巫山神女之位,十岁之前权且养在你府上,之后便要送她去巫山修行,好继承神女衣钵。故而也不能像公主一般养在宫中,不如让她做个平凡的女孩儿,无拘无束一些,只是如此一来,不免要辛苦李将军夫妇了!”

    李信叩首道:“臣终此一生,必保公主快乐无忧,陛下与夫人只管放心便是!”

    又到了分别的边关,嬴政也没了上次那般无可救药的伤感,只是柔声叮嘱她早些回还。

    同时心里还惦念着江离所说的话,命人造大船去海外仙山求取不死之药,顺便封禅泰山。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朕意欲封禅泰山,筑坛以祭天,百官携行,七日后启程。”

    封禅当日,行至半山,大雨忽落,文武百官被淋的一身狼狈,独嬴政安之若素,被从天而降的嫮儿用一把伞遮住,安安稳稳躲进了一棵大树下面避雨。

    阔别多日,嫮儿看起来竟是益发美貌逼人。

    封禅结束之后,嬴政便随着她到处跑。起初以为她只是像之前一样爱玩闹些,可她却越跑越远。

    “嫮儿,你这般不停地跑,要让朕追到什么时候?”嬴政满心不解。

    嫮儿自马背上回头,嫣然笑道:“没记错的话皇帝陛下与妾并未举行过婚仪,若陛下追得上妾,妾便嫁你为妻如何?”

    嬴政听罢不再多言,省些力气快马加鞭追上去,一路竟从齐鲁之地追到了西南夷,停在了一株古老的白色山茶树下。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嫮儿狡黠地看着他,见他答不上来,笑道:“这不就是你最初在巫山脚下,喝了楚王的酒之后画出来的帝国疆域的边缘么?”

    嬴政恍然大悟,不自觉笑起来。

    嫮儿瞧着他开怀,遂不再多言,柔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仰起头闭上眼,嬴政遂低吻下去。时间过去这么久,爱意却越来越浓,他几乎无法放开他。

    可嫮儿似乎太过疲惫,坐在树下歇了一会儿小声道:“我走不动了!”说完突然倒在他怀里,如花的容颜瞬间败颓,“夫君,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如此变故当真令嬴政始料未及,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不死药此刻还没有找到。

    “你说过只要追上你,就会嫁给朕。”似乎感知到她瞬间衰败的生命,嬴政重述着已经无法完成的赌约,妄想着能牵绊她的灵魂不要离去。

    “我的灵力已经耗尽,无法再留在这个世上了。原谅我……夫君……等我两千年……可不可以?两千年后我再回来……等我……好不好……”嫮儿费力说着,嘴里流出的血沾了嬴政满手。

    “好……”嬴政低声回复。

    嫮儿似乎已无力睁开眼,喃喃道:“蔓儿……”

    然后她就从他怀里消失了,化成一股清风绕着他飞了数周,而后飘然远去。

    嬴政怔了半晌,嘲讽似的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天命给他的,成全了一切,又毁了一切!凡人的悲喜得失在天道面前究竟算得了什么?

    两千年又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光呢?

    原本他以为嫮儿临终之际乃是挂念女儿,后来才知是挂念自己——有蔓儿在,她的灵魄便不会即时消散,还能不时出现陪伴左右,虽不得接触,却可一同神游。

    养在李信家的小女儿如今也有五岁,嬴政很少见到她。回去之后便命李信接其入宫住了一段时间,时常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将女儿抱在膝上玩耍。

    数年后,北筑长城,南平百越,车同轨,书同文,天下终至一统。

    最后一次神游,站在长城上吹响竹笛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踏风而至的嫮儿。两人并肩走遍了山川大地,从旭日东升走到暮色寒霜,躲在暮色了喁喁私语:

    “皇帝陛下以郡县取代分封,虽绝了后世诸侯颠覆皇朝的希望,可这天下从未像如今这般四海为一,就不怕嬴氏的子孙不如你这般雄才大略,反倒失了这江山吗?”

    嬴政听了她的话朗声大笑道:“朕来这世上只为大一统一事耳,至于后继者是谁,只要他有能耐守得住,孤何必问他姓赢还是姓刘,嫮儿何时将朕瞧的这般小气?”

    嫮儿抿嘴笑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论后继者谁,也都不过是二世、三世而已,有谁能逾越始皇帝?”

    “这些都不重要!”嬴政话锋一转,略有些抱怨地问:“那副凡人的躯壳可是越来越沉了,你究竟打算何时接我离开?”

    听他问起此事,嫮儿禁不住皱眉道:“若离了这人世间,便要忍受上千年孤独的等待,何须这般急躁?”

