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秦栀着一袭青色便衣,简单拿了些药放入行囊,准备动身前往百川北部寻找白顶雾雕。

    距离合欢散发作的期限不足半月,届时毒发若没有解药,便又得用内力去抵押,可如今她身上流淌的是商岚的内力,她无权占为己用,况且七阶内力浩瀚无垠,用来置换太过可惜!

    乖乖关了七日禁闭,哪里还有时间炼化解毒丹?秦栀本就不是个恪守规矩的人,如今刚好借着关禁闭的时间出去找配药。

    她卷起标好位置的地图,轻手轻脚唯恐惊动了灵晔峰两个不安分的小子,岂料刚踏出院子便望见一道玄衣身影立在院中,不知守在那多久,正背着手目色深沉地望着秦栀。

    如今秦栀得了商岚的内力,已经恢复到七阶的修为层次,几乎可以洞察整座山每时每刻的内力波动,可她竟根本没发现此人的出现,可见对方实力之高深。

    她拱了拱手道:“商掌门。”

    商应泽点头示意,踏进正厅坐下,秦栀忙给他斟茶,他却挥挥手示意秦栀过来他身边坐坐。

    “秦峰主,不必紧张,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目光落在清透的红茶上,扯唇一笑,“你自小便有主见,此行前来,我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秦栀面不改色,垂眸应道:“商掌门请问。”

    商应泽修为深不可测,若这世间有几人让秦栀心里忍不住生出敬畏之意,此人必定是其中之一。

    他手指摩挲着那枚黑曜石戒指,在烛火的照耀下仿佛藏着一股暗流,他沉吟片刻道:“秦峰主可知,百川近几年出现了一个叫“天道院”的神秘组织。”

    秦栀摇了摇头,手指微微蜷在袖中,“秦栀自知荒废了三年,不知世事如何。”

    商应泽目光一凝,叹口气道:“修士道心有异便会生出心魔,魔修各个桀骜自负,各自为战,极易被仙门百家联合除灭,可天道院的存在将无数魔修汇聚在了一起,并且四处搜罗有天赋的孩子让他们强行堕魔。”

    “竟有此事……”自甘堕落无人可救,可将魔爪伸向天真懵懂的孩子,强行扭转一个人的命运,实在可恶!

    商应泽眼神如冷月般清亮,“天道院有一秘法名为转灵术,可将内力没有任何副作用地传到另一人体内,许多魔修以此助长实力,修为愈发深不可测。”

    “我猜测,葛家村你们所遇之人便是出自天道院,紫渊修为暴涨也是服用了高阶的转灵丹……没想到他们已经可以将内力炼化进丹药了,实在可怖……”

    秦栀一愣,难道那咒法源自天道院,可鹿头印记明明是……

    商应泽站起身行至窗边,婆娑树影后似是一道黑影孤立在那,悄悄窥视着房中的动静,他仿若未闻,一板一眼解释给秦栀听。

    “转灵术法咒如蝗虫过境般荼毒无数修士灵师,殊不知此法只对修为下滑之人有效,因为只有依靠自身能力提升修为,才能同步淬炼筋骨,若空有内力,自身筋骨强度不够,便无法承载多余的内力,最终爆体而亡。”

    商应泽回首望向秦栀,眸光清浅,神色平静,一眼望去似是慈和长辈与晚生谈心,却若有若无地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神色一转,敛了儒雅笑意,“秦峰主,我知你从前曾修为大跌,误入歧途用此秘法吸纳了颜戈的内力,如今又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恢复至巅峰境界,怕是再次用了秘法吧。”

    “商掌门……”秦栀单膝跪下,额间冷汗涔涔,说不怕商应泽问责那定是假的,扶桑山惩凶除恶,他如今知晓秦栀沾染邪术,又岂会轻易罢休?

