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言,祝圆的脚步停滞,她转头,颇具疑惑地望着坐在柴跺上的陈扶上,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扶上冷嗤:“莫要装傻充愣。”

    似是对于心尖上的人,总要为其谋算或者下意识顾及的,陈扶上讲到这,低了声音:“禄七公主同柳引才同时中药,而在现场,有我送与你的水上浮。”

    “据目击者傅揆所言,以及我去问询了当日的学子,都在道你那暗卫身上,充斥着大量的迷药。”

    “如此,你有动机,也有工具,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清清冷冷蕴含怒气的声音一落,陈扶上甩给她一纸笔录,皆是下药现场的细节。

    祝圆脑子轰一下炸开,仿佛眼前冒了七夕夜那时的团团花灯,个个临促。

    而遗落的水上浮、京中邀功自居的败坏名声,和做暗卫时白日在众学生面前展露的迷药,如今都成了她板上钉钉的罪证。

    她不知现下到底是何感受。

    祝圆停下要往前挣扎的动作,眉目清丽,直直地望向愠怒的陈扶上。

    以往慎独端正的人,如今却方寸大乱。

    祝圆心下发凉,只是因为心寒。

    她明明在军营中杀伐果决,从不会为朋友的背叛而有过多心凉的,因为太多了,只剩下麻木。

    但现下,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心寒。

    可能是你才把对方当成知己,在每个人都告诉她要坚强的时候,陈扶上懂她,给她送水上浮、果食、缠枝葡萄……

    而如今对方却上来就指责你,认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容不得你丝毫的解释便定罪。

    既然感情如此经不起推敲,可为什么又会给她连续送上半个月的缠枝葡萄细腻地察觉她的喜好?在她以为这个人是细腻的友人时,进行如此的作为?

    祝圆回头,盯着陈扶上肃正的双目,一字一顿道:“陈公子,您不信我。”

    不知为何,被祝圆黑白分明的明亮眸子定定望着,陈扶上原本压抑着怒气的心,没由来的一慌,手上的力气也松懈了不少。

    祝圆轻轻拨开陈扶上拦住她的戒尺,裙摆流动,带着些许的踉跄。

    她平静道:“陈大哥,没人等挡住我祝圆的,除非我自己愿意,不若方才便同您翻脸了。”

    陈扶上很快稳住心神,随之而来的,是对祝圆狡辩的嘲弄。

    他站起身来,拂去在柴房中沾染的土灰,又恢复了那副陌上人如玉的清贵模样。

    “不要来进行这种仿佛决裂的话语,极为幼稚的。”

    祝圆气笑了,干脆不走了,直接大喇喇坐下来,同他好好掰扯一二。

    祝圆一针见血:“所以说,您如今单独来找我,是想替您心尖上的公主出气?”

    见她这幅无所谓的冷硬模样,丝毫不见往日的狗腿和热情,陈扶上闭了闭双眼。

    他缓和了心中的郁气,冷哼,道:“你还是这么顽劣不堪。一年的姻缘,安生些不成吗?”

    听此话,祝圆恍然大悟:“原来不仅是为了公主?还有陈公子认为我顽劣不堪,不听你的劝阻,还怕陈府惹事上身?”

    陈扶上见她胡言乱语,不再同她淡漠的眸子对视,宣判着她的罪行:“给旁人下药,祝圆,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恍惚的最后一瞬,祝圆扯了扯嘴角,下意识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假笑:“不是说,就算同我没什么可能,但也不会同禄七公主再续前缘?”

    这话一出,祝圆霎时间清醒了不少,脑子不再混沌。

    她说这话干什么?!

    而祝圆无意识的牢骚一发,却惹来陈扶上的认真应答,他眼眸冷冽,多了些不同于清俊司业的凶狠:“说到这还得多谢祝姑娘,替在下认清内心情谊,我舍不得禄七公主受任何委屈,更何况还有你这个虎豹心的祸患在其中?”

    这话颇有阴阳怪气之意,像极了话本里的打情骂俏。

    似是气急攻心,陈扶上说这话,是带着些恼怒的。

    毕竟面对祝圆这个蛇蝎心肠、佛口蛇心的女人,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拆散姻缘,他对祝圆有深深的厌恶在其中。

    但话落,陈扶上心中,头次升起了后悔的意味。

    不对劲。

    他细细捋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他此行来质问祝圆,除却是叫她不要惹是生非,她却仍旧一意孤行的失望,还有便是要匡扶正义,拾起一个国子监司业的心胸。

