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叵土坡

    “近些年来连年少雨,庄稼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再缴纳去人头税,更是难喽。更别提这叵土坡。”婆婆一边抱怨一边把我往饭桌前领。

    “姑娘,坐。”

    耳边是木凳划拉地面的声音,我循声坐下,手里边多了个大概是窝窝头的东西,馒头皮摸起来有些起皲,大概是放置了几天了。

    “吃吧,干是干了些,家里就这条件,我再给你倒点水,一会好顺一顺。”话毕,就听到了茶水入盏的声音。

    果然,眼睛看不到后,听觉倒是更为敏锐了。

    我默不作声的吃着手里的干粮,一时间颇为平静。

    即便先前有一盏茶水下肚,手里的窝窝头依旧喇的嗓子疼。

    自打醒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只依稀记得脚步愈发虚浮,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响起,我便一直向东而行,直到完全失去意识,醒来已在这户人家。

    婆婆家里平日只有她和老伴两人,老伴姓丁,是这坡里唯一的土著大夫,我便是她二人外出给人看病途中捡回来的。

    “婆婆,多谢你们近几日的照顾,我今日打算继续赶路了。这个镯子您老收下,权当答谢您二老的救命之恩。”在此歇脚已两日有余,实在耽搁不得了。

    “好孩子,你这说哪的话?我家老头子行医在外,遇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有不救的道理。更何况,你每日也是跟着我们吃糠咽菜的,哪值当你用镯子来换,快戴上!”婆婆语气微嗔,略带强硬的又把镯子戴回我的手上。

    丁大夫在旁拨弄着药草应声附和,又转头道,“老婆子,给姑娘找换几身换洗衣服,这日子,不太平啊。”

    蛮打蛮算,如今已是元丰四十九年了。昨日种种感觉依旧历历在目,却都已经是三年前了。

    感觉到婆婆挽过我的手,我敛起神色,一道朝屋里走去,方才的药草味也渐渐淡了。

    “你若是想走,婆婆我也不留你,只是刚你丁大爷说的也不无道理,近年来这大禺确实算不得太平。你这身红衣又太扎眼,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可是要当心。况且你这双眼睛还……哎……”

    这两声叹息背后的意味,不语自明。

    对此,我倒并没有多大惋惜,毕竟,这一切是我自己愿意的。

    更何况严格来说,我并算不上一个十成十的瞎子,顶多就算个半瞎。平日里除了视物时一丈外人畜不分,在陌生环境里总要磕磕碰碰以外,几乎对生活没有多大影响。

    看不清了我就凑近些,磕碰了,我就多走些。我依旧看得到花是红的,草是绿的,路也总归会熟悉的。

    至于老两口把我看做一个全须全尾的盲人姑娘,也多亏了我这两天对院里药草垛子的无意摧残。外加我又刻意练就了一双无神的眼技。如今看来,这眼技已是出神入化。

    “姑娘,试试吧。这是我那出嫁女儿的衣服,样子款式是老了些,但也还能穿。你先换着。”婆婆把衣服放到我手边,随后便是木门阖起来的声音。

    我拿起手边的衣衫,藏蓝色的粗布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上面还有一丝淡淡的药草香。

    不多时,我换好衣衫,缓步推门而出。几日功夫,我已经差不多熟悉屋内陈设,也不会再乱磕乱碰了。阳光适时照在我的脸上,差不多正午了,“婆婆,丁大夫,多谢你们。”深鞠一躬,以后怕是不会再见了。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如此心善的人,想必以后一切都会顺利的吧。

    婆婆把我扶起来,说道,“好孩子,走吧,路上小心。”

    我点头应允。就这样,明明身无一物的人,临走时一手拿着个装着我原本衣衫的包裹,另只手则是婆婆为我特意寻来的拐杖,心里沉甸甸的。

    “多谢婆婆,您二老保重。”

    “哎,路上小心。”

    打小我便方向感很弱,胆子也小,夜间上个茅房也要叫上八百遍的阿娘。

    即便阿娘就在与我只有一墙之隔的茅房外。

    故为了锻炼我的胆识,在别的孩子借用寒暑假依旧唧唧复唧唧,在学堂里拼命习读功课之时,我阿娘则为我在大琅山找了个教我功夫的师傅,对此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我以后夜间能叫七百九十九遍阿娘就可以了。

    抱着我阿娘如此深厚的寄托,烧着一课时一两银子的巨额花费,我跟着蔡姓师傅学了为期两年寒暑假的功夫,终于在我十五岁这年,上天托梦给我师傅,告诉他我实在不是一块学功夫的好料子,啊不,连块料子都算不上。故,蔡姓师傅留下一句,对外别说我是你的师傅后就潇洒辞行。

    对此阿娘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想着要再张罗着给我找个师傅,“听闻你那同窗云不痍有个师傅,看起来是练得不错,我记得上次你们外出打猎,数他打得最多了,要不?”

    “阿娘,有没有可能是女儿真的不是那块料呢?”

    我半蹲伏趴在阿娘膝盖,眼巴巴的希望阿娘收回成命。和蔡姓师傅前后加起来学了小一年,按理说是猪都能轻功水上漂了,我却连入门都未曾。这是蔡姓师傅原话,回想起来还真是令人汗颜。

    “阿娘,筝儿真的不想学功夫。”试图让阿娘在我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到我发自肺腑的真诚。

    “筝儿听话,再试一次好不好?”读出了阿娘的言外之意,我只得认命的点了点头。

    有时候我觉得阿娘很是奇怪,别人家的女儿不是女红花红,就是插花品茗,在大禺国这满是花随玉指添春色的一片气派中,我阿娘偏偏反其道而行,为我的武学之路铺金垫银,那叫一个视金钱如粪土,我这心里,着实是痛啊。

    在蔡姓师傅潇洒辞行的第二天,我阿娘一大早就带我前往云员外家里去了,左手牵我,右手拿着一个看似质朴的方形小盒子。

    不用多想,又是阿娘众多嫁妆里的一件。

    想当初阿娘身为百应首富诸葛家的大女儿下嫁给我那刚刚中了举的便宜爹,从百应到阆城,十里红妆,席面铺了三天三夜,也算是这阆城里的一桩美谈了。

    想到阿娘又要动用嫁妆为我这不争气的谋发展,牵着阿娘的手不由紧了紧,对阿娘说,“阿娘你放心,筝儿这次一定好好学,争取哪天成个仙给您光耀门楣。”阿娘笑的灿烂,轻轻捏我脸蛋,只低声笑说我傻孩子。

    云员外家离我家算不得远,换句话说,很近。就在我家出门向前右转再右拐的第三家,也就是我家屋后。

    对于云家我一向是不喜的,主要是因为不喜他家的倒霉孩子,云不喜。

    要说云员外也真真是命好,年纪轻轻一路仕途顺利,直接坐上这寸土寸金的阆城的第一把交椅,虽日后再无高升,但也算是安稳的很。其妻又是当朝护国大将军之女邹菱,婚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更未曾娶妾,两人共同养育一对龙凤胎。

    家庭和睦,有权又有势,生了一对龙凤胎就罢了,还长得都是标志的很,尤其是那哥哥云不痍,男生女相,还偏生了一双桃花眼,惹得私塾里的夫子光是风雨就教了八百遍。无他,都是漂亮惹的祸。

    而我和他并无瓜葛,我主要是和他的妹妹,云不喜,结下过梁子,连带着,我也不喜欢云不痍。虽无道理,但我自有一套说辞,书上称之为连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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