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意秋只拍了一下桌案,便有下人小心翼翼地抬上好几个红木箱子进来。

    个个大小不一,毫无花纹,木箱除了材质不错,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但经了刚刚那遭,在北昭王剑下,无人敢斗胆再去问山意秋此为何意,只抿了口劣茶,满腹疑惑但沉默不语。

    不过,山意秋也不在意究竟有没有人捧场,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各位都晓得我这有些挣钱的方子,比如香皂、比如琉璃。各位觉着如果靠这些香皂、琉璃够不够走出北凉,推动家族生意更上一层楼呢?”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独自揽过这些生意,但离乱世不过五年,独掌大权去经营,所花的时间成本也太高了。

    哪怕是与楚家合作,楚家财力再强,也无法吃下这么多生意。

    而且树大招风并不好,一个小小的琉璃便是前车之鉴。

    她想卖出的商品并非生存物资,而是享受类居多,目标人群都是上层人士,这其中少不了人脉流通。

    在座的这些豪强多少都有些外地人脉,他们虽然买下了方子,但后续若想谋得更大利益,必定要与他人合作。

    他们一群人开拓市场的速度要比她单打独斗快得多。

    在座众人对此提案说一点不心动是假的,琉璃神奇之处还历历在目,脚下踩着的平整水泥地也不容小觑。

    但在见到实物前,他们还是想再观望一二。

    “接下来我会来拍卖别的类似于香皂的、能挣钱的方子,但凡有人买下后,我绝不会外传第二人。”

    “凡竞拍成功者,随你们定价与经营,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在三年经营期内,每年我都要两成利,三年后我不参与任何分成。第二,无论你们究竟销往何处,十年内必须要在北凉设立的工坊不许撤销经营,必须有所产出。”

    三年利便够了,再多几年就会招来怨恨,她还有旁的事要做,没必要为此惹得一身腥。

    至于在北凉设立工坊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为了北凉底层百姓的就业。

    免除加税是不可能的,除非推翻景朝,暂时无计可施。

    那就只能尽量让老百姓们,除了务农外能多几个生计手段。

    但这些都是针对富人的生意,一旦挣了大钱,出于交通成本考虑,他们一定会去外地设立工坊。

    久而久之,最后甚至可能会彻底撤掉在北凉的工坊,这并不利于北凉百姓长久的就业。

    这些条款并不苛刻,甚至能从中窥得不少宽松之处。

    他们若能得了类似水泥的方子,自然能欣然接受,甚至在其中一些也不是不能做点手脚。

    不过在他们为山意秋的天真而发笑时,就见少女双手撑在桌上,像露出利齿的狼一样,死死盯着他们。

    她眸底浮着冷意,冷笑一声:“最后,我再强调一遍,这利钱必须分毫不差地交给我,你们应当晓得隐田的账是谁盘出来的吧?”

    “不要挑衅我哦。”

    说到最后,山意秋两眼弯似月牙,娇俏地笑着,似是娇嗔的言语背后其实填了几十条人命。

    让人不由得又想起处刑那日,一连斩了十来人,处刑台都流成了小血泊。

    而在那一片血色里盈盈伫立的她,连眼都不曾眨过一下,漠视着近在咫尺的死亡,异常凛冽地从尸山血海的杀戮里走了出来,只余一串串斑驳的血脚印。

    隐而不发的杀气,要更震撼。

    令人清醒地认识到,面前这人是个笑面虎,赵崇的得意门生。

    一时,一些阴暗的想法都消失了不少。

    山意秋吩咐人打开了第一个箱子,此物由一个长方体与底座组成。

    木体安上了一块玻璃,玻璃清晰可见一个圆盘,其上工整地镌刻了文字,从一到十二。

    圆盘上固了三根银针,粗细长短各不相同,有一根针走得极快,绕着圆盘一格格地行进。

    “第一件乃是自走钟,我们看时间靠的是日晷与漏刻,但时常也有疏漏。而自走钟计时较其余两物更精准,可大可小。想卖得更贵些,就自行在外观上下功夫。”

    “若是对此物起疑,可于日晷或漏刻处一观,瞧瞧两者是否一致。”

    她的解说里,轮行随刻转,表指按分移,简直神迹,在座的当然都不放心。

    既然她发话了,便全都亲自走到王府日晷处一观,比较其中计时差距。

    赶回来的人脸上都带着一脸不可思议。

    他们中不少人不免又怀疑这是人为操纵,想要打开自走钟仔细一观,探究其中玄妙。

    自走钟并非是看上几眼就能明白其中关窍的,山意秋也不怕外泄机密,大方地让工匠师傅打开了背面木盖。

    其中机关复杂不已,齿轮不停转动,精细又绝妙。

    这并非是看上几眼,就能突然顿悟之事。

    他们心动了,此事已成。

    见着投来的热忱视线,山意秋满意一笑,拿着侍从递来的木槌,轻轻一敲:“自走钟,起拍价五千两白银。”

    这并不是什么过于昂贵的起拍价,这一稀奇玩意本身就能卖到五千两白银。

    更何况,昨日就听闻今年北凉准备献上一件计时类的贡品,即使不是自走钟,其中原理或许也差不了多少,皇上本就是最好的金字招牌。

    对这些人来说,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

    各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哪怕是被当“鸡”杀的宋长松与钱肃也心动不已。

    众人纷纷举手竞拍。

    “第二件则是水力扇,我会额外附赠制冰法子。起拍价五百两白银。”

    “第三件则是羽绒衣,起价是五百两白银。”

    “......”