    自始至终,包括曾经种种,他每次的举动,都是把自己的行为立在道德礼教上的,绝对不会有如今,拿假话怼人的举动。

    他沉下心来,猛然间明白,自己方才那副阴阳怪气的话,全然为假。

    至于缘由。

    陈扶上攥紧骨节分明的左手,右手无意识地扶了扶凌乱的叆叇。

    原是,因为她同柳引才的过度亲密。

    陈扶上遽然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自己所谓行侠仗义、秉持道德的过程中,竟然掺杂了私心和假话。

    同时,他认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外人眼中,他这位不食人间烟火、挑不出一点错处的陈司业,对祝圆这个强势卑劣的姑娘,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种种迹象,似是走马观灯。

    他审视着这一切。

    祝圆的出现便是强势的,以兵权换取婚约,但却又仗义之心紧紧护住他,两相矛盾。

    陈扶上厌烦她的这种行为,但又忍不住在幻梦中反复横跳,她的鲁莽不守规矩,都让他恨得牙痒,可陈扶上,确实被祝圆吸引,记住她的喜好,假借愧疚之意同她有些联系,却又拉不下脸约见。

    这半个月,陈扶上不见她,原因便是,这种纠结似是一个紧紧箍住的魔咒。

    陈扶上以为,自己能分清楚利弊,能够完美处理这种不合时宜的情感,能知道祝圆非良人。

    可半个月来,矛盾却愈发浓郁,他竟然不知不觉美化祝圆,最起码潜意识里觉着已然能够和平共处了,无需以往仇视的怨偶。

    唯有一点,他心中一直有这疙瘩,便是祝圆曾经拆散别人姻缘的勾当。

    而如今,切切实实的人证物证具在,却狠狠打了陈扶上放纵内心情感,松懈的模样。

    祝圆讲实话,她是真心愤懑,被气懵了一阵。

    这件事,不出意外便是那位傅揆的学生所创下的英雄事迹了。

    一天之内,先是在国子监受人诟病欺凌,翻身不到一个时辰,便又遭受学生和看似化敌为友的友人的背叛。

    但旋即又觉着荒谬。

    这个局面,到底是谁创下的?到底是谁要陷害于她?

    祝圆心中逐步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所得利之人,皆指向应禄七。

    贯彻透过现象看本质,应禄七公主被下药的事封锁得死死的,却唯独被深爱她的陈扶上知道,来发难。

    而应禄七坐享其成,搅乱祝圆和陈扶上的关系,并且没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祝圆赶忙摇头。

    不,她不能这般想,外人盛传菩萨心肠的禄七公主,怎么会这般的不择手段?

    世道当前,女子本身便艰难累身,要是互相猜忌,如何能安身立命?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差些毁了名声的女子?

    不过,祝圆不是傻子,她还是在心中埋下种子,觉着日后应当多加留意。

    好在祝圆并不是个为友情爱情之类的黏腻情谊有过多依赖的人。

    她在略微伤感一阵后,便不慌不忙地回了心神。

    收起了那些小女儿家的丧气话,祝圆眉头一挑,彻底呈现了攻击状。

    “我且问您,我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给二人下药?”

    “一个是圣上的得力助手,一个是当朝最受宠且是唯一的公主?我们祝家是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陈扶上收敛思绪,面上仍旧是惨白的淡然:“那为何现场的种种证据,皆指向你呢?祝姑娘。”

    祝圆摩挲着手中这张笔录。

    这个案件,漏洞百出,为何设局的人,却要把矛头指向她呢?

    到底是为什么,这个设局的人认为她翻不了案呢?

    祝圆不是个喜欢拖沓的人,干脆利落地指出其中的不对劲:“陈大哥,案发地点是在陈府的竹屋里,周边没有水,我为何要带水上浮?若是要陷害,不得轻装简行?”

    “而我那暗卫,迷药为何会有□□?她是去国子监,不是去青楼画阁。”

    “至于我的动机……”

    祝圆知道接下来的话是有赌气的成分掺杂其中的,但也知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事的嫌疑,便干脆编了个谎话:“我是个没有耐性的人,对于陈大哥您,我也早早没有了兴趣,现下喜爱的,只有柳引才,您的那位表弟罢了。”

    可能这样才能使得陈扶上安心。

    符合她的名声,符合她的动机,还能洗脱嫌疑,得个清白。

    他同公主的虐恋情深,祝圆不想掺和。

    祝圆强压下曾几何时的不切实际的悸动。

    陈扶上呆愣在原地。

    但也只有一瞬,他便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在祝圆的视角看来,陈扶上没有丝毫变化。

    过了良久。

    二人相视无言。

    陈扶上斟酌片刻,给了个折中的法子:“如今双方各执一词,你去请你那暗卫来,对一下时间,便知真相了。”

    这话才落,祝圆总算明白为何幕后黑手认为如此漏洞百出的案件,她翻不了身。

    因为这人明白,祝圆压根不能以暗卫的面孔在陈家人面前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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