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殿下,此处是清凉殿偏殿,您在胡说些什么呀!”沈云鸾急急道,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

    “咳咳,当本宫什么都没说……”九公主讷讷道,目光变得讳莫如深。

    沈云鸾想起方才,那人的衣角被风吹起,这才拂进了她的视野,揣测祁钰应该晚她一步抵达清凉殿,方才应该恰巧路过了偏殿。

    她不由得秀眉蹙起,神情变得复杂又窘迫。

    说实话,方才在明光殿里发生的一切,实在超乎她的心理承受范围了。

    沈云鸾也曾经想过,这帝王总会有一天要失去耐心,对她用强的,可万万没料到竟然是光天化日之下。

    明光殿看起来庄严肃穆,她当时身下枕着的,是列位臣工认真书写的奏疏,如何能用来做那种事情的铺垫?

    不对,便是寻常物件,也是不行的。

    九公主偷眼觑她,见那雪白的玉面微露难色,心里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

    “本宫最近迷上了看话本,有几出花前月下会佳人的,写得倒是不错,只可惜具体内容不让披露,你说这男人什么情况下,才会失控兼情不自禁呢?”她促狭道,压低了嗓音,身子凑到沈云鸾身边去。

    “九公主!!!”沈云鸾疾呼一声,语气急促说:“您来我这里,就是为了打趣我吗?”

    九公主见她真着急了,这才收了调笑的心思,好言道:“怎么会呢,本宫只是随口说说。”

    似乎是想到自己的事情,九公主促狭的眉眼一耷拉,颇为苦恼道:“哎……”

    沈云鸾纳罕,这位天真娇俏的公主殿下,极少出现如此沮丧的神情,莫非容倾又给她钉子吃了?

    果不其然,九公主不等沈云鸾开口,就自顾自说:“前几天,我因着好奇,拉容倾一起在海棠花下看话本,看到传神之处,许多海棠花纷纷落下,犹如绚烂的花雨,我又去瞥容倾,见他眉目冷艳且传情,情不自禁地亲了他一下,谁料这下惹得他脸皮涨红,已经好几天又不再搭理我了。”

    沈云鸾想想那画面,又琢磨容倾的性子,觉得按照这位无双公子从前的风流恣意,约莫不至于被九公主亲薄一下,便这般冷脸的。

    那位,以前可是在勾栏瓦肆里独领风骚的啊。

    正兀自奇怪着,突然九公主搂住了她,语气无助又烦恼道:“沈女官~~~”

    沈云鸾极少与人如此亲密,吓得瞬间不知所措,抬眸看着她。

    九公主叹息说:“你说我可咋办啊,他又不理人了,莫非是个姑娘家吗?”

    还不等沈云鸾反应,她突然扬声道:“你说,他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沈云鸾气笑了说:“九公主,您怎么一天一个想法,人是您弄得别扭起来的,自然是要您自己想办法了?”

    九公主耷拉着脑袋,许久才松开她,起身往外走去。

    沈云鸾送她至门前,却不料九公主才出了门口,又突然折回来,将沈云鸾推了回去!

    她大声说道:“是咯,自己的美人,自己哄,旁人能帮什么?”

    沈云鸾觉得这话不对味,刚想揣摩些许,可丽姑姑突然从门外也跟着进来了。

    她只能目送了九公主离去,又回身去迎丽姑姑。

    “沈女官,陛下下令,不日便要回鸾了,你这几日准备一下,命宫人也看着些。”丽姑姑含笑道,语气温柔款款。

    “是,姑姑。”沈云鸾低声应了,却见丽姑姑目光闪烁,好似有什么事情要说。

    于是她想了想,引着丽姑姑往里走去,榆木红漆圆角柜上,摆着新放上来的珊瑚朱贝,在她们走过时,折射出光华灿烂的余辉。

    丽姑姑指着那些笑道:“哎唷,到底还是沈女官这里不同,瞧瞧这陈设,姑姑进宫小半辈子了,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可这等稀罕物实在第一回瞧见,那真是开了眼界了。”

    沈云鸾听着这话头意有所指,却也不知该怎样接得顺畅,只好静笑不语,心里却微微不适和尴尬。

    别的不说,祁钰在待遇方面,的的确确对她超乎寻常得好。

    也不会过于强迫她,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时至今日,她心里那点怨愤恨意,也消弭不少。

    可这些却不能叫沈云鸾绝了逃离的心思,她内心的不安与恐惧,在这陌生的宫廷里与日俱增。

    丽姑姑见她敛眸浅笑,眉目却拢着愁绪,忽然话锋一转说:“沈女官也来大雍半年多了吧?”

    沈云鸾愣神,又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丽姑姑微笑道:“日子过得真快,姑姑瞧着沈女官在大雍适应得还不错,做事情也妥帖。”

    沈云鸾推辞道:“是姑姑教导得好,没有嫌弃云鸾最初是个笨手笨脚的糊涂人。”

    丽姑姑叹口气,拉着她的手坐下,语气颇带怜爱道:“想沈女官最初来大雍,那般心灰意冷,死气沉沉,整日呆在屋内,不管谁和你说话,就是不肯搭理一句,弄得陛下都勃然大怒,姑姑当时真怕,你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沈云鸾想起当年,心下触动不已,心肠也柔软几分说:“劳姑姑费心开解了,若非有姑姑成日的照看,细心的慰问,云鸾只怕走出来还要些许时日,也不会学习侍奉那般顺畅。”

    丽姑姑笑得慈爱道:“姑姑没有孩子,见着沈女官觉得亲切,犹记得沈女官最初来时,夜里时常发梦话,而今可还好?”