    何况秦栀并不无辜,颜戈一事非她所为,她能坦然地说与她无关不必搭理,可商岚的内力却是经由她自己同意后才引入体内的,虽然本意是为了救他,可依旧动用了魔修之术。

    她也曾想过孰为正、孰为邪,不断告诉自己,用邪术救人不算为恶,心里却总有些发虚。

    眼见商应泽看破一切,秦栀心跳如鼓,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正欲辩解几句,却见他抬起手止住了秦栀的话。

    “转灵术由颜戈重金拍得,一切皆是他自愿为之,谁也不好说什么,但我希望今后你能离这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远一些,修士一旦有了欲念便会生出心魔,秦栀,莫要成为紫渊那般的人。”他字字诚挚,上前扶起秦栀。

    秦栀蓦地抬头对上商应泽那双和蔼的眸子,“商掌门,您就不怕……我是紫渊口中的内鬼吗?”

    商应泽听罢笑了两声,目光探向窗外。

    “我早知扶桑山有内鬼,可我相信你。”

    秦栀疑惑道:“为何?”

    商应泽长叹一声,“我不想追究过去种种,秦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是长老阁最信任的一把刀,你可还记得,当初大义灭亲斩杀灵晔峰前任峰主时在长老阁立下的誓言吗?”

    秦栀猛地一怔,浑身发冷,指尖一瞬间收紧,她缓缓抬起眼皮凝着商应泽,目光藏着隐忍多年的痛色,却生生被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给压制下来。

    她沉闷地点点头道:“此生不负扶桑山!”

    “说得好!”商应泽拍了拍她肩膀,“当初掌门便是这般评价你,你是个好孩子,知道万事以扶桑山为先,如今天道院作恶多端,扶桑山身为九天大陆第一仙山,自要肩负起除魔卫道的责任来。”

    “传闻天道院有一秘宝名叫翼瑰,魔修便是以此容器储存搜集而来的内力,并炼化出转灵术这等秘药。魔修生性疯狂,常不顾惜自身性命殊死反抗,折损了不少围剿的灵师。”

    “秦栀,你可愿意……”

    他附耳说了句什么,秦栀神色凝重,连忙起身拱了拱手。

    “定不负商掌门所托!”

    送别商应泽,秦栀松了口气,转身望向角落里藏了多时的黑影,道:“藏在那做什么?你的气息都快凑到我鼻子跟前了。”

    商岚抱着胳膊大剌剌从树影下走出来,如今竟又化作女相,他径直走向偏房,修长的手臂揽着秦栀推她进了屋子,又转身关上了房门,屋子里温暖异常,一股甜香萦绕在鼻尖,十分诱人。

    秦栀不解发问:“又没有旁人在,你扮女相做什么?”如此,秦栀想欺负他都不好下手了。

    商岚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你能察觉到我在窥视,商应泽自然也能,若我化作原身男相,他便能看得出我是男的了!”

    秦栀挑了挑眉,坐在桌边自顾自倒了杯茶,“怎么,你怕他知道?”

    商岚不答她,自她手中夺走茶杯,刚饮下一口便听秦栀追问道:“你是他儿子?”

    “噗!——”

    他一口茶水喷出,得亏秦栀闪身及时才未能沾染到身上,她当即面色一寒:“商岚,你想死吗?”

    商岚自知如今没了修为,与秦栀来硬的只有自己吃亏,大丈夫能伸能缩,于是他罕见地没有驳斥秦栀,高高抬着下巴岔开话题:“商应泽的话你少信,此人就是个笑面虎,向来爱收买人心。”

    说罢头顶一疼,他吃痛望了过去,只见秦栀在他头顶狠狠捶了捶,又道:“大逆不道。”

    “你懂什么?!”商岚恼了,“实话告诉你吧,他这话术我都听了不知多少遍,就是哄着你替他办事呢!今夜他怕是挨个上山打了招呼,不单是给你一人派了命令!”

    “你别忘了,下午长老阁会议,他说九峰轮流值守、夜猎,九峰话事人都有机会出去做任务。”

    “我猜,他是想让你去探一探那个翼瑰的下落吧!”

    下午秦栀回了灵晔峰,在商岚服用翡翠白玉汤后发现内力并未增长,处于意识到自己被人戏耍的暴怒边缘时,秦栀便将长老阁会议的内容说与他听,方才岔开了他的思绪,否则以他的性子,指不定要怎么大闹一场呢!

