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二）
不要把宫侑的话太当回事。
这是我和宫侑接触一段时间后总结出来的第一要义，很多时候他把话讲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为了驳斥宫治，他可以信口开河，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就连口无遮拦的缺点也成了一层完美的掩护。
就在不久前，他鼓励我追求角名伦太郎，督促我改变自己，以健谈、漂亮、有趣为目标，甚至耐心跟在我的身边听排球无关的无聊少女心事，一切都是为了在明年冬末前达成所谓的完美恋爱结局，那时的他浑然略去了我在他口中追着某个人跑到兵库的行为是没有向往的挂件行为，他不在乎我的理想和追求，更不在乎我到底会成为怎样的人，他就像窈窕淑女电影里的语言学教授一心一意打造能向角名伦太郎告白成功的淑女产品。
好一会，我掀起眼皮：“你说你想了解我。”
没想到话锋一转，宫侑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生硬地说：“对。有什么问题？”
“你想了解什么，现在可以随意向我提问，我全部会如实回答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我每回答你的一个问题，你同样要如实回答我的一个提问。不能拒绝回答，不能含糊其辞，更不能临时取消。”
宫侑看起来更意外了。
“什么问题都可以？”他挑眉，故意颇有深意。
“是的。”
“行，”他果断答应了，不假思索问，“文化祭，你和角名在教室说了什么？”
还真是单刀直入啊。
日头西斜，照着我的左半边身体，仿佛泡着让人神智昏迷的温水浴。
“一开始是闲聊。后来，我们说起了毕业以后的安排，他要回名古屋打排球，我说我也会回去。”
宫侑不置可否，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然后歪着头看向我，露出一个有点嘲弄意味、颇有宫侑风格的表情。
“同样的时间点，你和宫治吵了一架，之后我们有两周没有联系，”我等了两秒，组织语言，慢吞吞地说，“那么，我的问题是，你和宫治的整个争吵过程中，宫治说了什么，让你放弃了关于我的文化祭安排。”
宫侑沉默了，左右腮帮轮流鼓起，比起回忆细节，更像有什么不想说的内容。“他叫我去看一部电影，你高一的时候推荐过的窈窕淑女，”挑挑拣拣，宫侑终于找出了合适的回答，“然后他说我的行为虚伪而可笑，早晚会遭到反噬，虽然你的脾气好说话，又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无底线原谅主义者，但他觉得你不会像伊莱莎一样在影片结尾回到教授的住所，给我机会假抱怨一句‘可恶我的拖鞋去哪了’。”
我不太理解这段话究竟哪里触动了宫侑：“你担心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怪罪你曾经的行为？但我应该说过，其实我并不介意你的赌约。”
“倒也不是赌约，”宫侑的眼神终于游移了，“也许是因为我打心底并不觉得你能追到角名。”
“一直？”
“你问了多少问题了？”宫侑被戳到痛点了，不耐烦驳斥道。
放学时间，图书室的学生散了一大半，压抑了一下午的宫侑终于敢稍微放声说话了。
第二个问题更难挑选，宫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突然伸出两个手指：“你刚才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我要问你两个问题。”
“……请便。”
“你对阿治产生过好感。”
这个问题真叫人胆战心惊，或许是故意的，他没有使用疑问句，而是用陈述句说出口了。难得看见我的沉默，宫侑应该兴高采烈，甚至敲锣打鼓，但他只是眼神沉沉地观察我的表情和行为。
“没有。”我说。
“你的得奖小说，即将改编成戏剧，明年春天在学校大礼堂演出，里面一直陪伴主人公冒险的人工智能的原型是阿治吧？”宫侑没有放过我，眼神仍然望着我，“顺便一提，这不是提问，是针对先前的‘如实回答’条件做出的质询。还有，这条情报是新闻社的同学告诉我的，作为你的前编辑，她的评价的可信度应该很高。”
新闻社都和宫侑说了些什么，恼火归恼火，我没有放在脸上，语气很稀松地说：“我在塑造角色的过程中确实参考了周围的人或事件，这说明不了什么。”
“但你没有参考你亲爱的暗恋对象伦太郎。”