    嬴政凝视她,柔声问道:“可比万年更长?”

    昔日巫山神女等了万年方才等到少帝残魂降世,若两千年能等得嫮儿重生,又怎会害怕忍受孤独?

    人间岁月长,蔓儿也长到了十岁,嬴政亲自送她上了巫山。李信长子李珩已经十五岁了,原本只是随送护送,事了回归时却突然祈求皇帝陛下令其长留巫山护卫公主。

    李信大为惊恐,呵斥孩儿,不想嬴政听罢非但不曾露出半点不悦,还笑着应允了,道:“珩儿的品性朕瞧着甚好,若公主长大以后你还是如此待她,朕便做主招你做这巫山驸马。”

    得了皇帝陛下的许诺,李信父子自是欢喜,叩拜谢恩。

    离开巫山之后却不曾回咸阳,而是一路东巡。至会稽,祭大禹,是夜得到宝盒。打开一看,乃是一块华光闪闪的玉石,遂大喜,李信却是一脸惊惧,跪地正欲开口被嬴政阻止:“上古大禹治水,曾求助巫山神女,神女则托其代为保管经由少帝炼化的巫山之心,后来大禹用其来压制九州邪祸,自此天下方定,这大约是嫮儿在世上留给朕的最后一件礼物了。朕要用它来制作传国玉玺,朕相信,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它都一定会将嫮儿带回我身边来。”

    犹记得他平定六国之后,嫮儿将收集到的衣冠宝带尽数给他穿戴好,眼下少帝遗留下来的宝贝,只剩下这块巫山之心了。

    李信听罢闭目叹息道:“臣当知这是大王的愿望,不该多言。”

    “这许多年来朕身边的心腹唯你一人耳,又岂会不知你此刻的心思?”嬴政回头看他,“制作传国玉玺之事就交给你来办了,这也是朕对你的最后一件嘱托。朕记得你的祖父封在陇西,那里虽然荒僻了些,却是个绝佳的去处,你带着这块宝玉现在就启程吧!有生之年,勿返咸阳,就算听到天大的消息,也不要违背旨意,卿可领会?”

    李信闭目落泪,沉声道:“臣谨遵皇帝陛下旨意!”

    这一别当是永诀,李信步履甚为沉重,可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的乃是皇帝陛下的重嘱,当下振奋精神,在踏出宫门前回头道:“公子,保重!”

    嬴政微颔首,眸中竟也泛出了泪光,为这一段长达三十年的主仆之谊留下了一个最好的结局。

    李信携宝玉咸阳之后,立时带着全族人迁往陇西,在那里重金求取工匠制作传国玉玺。

    玉玺完工那天家将传来消息:皇帝陛下驾崩,业已安葬陵寝。

    李信抓住家将的领口许久说不出话,定了定神翻身上马准备去往咸阳吊唁,被家将死死拦下:“将军,你还不知道吗?二世胡亥伙同赵高逼杀了蒙氏一族,他们生前可都是皇帝陛下所倚重的众臣,竟落的如此下场,将军此去只怕绝非明智之举!”

    李信乍然间清醒过来,想起了嬴政生前最后的嘱托——有生之年,勿返咸阳!

    见他不再有任何动作,家将遂扶他下马,送回家去。

    当夜,李信以玉玺祭拜嬴政,并令众人在灵前起誓:“凡李家后人必世代守护此宝物,直到它的主人再次现世。”

    叩首毕,院中忽现异光,李信用衣袖挡着,却突然在那华光中瞧见了嫮儿的影子。

    飘忽的光影下,李信忽然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好像瞬间回到了二十岁时的样子。

    “夫人莫急,臣一定带你去见皇帝陛下!”李信背起嫮儿一路御风向着秦陵的方向而去,走到半路忽然察觉到自己此刻怕已不是凡人,回头一望,夫人和孩儿皆围在他身边痛哭。此刻方悟到自己阳寿已尽。片刻惊慌之后,摇头笑了笑,想到自己此生善始善终,且有幸与皇帝陛下一起度过大半辈子,如今也死而无憾,又何必伤怀?

    秦陵门外桃花灼灼,李信将嫮儿放下道:“夫人,这道门陛下只为你打开,你且去吧,能看一看他也好!”

    秦陵里,嬴政兀自沉睡,忽觉自陵寝外刮来了一阵风,飘进桃花无数。

    待他醒来,却只瞧见那飘然远去的倩影和手腕间鲜红欲滴的一串相思子。

    “嫮儿,你是来告诉朕,你并未化风远去么?”嬴政抚摸着那串相思子喃喃自语:“两千年,朕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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