    秦栀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叹道:“你很了解他嘛!不愧是父子啊!”

    “父你个头的子啊?!”

    秦栀佯装吃惊,“不好意思说错了,你们是父女。”

    “秦栀!!”

    眼看商岚又被气得炸毛,秦栀忍俊不禁,收住了话头,“好了好了开玩笑呢,不过,若是他将任务派到了所有话事人头上,那岂不是内鬼也会得知,如此便是打草惊蛇了……”

    商岚不屑道:“各峰峰主以及如今行使代管权的真传弟子,命途玉碟皆在他手中,让谁死就谁死,就算真有内鬼,也不敢再做有损扶桑山的举动。既然不会损害到扶桑山,那就不会影响代掌门的履职,他便依旧能高高在上坐在那个位置。”

    秦栀点了点头,抬眸望他:“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真的是内鬼吗?”

    毕竟紫渊临死前一直重复秦栀的名字,似是见到什么可怖的事物一般,却又能坦然赴死,不怪薛凛疑心,若紫渊当时吐露出旁人的名字,秦栀亦会疑心那人。

    商岚似是翻了个大白眼,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要不然我才不会和你说这许多话呢!”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这小子嘴上不把门,心里有什么,嘴里便全盘托出,倒也不是什么坏人。

    秦栀上前搂了搂商岚肩膀,神秘兮兮凑近几分问他:“他真不是你爹?”

    “你怎么这么烦人?”商岚十分嫌弃地推开秦栀,眼帘下沉遮住了半边眼瞳,怒气冲冲的神色亦被压下。

    他道:“是啊,我是他生的,那又怎样,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罢了!”

    商应泽妻族聂氏权势滔天,尤是白帝都得敬重一二,商应泽与其夫人一直未有男婴诞生,为了延续血脉他养了几个不为人知的外室,她们生下儿子后母子二人却都被莫名身死,为了保命,商岚自小扮作女孩,秦栀是除了他死去的娘亲外唯一一个知道他男子身份的人。

    “世家也会重男轻女吗?”秦栀又想起了阿兄,小时候家里人都更偏爱他,总爱捉弄秦栀,可他临死前却拼命护着自己……

    商岚有些吃惊,似是不理解秦栀为何这般问,“聂氏怕的是商应泽死后,他家被人吃绝户。”

    秦栀目微垂,手指下意识抚了抚发丝,问他:“聂氏?是京都聂氏吗?”

    “是啊,除了京都聂氏,还有哪个聂氏?”

    “聂竹遥……是你的?”秦栀忽然想起三年前百川与凛川的那一战,聂竹遥死在自己眼前的模样。

    “按家族辈分算是我妹妹吧。我知她与你有些仇怨,但她是她我是我,聂家如何都跟我没关系,我巴不得他们全家死绝,再不必瞒着自己身份过活!”商岚伸出双手在暖炉上烤火,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们灵晔峰就这般贫穷吗?连个生火的杂役都请不起?”

    秦栀有些语塞,哪里是请不起,不过是没寻着可信之人罢了,她望见商岚从火炉中取出一个焦香的红薯,挑眉问道:“你从哪弄来的?”

    商岚掰开红薯,递给秦栀半边,下巴微抬指向后山的方向,“你后面地里挖的呀,种了许多呢!”

    秦栀看着手中流油的红薯,难以置信道:“你与小辈斗嘴便也罢了,如今竟还偷他的菜?”

    “谁的菜?”商岚正吃得香甜,听了秦栀的话后止住动作,心里有几分不妙。

    秦栀吹了吹气,漫不经心答道:“后山那些菜都是褚云祁种的,啧啧,商峰主竟也会行此等偷摸之事。”

    “你说我?你倒是别吃啊!”说罢商岚便去夺秦栀手中的红薯,却连她半片衣袖都未曾摸到,不禁将拳头攥紧,又自知打不过秦栀,于是坐下憋屈地吃了起来。

    过了一阵,他侧过脸警惕地瞪着秦栀道:“我同你交心是觉得你是可信之人,若你将今日的话说出去,我必定杀你!”

    秦栀故作听不懂他的话,捉弄他道:“哪句?偷菜的事?”