“人工智能的原型是宫治这个说法本身就错了。我第一次见到宫治，他的……嗯，性格，言谈，还有染成银色的头发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觉得这些特质很有趣，所以我把它们写进了小说里。那时候，我刚来到兵库，有一种很难融入的感觉，在小说里投射了这种‘想要一个夏日同伴’的想法，壳子里确实塞了‘宫治特质’的内容，但并不代表我对宫治有任何想法。”
“哦！你擅长的文字游戏。”宫侑嗤笑。
现在，宫侑和我一同浸泡在余晖中，热沉沉的玫瑰色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像一大块金箔慢吞吞地融化了。
“你和我讲述高一和阿治的故事，遭遇了小测、家政课还有电影分享等事故，你知道你怎样描述阿治撑伞出现的画面吗？答应和阿治一起参加新生活动，两年前的细节记得清楚，把对方的有趣的特质写进小说里，”他说，“你对宫治这个人产生过好感。事实。”
“没有。”无话可说，我只能冷淡强调。
对话要继续，宫侑还有第二个问题要提问，他的态度软化了一点：“至少，曾经的你觉得他很有趣。”
“你想说明什么？”
“角名伦太郎不是你唯一喜欢，不，用你的话说是唯一感兴趣过的人。”
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会没完没了，我喝了口水压惊，等待宫侑的下一个问题。
“我想保留第二次提问的机会，”宫侑突然说，“暂时想不到要问什么，你先。”
很明显，宫侑在说谎，他用第一个问题铺垫了那么久，不可能没想到第二个问题接什么。但我没有纠结这个点，而是在问赌约的具体内容和他希望我参观京都的原因中纠结起来该问哪个问题了。
关于赌约，我确实有很多疑问，宫治说宫侑的行为虚伪而可笑，这两个形容词安在宫侑的单方面赌约总有点违和。
“那么，我的问题是之前的疑问‘一直吗’。”
“一直打心底不认为你能追到角名？”他见我点头，仍然是想了一会，才说，“差不多吧。就像打比赛前，教练评估实力觉得打不过对面，还是要在赛前放狠话鼓励队员，但比着比着，你忽然觉得好像有机会拿下一局。”
“如果你打心底觉得我追不到角名，一开始为什么要向宫治发起单方面的赌约，赌我一定能追到伦太郎。这是一个必输的内容，你没法向宫治证明任何事情，除非——”意识到将要说出口的话，我自己都不由一愣，很轻、很轻地说了下去，“除非你想证明的是相反的内容。‘即使她拼尽全力，做出各种各样的改变，仍然追不到角名伦太郎。’这才是你想要向宫治证明的原话。”
这是我和宫侑接触一段时间后总结出来的第一要义，很多时候他把话讲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为了驳斥宫治，他可以信口开河，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就连口无遮拦的缺点也成了一层完美的掩护。
就在不久前，他鼓励我追求角名伦太郎，督促我改变自己，以健谈、漂亮、有趣为目标，甚至耐心跟在我的身边听排球无关的无聊少女心事，一切都是为了在明年冬末前达成所谓的完美恋爱结局，那时的他浑然略去了我在他口中追着某个人跑到兵库的行为是没有向往的挂件行为，他不在乎我的理想和追求，更不在乎我到底会成为怎样的人，他就像窈窕淑女电影里的语言学教授一心一意打造能向角名伦太郎告白成功的淑女产品。
好一会，我掀起眼皮：“你说你想了解我。”
没想到话锋一转，宫侑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生硬地说：“对。有什么问题？”
“你想了解什么，现在可以随意向我提问，我全部会如实回答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我每回答你的一个问题，你同样要如实回答我的一个提问。不能拒绝回答，不能含糊其辞，更不能临时取消。”
宫侑看起来更意外了。
“什么问题都可以？”他挑眉，故意颇有深意。
“是的。”
“行，”他果断答应了，不假思索问，“文化祭，你和角名在教室说了什么？”
还真是单刀直入啊。
日头西斜，照着我的左半边身体，仿佛泡着让人神智昏迷的温水浴。
“一开始是闲聊。后来，我们说起了毕业以后的安排，他要回名古屋打排球，我说我也会回去。”
宫侑不置可否，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然后歪着头看向我，露出一个有点嘲弄意味、颇有宫侑风格的表情。
“同样的时间点，你和宫治吵了一架，之后我们有两周没有联系，”我等了两秒，组织语言，慢吞吞地说，“那么，我的问题是，你和宫治的整个争吵过程中，宫治说了什么，让你放弃了关于我的文化祭安排。”