    沈云鸾心中微微激荡。

    这是她多年来的一个毛病,若是身边环境陡然换了,夜里在陌生的地界儿睡觉,总是会说些语无伦次的呓语。

    “约莫是好了,让姑姑见笑。”沈云鸾垂眸道。

    “那便好,沈女官初时发梦话时,可真是吓了姑姑一跳,本来是半夜爬起来,瞧瞧你睡得是否安详,结果吓得姑姑一宿没合眼,沈女官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吗?”丽姑姑说。

    “约莫是……神神鬼鬼?”沈云鸾尴尬道,母妃在时曾经告诉过她,那些梦话古怪诡异。

    “倒也没那么夸张,话也是平常话,就是令闻者伤心。”丽姑姑叹息说,目光又柔软几分。

    沈云鸾内心感动不已,丽姑姑自相识起,便是这般温柔和善的人。

    她忽然又想起来,祁钰喝多了时,胡乱说的那些话,那些恐怖的诛心之言,似乎丽姑姑也时常聆听。

    “姑姑心肠太好,愿上苍佑您长命百岁,美意延年。”沈云鸾郑重其事道。

    “沈女官来大雍这么久,可有出去瞧过?”丽姑姑问道。

    “没有,在景国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更何况在大雍。”沈云鸾老实道。

    “这样,姑姑也几乎没怎么出去,听说夜里京郊的百姓有个花灯节,不如姑姑去求了陛下,夜里放你我去瞧瞧,也好遣散遣散心怀?”丽姑姑含笑说,眉眼温柔可亲。

    沈云鸾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虽说大雍宫廷和行宫富丽堂皇,可待久了也无趣。

    陡然听她这样说来,心思便不免浮动一些,但又想到祁钰,她又有点后怕了。

    丽姑姑却好似对那花灯节极感兴趣,眉眼都火热起来说:“就这么定了,姑姑有好些东西想瞧瞧,沈女官可别推辞啊!”

    她话刚说完,不等沈云鸾反应,笑着便急匆匆出了偏殿。

    到了夜里,沈云鸾照旧前往侍奉晚膳,祁钰姿态冷隽,一言不发,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白日里那一出,好似心照不宣的错误,被彼此刻意忽略过去。

    沈云鸾心里莫名堵得慌。

    她结束侍奉后,回到了偏殿,换了身寻常百姓的衣裳,静候了少许,直到丽姑姑也进来,互相手挽着手离了行宫。

    沈云鸾第一回出宫,即便极力压抑心头的雀跃,可眼角眉梢处都带着好奇,少年人的活泼心思藏也藏不住。

    丽姑姑见了,笑得愈发温柔。

    花灯节在京郊村子处,四面是青山,山脚下的甬道绵延而去,无数明灯辉煌灿烂,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她从前也见过不少宫灯,虽说一个个精致华美,却远不如宫外来的奇思异巧。

    “沈女……沈姑娘,你快瞧瞧,这是个天蓬元帅啊,那个是钟馗?这大晚上的,做如此粗犷的花灯,当真是奇怪,吓死个人了!”丽姑姑拉着她,指向一边的摊位。

    沈云鸾好奇看过去,发现那小摊上摆着不少形状各异的灯笼,全是用竹篾编成的,绞扯成各种模样,再覆上画好的画纸,中央放着蜡烛,远远看来栩栩如生。

    “的确是挺吓人。”沈云鸾眨眨眼,评价道。

    突然,丽姑姑松开她的手,急匆匆说:“沈姑娘,姑姑有些内急,你在这儿等着别动!”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沈云鸾和身后的侍卫。

    沈云鸾愣了少许,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胡乱走动,只在这附近处的摊位上,探头探脑着。

    山风袭来,将整条甬道的花灯都吹得熠熠生辉。

    沈云鸾感觉自己置身灯火辉煌处,再多的烦闷心思,此刻都消弭了去。

    她情不自禁露出些许淡笑,眉眼也变得生动许多,叫不少青年才俊暗中窥了几眼,却又看见那些威武的侍卫,瞬间消了心思。

    衣袂翩跹,发丝缥缈,沈云鸾掩唇轻笑着,此时才觉得,原来轻松愉悦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正当沈云鸾转过身,打算再看看时,却不料瞥见一抹熟悉的人影。

    男子墨袍轻扬,青丝半束起,半垂落着,背影颀长高挑,正低头在前方的摊位挑选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目光,他身形微顿,继而转过身来。

    那眉眼凛冽锋利,冷峻间不乏英武,却在抬眸看来时,目光被灯花半拢着,仿佛浮荡着丝丝柔情,玉白的指间提了一盏花灯。

    “云鸾,喜欢吗?”

    沈云鸾听见那人说,清冽的嗓音如冰如玉,被山风一卷,碎在了她的耳中。

    好半天的无言,她突然想起一首古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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