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这是她翻滚的第多少圈,只觉得整个脑袋晕晕乎乎的,勉力撑开眼皮,自草叶的间隙间望出去,竟连根熟悉的青竹都望不见。

    她这是摔了多远?

    鼻尖是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儿,几根被压折的细软花枝紧贴着脖颈,疼倒是不疼,却滋生出细密的痒,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蚁虫沿着上头爬过。

    她不敢再躺下去了,也顾不得察看手心被磨砺出的鲜红,动了动手指,抵在杂乱的草间,借力支起身子,还不待仔细瞧瞧身处何处,脖颈前便横来一个泛着寒光的利刃。

    “说,你是什么人?”

    柳玉兰呼吸一窒,认真染上蔻丹的指甲死死地扎进手心,抑制住那声惊恐的呼喊,只是用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向上望去。

    男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美人惊得花容失色,发髻松松散散,溜出来几缕墨发垂在鬓边,没有金银作饰,唯一片娇嫩欲滴的细叶斜斜地沾在发间,有美人相衬,反显得它翠得正好,不多不少,比任一碧玉簪都要华贵。

    美人肤若凝脂,还有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向上挑着,本应是蕴着绵绵情意的,可他只在里头瞧见自己凶恶的脸。

    男人一时有些犹豫了,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过疑神疑鬼,这般仙女似的人物,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绞尽脑汁地摸寻着文雅的打招呼方式,可那美人蹙着眉,一滴珍珠似的泪在他的刀刃上溅起一朵小小的娇弱的水花,逼得他顿时连提刀的力气都没了。

    任那刀刃再是锋利,也不过被随意地插进绿草黄泥,男人半蹲在她面前,原是拎刀的手,此刻却生疏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美人莫怕,我没有恶意。”

    ……

    更深露重,清岭寨却是灯火通明,火把跟不要钱似的,点了一把又一把,于这片黑漆漆的夜里烧亮了半边天。

    道两旁丛生的绿枝被斩了一片又一片,腾出更大的地来供来来回回的匪盗穿行,若干人等拎着刀,脚步匆匆,搜刮着这片贫瘠的山头,大有要掘地三尺的架势。

    “有消息吗?”

    纵然楚火落压着怒意,可上前汇报情况的崔和颂还是难免惊出了一身冷汗,毕竟过错在他。

    他原不过想着把柳玉兰安置在那,免得打起来时碍手碍脚,左不过一个时辰便归,谁知会突然不见了人影。要丢的是被劫掠上来的姑娘还好说,大不了带人闯进村子里再抢一个,偏偏丢的是他们清岭寨名义上的三当家。

    他当时怎么就不多思虑一二,留两个人贴身保护她呢?

    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崔和颂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尚无,只在山道边寻到了一把刀,应当是柳当家的。”

    楚火落抬眸望去,刀身上还沾着泥,至于血迹倒是没有,难道是刚动手便被人挑飞了武器?

    她握着腰侧的刀柄,指尖不住地摩挲着,越想越觉得是该如此。玉娘一贯是做针线活的,要是碰上了歹人,纵然持刀在手也难相抗衡。

    “附近可还有其它寨子?”

    楚火落声音冷冽,崔和颂立时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忙道:“同处一座山的寨子都已经被我们清剿了一遍,至于再远些的,十几人凑出的小山寨定不敢主动过来招惹是非,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旁边山头的铁鹰寨,那边的当家是在代岭山出了名的好色。”

    崔和颂意有所指,楚火落便也没空犹豫,低眉,将袖口扎紧,沉着声音发号施令。

    “除了生火做饭的妇孺,再留十个人守家,其余人都抄家伙跟我走。”

    “不等天亮?”

    楚火落接过一根烧得正旺的火把,那双漆黑的眸子好似也一并烧了起来,“等不了。”

    她望向一直沉默地立在她身旁的那人,动了动唇瓣,却硬生生地把头扭开,“二当家留守,寨中所有人听他调度,如有趁乱生事者,立杀。”

    那人两手交叠,躬身作揖。

    “谨听差遣。”

    ……

    “你走快些!家里人见我这么晚还没回去,定要着急的!”

    一根不知从哪揪下来的绿叶往男人的脸上戳来戳去,把那两条狠戾的眉搅弄成软乎乎的爬虫,颐指气使的语调,偏生入耳的声音清清柔柔,哪叫人生得出同她置气的心思。

    男人忍着脸上那点轻微的不适,好声好气地哄着:“我脚程快,只要美人这次指的路不错,再有一炷香就能到了。”

    他背上那个却不肯罢休,反倒拽了拽他额前的鬓发,“你是在怪我指错路了?”