宫侑沉默了，左右腮帮轮流鼓起，比起回忆细节，更像有什么不想说的内容。“他叫我去看一部电影，你高一的时候推荐过的窈窕淑女，”挑挑拣拣，宫侑终于找出了合适的回答，“然后他说我的行为虚伪而可笑，早晚会遭到反噬，虽然你的脾气好说话，又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无底线原谅主义者，但他觉得你不会像伊莱莎一样在影片结尾回到教授的住所，给我机会假抱怨一句‘可恶我的拖鞋去哪了’。”
我不太理解这段话究竟哪里触动了宫侑：“你担心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怪罪你曾经的行为？但我应该说过，其实我并不介意你的赌约。”
“倒也不是赌约，”宫侑的眼神终于游移了，“也许是因为我打心底并不觉得你能追到角名。”
“一直？”
“你问了多少问题了？”宫侑被戳到痛点了，不耐烦驳斥道。
放学时间，图书室的学生散了一大半，压抑了一下午的宫侑终于敢稍微放声说话了。
第二个问题更难挑选，宫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突然伸出两个手指：“你刚才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我要问你两个问题。”
“……请便。”
“你对阿治产生过好感。”
这个问题真叫人胆战心惊，或许是故意的，他没有使用疑问句，而是用陈述句说出口了。难得看见我的沉默，宫侑应该兴高采烈，甚至敲锣打鼓，但他只是眼神沉沉地观察我的表情和行为。
“没有。”我说。
“你的得奖小说，即将改编成戏剧，明年春天在学校大礼堂演出，里面一直陪伴主人公冒险的人工智能的原型是阿治吧？”宫侑没有放过我，眼神仍然望着我，“顺便一提，这不是提问，是针对先前的‘如实回答’条件做出的质询。还有，这条情报是新闻社的同学告诉我的，作为你的前编辑，她的评价的可信度应该很高。”
新闻社都和宫侑说了些什么，恼火归恼火，我没有放在脸上，语气很稀松地说：“我在塑造角色的过程中确实参考了周围的人或事件，这说明不了什么。”
“但你没有参考你亲爱的暗恋对象伦太郎。”
“人工智能的原型是宫治这个说法本身就错了。我第一次见到宫治，他的……嗯，性格，言谈，还有染成银色的头发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觉得这些特质很有趣，所以我把它们写进了小说里。那时候，我刚来到兵库，有一种很难融入的感觉，在小说里投射了这种‘想要一个夏日同伴’的想法，壳子里确实塞了‘宫治特质’的内容，但并不代表我对宫治有任何想法。”
“哦！你擅长的文字游戏。”宫侑嗤笑。
现在，宫侑和我一同浸泡在余晖中，热沉沉的玫瑰色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像一大块金箔慢吞吞地融化了。
“你和我讲述高一和阿治的故事，遭遇了小测、家政课还有电影分享等事故，你知道你怎样描述阿治撑伞出现的画面吗？答应和阿治一起参加新生活动，两年前的细节记得清楚，把对方的有趣的特质写进小说里，”他说，“你对宫治这个人产生过好感。事实。”
“没有。”无话可说，我只能冷淡强调。
对话要继续，宫侑还有第二个问题要提问，他的态度软化了一点：“至少，曾经的你觉得他很有趣。”
“你想说明什么？”
“角名伦太郎不是你唯一喜欢，不，用你的话说是唯一感兴趣过的人。”
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会没完没了，我喝了口水压惊，等待宫侑的下一个问题。
“我想保留第二次提问的机会，”宫侑突然说，“暂时想不到要问什么，你先。”
很明显，宫侑在说谎，他用第一个问题铺垫了那么久，不可能没想到第二个问题接什么。但我没有纠结这个点，而是在问赌约的具体内容和他希望我参观京都的原因中纠结起来该问哪个问题了。
关于赌约，我确实有很多疑问，宫治说宫侑的行为虚伪而可笑，这两个形容词安在宫侑的单方面赌约总有点违和。
“那么，我的问题是之前的疑问‘一直吗’。”
“一直打心底不认为你能追到角名？”他见我点头，仍然是想了一会，才说，“差不多吧。就像打比赛前，教练评估实力觉得打不过对面，还是要在赛前放狠话鼓励队员，但比着比着，你忽然觉得好像有机会拿下一局。”
“如果你打心底觉得我追不到角名，一开始为什么要向宫治发起单方面的赌约，赌我一定能追到伦太郎。这是一个必输的内容，你没法向宫治证明任何事情，除非——”意识到将要说出口的话，我自己都不由一愣，很轻、很轻地说了下去，“除非你想证明的是相反的内容。‘即使她拼尽全力，做出各种各样的改变，仍然追不到角名伦太郎。’这才是你想要向宫治证明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