    “……”

    他自顾自说了许多话,甚至拿商应泽开玩笑,说男人都是女儿奴,他假扮成女子不仅能保命,还能引起商应泽的怜惜之心,多从老东西那搞来修炼的法宝。

    秦栀有些无奈,商岚的易形术怕是早便被商应泽看破,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一丝血脉,刻意掩饰罢了,这小子竟还以为自己遮掩得天衣无缝呢,殊不知商应泽在背后助力颇多,否则他从哪得来的易形术呢?

    若非如此,他早活不到今日。

    能像他这般一辈子直白又天真,永远相信邪不压正,永远能倾尽一切追求自己热爱的事物,当真是难得。

    秦栀释然笑道:“葛家村那次……多谢你救我。”

    商岚愣了愣,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就算我不救你,你也死不成啊,反正还有旁人想救。”

    “嗯?”秦栀怔住,“还有谁会救我?”

    商岚又朝后山努了努下巴:“还能有谁?你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徒弟,当时他被魔狐的尾巴扫下悬崖,在你身后跟疯了似的往上蹿,只差一步便能挡下那一击了,那架势,就算没我你也死不了,死的会是他。”

    她手指微不可察地揪在一起,心脏一悸。

    那时她只顾着与眼前的敌手博弈,丝毫没察觉褚云祁的动向,更不知他那时揣着必死的心来救她……

    窗外风声渐起,吹落枯树枝头簇簇白雪,檐角上挂着道道冰凌,屋子里却温暖如春,秦栀垂下眼帘伸手触着暖炉上轻微扭曲的空气,不自觉叹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都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那日若不是商峰主神兵天降,我师徒二人怕是活不到今日,往日与你针尖对麦芒,我亦有很多错处……我想同你和解。”

    “和解?”商岚怪异地瞧了秦栀一眼,又别别扭扭地说她矫情,“你还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抓紧时间炼制解毒丹!”

    秦栀点了点头,她拍拍手抖落了手指上残留的红薯屑,边往外走边答道:“炼制解毒丹需要一味白顶雾雕的内丹作为配药,而这类雕都是生活在苦寒之地,因而我今夜本就打算动身去百川北部,只是被商掌门耽误了片刻。”

    “不止如此,你如今还想探一探那天道院的虚实,对吗?”商岚起身跟在秦栀身后,直接点破她的心思,“扶桑山那么多人,你何必掺和这一手,那任务交给其他人做便是了,你先赶紧办我们的正事!”

    秦栀摇了摇头,“有句话商掌门说得不错,扶桑山身为九天大陆第一仙山,九峰峰主享受至高无上的地位与尊崇,自要肩负起除魔卫道的责任,空口白牙再怎么承诺都是莫须有,唯有付出实行才对得起百姓的信任。”

    商岚呆了一呆,面上有些发红,“你是觉悟高,倒显得我像个卑劣小人,不行,此行我要同你一起去!”

    “啊?”秦栀面色古怪,“你如今修为全无,行动多有不便,待在灵晔峰同我那乖徒弟好生相处,不好吗?”

    “不好。”

    秦栀如今已立在院中,身后传来褚云祁清冽的声音,一回头,只见他换了身新衣裳,一袭青白渐变的窄袖褂子,衣摆上绣着几朵淡雅的栀子花,腰上挂了两块素净却价值不菲的玉珏,下面悬着一串细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听着便叫人心里欢愉。

    那是秦栀刚一苏醒便给他采买置办的物件,今日才穿到身上,他总算脱掉了那身洗得发白的破衣裳。

    他挡在秦栀身前冷冷地睨着商岚,两人一对上眼便是势如水火的模样,商岚看见他便来气,十分后悔方才为他说了几句好话!

    “商峰主没听清吗?师尊她不想带你一起去。”

    商岚跨步走到他面前,眼底的寒意仿佛要将对方吞噬,“她不带我,难道带你?”

    褚云祁回过身扯着秦栀的剑穗,耷拉着眼角望向她,若有若无的委屈袭上眉梢,他嗓音沙哑酸涩,缓缓说道:“师尊不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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