    柳玉兰分外委屈,好端端地出个门,山匪当家的威风没逞出来,反倒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刀丢了,衣裳破了,连脚也崴了,别说走路,便是普普通通地站着都要疼得直吸气,要不然,她何至于要靠面前的这个陌生男人?

    这般想着,她下手一时失了分寸,把前面那人弄得呲牙咧嘴,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手,讷讷地出声:“我弄疼你了?”

    “没有!”男人摇摇头否认,甚至于把脑袋往她的手上贴,示意她继续拽着,“我皮糙肉厚着呢,这算什么?美人想怎样就怎样,不用顾忌着。”

    他这般坦然,反倒叫柳玉兰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低低地应了一声,用柔软的手指攀着他的肩头。

    山一下子沉寂下来,只有一轮弯弯的月跟在他们后头,一步一步踏在崎岖的山道上,走进葱郁的林间,隔着万千交杂的细枝嫩叶,明亮的光被分成千万缕,却无一例外,都向他们奔来。

    “好了,放我下来。”

    柳玉兰瞧见那亮堂堂的光,心知目的地即将到达,忙不迭地拍着他的肩膀,恨不得立时飞奔回去。

    可男人却没把她放下来,反倒托着她双膝的手收得更紧了些,“我,我送你进去吧。”

    “不行!”柳玉兰立时拒绝,挣扎着要下地,把这种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带回寨子里可还得了?

    只是男人仍不为所动,她只好放软了语气,“你就这么送我回去,叫人见了,免不得指指点点,我还怎么过日子?”

    男人不情不愿地把她放下来,小心地搀着她雪白的腕子,沉默半晌,将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然,你干脆嫁给我吧?”

    饶是柳玉兰听惯了各色男人对她的示好,也被面前人的突兀直白吓了一跳,将手抽出来,扶着树干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他。

    “我是认真的!”男人粗笨地举起手对天起誓,“我叫栾奉,今年二十有八,未有妻妾,祖籍嘉水,家中只有一个母亲,现在军中当一校尉,岁俸六十两。”

    似是觉得这条件说出来不够优渥,腆着脸继续补充道:“虽然现在职位不算高,但我保证,我定会努力往上升,家中所有的银钱都交给你管,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你是校尉?”柳玉兰缓缓扯出个温婉的笑,眼眸微敛,似是含羞带怯,又似是藏起了些旁的算计,“是哪里的军队?若是隔得远了,新婚燕尔便要两相分离,这亲不成也罢。”

    栾奉眼眸一亮,只觉得自己博得了美人欢心,连忙摆手,“不远的、不远的!就在……”

    他突然闭上嘴,神色尴尬地笑笑,“反正最多两个月就会来这,届时定能和美人日日相见!”

    柳玉兰心头一跳,胡乱搪塞两句就要离开,忍着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回赶。

    “等等!美人,你还没说你愿不愿意呢!”

    栾奉急匆匆地追上来,伸手向扶,却碰上她的眼刀,只好讪讪地收回去。

    情况紧急,哪还有空同他在这虚与委蛇?柳玉兰恶声恶气,“此等大事,未问过父母,我一弱女子如何能做主?”

    “是、是是!”栾奉一拍脑壳,懊恼自己的粗俗无礼,从怀里翻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塞进她手里,“这荒郊野岭的,我一时间也没地儿去备礼,美人你且跟岳父、岳母说说我的好话,提亲要备的东西,我一定准备齐全。”

    柳玉兰还是生平第一次摸到这么大块的银子,攥在手里,只觉分外亲切,连面前的男人都稍稍顺眼了些,“行,那我回去提提。”

    可得了这一句,男人却不懂见好就收,憨憨地笑着,跟在她旁边一并走,柳玉兰拧眉瞪去,“你还跟着干什么?”

    “那个,”栾奉很是委屈,美人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可这脾气也是世间少有的脾气啊,“美人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柳玉兰。”她冷淡地回答,把“滚”字写了满脸,“还有事吗?”

    栾奉支支吾吾地开口:“有、有没有信物?不然我遣人寻你,怕你不认。”

    柳玉兰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别说是遣人来寻,便是他亲自来,她也不可能认的!

    今夜唯一发生的事,不是她柳玉兰与某个野男人私定终身,而是清岭寨的三当家宰了一头大肥羊。

    至于信物么,柳玉兰随手递过去一方帕子。

    在镇上摆摊卖了许久未售出去的、老旧样式的兰花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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