    这些无一不是好东西,所有人都争得面红耳赤,每一样拍品都卖出了惊人的高价。

    他们也隐约感受到这样的拍卖或许不仅仅只有一次。

    这样,就更没必要和北凉官府对着干了。

    有风险更低、收益更高的长久之路,何必要局限在北凉一地和官府硬碰硬,自寻短见呢?

    等最后一个箱子打开后,伸长脖子的人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物,不明白其中含义。

    面对一双双迷惑的眼睛,山意秋微微一笑:“最后一件,免费赠与各位,请移步王府后宅一观。”

    山意秋率先打开了会客堂的大门。此时几近正午,丽日融金,浮云开阔,一大股日光涌进厅内,跃于她的肩上,在发尾摇曳,荣光绚烂。

    紧跟在她后面,一群人顺着幽深的石子路走向后宅。

    王府后宅亭台楼阁倒是一应俱全,毕竟是乔霖之督造的。

    但扑面而来的依然是和前院一般的荒芜之感,花草已然萎靡,字画摆件更是一应俱无,反而是刀枪剑戟摆得整齐,在瑟瑟寒风中,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杀戮感。

    不一会便行至了一个透明的琉璃房前,整座房子在光下金光闪闪,极为刺眼,但众人都不愿闭眼,反而凑在琉璃前。

    手掌刚贴上玻璃,一股暖意便从手掌中传了过来。

    他们透着琉璃便可见到葳蕤草木相互掩映,点点红蕾碧萼缀于其中,荡着春光,这分明是阳春时景。

    只一眼,便使人们不可置信地回望着身后的缟素冬日。

    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便有侍从递来一本册子,温润楷书在封面上写了六个大字:温室种植指南。

    其下是几个小字:著作者,山意秋。

    “各位还满意今日所行?”

    这猝然的一声问话,终于使人们回过神来。

    顺着声音回首,山意秋杏眸潋滟,微微牵动嘴角,朝着他们浅浅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即使明白这无非就是打了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但这枣也太甜了。

    豪强们自发朝她行礼致谢,算是暂时的俯首称臣。

    白日里众人只是口头上的竞拍成功,但他们来之前压根不知道竞拍一事,并未携款前来。

    再贪心的人,都不会选择在这时赖掉这笔钱。

    他们下午陆陆续续遣人过来补上了款项,直到夜里两方才真正地实现钱货两讫。

    于是,今日深夜,王府账房里的灯仍未熄灭。

    山意秋随意垫了几个蒲团坐于其上,在她面前摆放了大大小小的盛满金银的箱子,而她身侧是几个账本。

    她写得急,挥毫泼墨时,袖口不免也染上了不少墨迹。

    王伯欣喜于他们两个败家子竟然充实了库房,但对于他们额外给自己揽来的记账工作敬谢不敏。

    府上真正的记账先生,原是宿家军中被迫离开战场的伤残士兵,面对如此大的金额,更是诚惶诚恐。

    谁知道那帮人送来的金银是不是足额的?

    万一少了一块金子,就能抵得上他一辈子的工钱了,他可不愿卖身为奴。

    因此,两个少年、少女不得不接下这个重任。

    其实也不必在深夜开始忙碌,但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穷人乍富,不算清楚,山意秋可睡不着。

    “今日怎么不躲?”宿子年随意套了件旧袍,不嫌地寒,懒散地瘫坐在地上。

    他至今还忘不了白日里那事,那迅急的掌风即将落在她的脸上。

    纤弱的她看起来并无惧色,垂下的手却悄悄地紧捏袖口,指尖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白色。

    若不是她的谋划还未结束,他不会让钱肃就这么安然无恙地离开王府。

    喷涌而出的暴戾与杀气,一看见那双清凌凌的眼,不得不就此压了回去。

    此时天色不早了,今日费了太多精力,山意秋不得不露出疲色。

    她忙着记账,头也不抬,随口一答:“躲了就没气势了,而且你一定会阻止他,不是吗?”

    这世上,她会不假思索去信任的人只有宿子年。

    只有他,救下了当时毫无价值的她。

    只有他对她毫无所图。

    身边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这不是坏事,只不过她对其他人总要多想一点。

    或许,她一辈子都会饱受母亲那句“你太弱了”的困扰,害怕被抛弃,所以拼命成为他人眼里不能轻易抛弃的存在。

    宿子年没再出声,像盘核桃似的把玩着手中的两个银锭,在碰撞间冷冷清清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过了很久,那双寒玉般的手才微微拢起了银锭,止住了碰撞声。

    他侧首望向她,眼睛明亮又皎洁,似月般柔软,轻声说:“无关气势,意秋,你的气势不来源于此。”

    “那来自于哪?”

    山意秋笔下一顿,又继续忙碌,像是不在意一般。

    宿子年很认真地说:“嗯,是害怕但一往直前。”

    明明已经害怕到不得不攥紧袖口,才能从中汲取到一点勇气。

    明明不是个声色俱厉的人,却装作洒脱地一往直前。

    这要比本身就无畏的勇气,更有气势。

    “......”

    山意秋沉默了一会,鼓了鼓腮帮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宿子年:“这不就是色厉内荏?”

    这一瞪,就坏事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见宿子年那罕见的温柔,就见着了他手中那两块银光闪闪的银锭。

    混账!这不干好事的混账!

    “宿子年!”

    山意秋怒道:“喂!把这两个给我放回去!你之前在哪拿的?我账要对不上了!”

    “听见了,听见了,是这箱的吧?”

    “吧??你问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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