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账本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时,终于吹灭了烛灯。

    推开账房门后,山川原野早已隐匿在夜色里,不见身影,而天边那一轮弯月枕于云上酣睡,也只能窥得一点晕黄色的光,犹抱琵琶半遮面。

    点点星子明明灭灭,却又风姿绰约。

    等宿子年掩上院门,转身离去后,山意秋才双手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沿,艰难地坐了下去。

    她蹙起秀眉,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端起桌上的茶盏,一连喝了好几杯温茶,神色才略微舒展。

    而后又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着并未高热,才松了口气。

    在进院子前,忽地就有一股血腥气瞬间翻涌至喉间,猛烈的铁锈味气势凶猛,直直冲上了脑门。

    刑场那日喉间便有了血气,当时只以为是处刑时太过惨烈的画面引起的。

    隔日下午人便瞧着好了不少,做起事来不感虚弱,也不再时不时低热,便以为是痊愈了。

    可没多久,每逢夜里嗓子总是容易发痒干涩,偶尔也会像今日这般,后半夜里硬生生从梦中咳醒。

    将此事告知了执刃,她诊脉后开了些每日服用的药,只道这是秋冬换季时常见的病症,只要不再成日忧心,便无大碍。

    医嘱如此,也无大的不适,山意秋不久后就放开了手脚。

    一番洗漱后,山意秋盖上锦被,很快就安然入梦。

    在意识昏沉中,梦境里便又见熟悉的系统教室,只是没能见到小七。

    已经好些时日在夜里学习时,没能见到小七了。

    埋头学习时一旁没有四脚朝天的熊猫作伴,总是有些不太习惯。

    于是,这次山意秋并未第一时间就点开系统课程,而是仰着头朝着四周呼叫:“小七!小七!你最近怎么不说话呀?”

    空旷整洁的教室,并无闪现出黑白熊的身影。

    却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扒着门框探出了一个脑袋。

    小女孩穿着白红配色的运动装,明媚又朝气,是极具生命力的长相。

    她外露的肌肤上都泛着健康的光泽,眼睛中充斥着十足的野性与恣意,像是羽毛未丰的幼鹰,但一眼便能瞧出她早已有了鹰击长空的野望。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脸,山意秋却忍不住觉得熟悉,总觉着女孩下一秒就要抱头翻滚进来。

    山意秋起身,想要走近她,犹疑地问道:“你是小七吗?”

    小七说过,熊猫是她选择的系统皮肤,并不是真实的样子,那这个女孩是小七新换的皮肤吗?

    不等山意秋走近,女孩快步走了过来。

    她小麦色的脸上泛着浅浅红晕,轻咬了下唇瓣,似是鼓足了勇气,睫毛轻颤,盯着山意秋的眼睛,抬头道:“是...”

    而后猛地撇过头去,不敢见到山意秋的反应。

    四季如春的教室里,阳光永远和煦,柔柔洒了下来,照得小七愈发窘迫,它觉得自己一些阴暗想法被这光穿透了一般。

    在它犹豫是不是要再换回熊猫形象时,却被牢牢地环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很奇怪,这分明这不是真实的世界,明明只有宿主在系统内部才配了感官功能。

    但,它就是觉得感受到了暖意。

    比此前每一次都要暖。

    好像枯木逢春,久逢甘霖。

    听着山意秋胸腔内传来的清晰跳动声,小七的手沉沉地抬起,缓慢地回抱了她,头掩在她的肩上,闷闷的声音传来:“你会觉得,我这样奇怪吗?”

    在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系统后,在你真的明白什么是情感后,在你有了现实里活生生的朋友后。

    会觉得眼前这个有情感的我,奇怪吗?

    山意秋觉得肩头有些湿润,隐约有些明了。

    “不会,这不奇怪,很好看,小七想做女孩吗?”

    小七将头从山意秋肩部移开,眼角的晶莹在代码的运转下转瞬即逝,它似是从未哭过一般。

    它仰着头,再次望向山意秋,这次的视线更为焦灼逼人,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情绪变化。

    同时,小七另一只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全是记录山意秋情绪的数据。

    它相当执拗地再问了一句:“我对男女从不在意,我只想陪你一起做女孩,你会觉得奇怪吗?”

    像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又像是破釜沉舟,一定要从她这里要个结果来。

    山意秋微微低头,便见到小七那双桀骜的眼布满了血丝,毫无泪意,但她却觉得下一秒眼眶便要濡湿了。

    她知道,小七从始至终真正在意就不是外在的女孩形象,而是感情。

    为了挽救那滴泪,她极为坚定地回道:“不会,系统有感情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

    自从学习的内容愈发深入,小七便越发沉默。

    从未有过科技系统要跟着宿主一起变成熟的设定。

    而是,它怕她终有一天,对星际了解得越多,就会发现它其实在星际时代是个异类。

    一个不容于世的异类。

    她与它的相遇,是源于它的落荒而逃,不是命运的馈赠。

    山意秋拉起小七垂下的手,这不同于熊猫的毛绒触感,是温柔的肤感,它腕间的脉搏也在不停跳动,一下又一下。

    她所见的,便是真实。

    于是,她与它十指相扣,心跳在此刻同频。

    “我认识的一直就不是系统,而是小七。在我还没能彻底明白什么是系统的时候,在我还不知道系统该被定义成什么样的时候,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怎么会奇怪我的朋友为什么会有感情呢?”

    “小七,你是最好的小七呀。”

    眼前的情绪数据,眼前的人,没有撒谎,全是出自真心。

    那滴隐忍不发的、摇摇欲坠的泪还是落下了。

    只是这次,小七没有用冰冷的代码抹除这滴眼泪。

    没一会,它突然发声:“秋秋,我们继续玩上次的游戏吧?”

    从无数的科学数据里,从尖端的科技模拟中,无不得出同一个结论:不要擅自改变历史。

    上一次预言已经是改变了景朝无数人的命运,它也曾经惶恐过,是否有一日会因为肆意修改了时空走向,导致既定的未来消失。

    那它会不会因此而无端消亡呢?

    可是,“我也想看看我能不能改变什么。”

    “如果我只满足于苟活,我在星际也能苟延残喘。可我逃出来不久是为了自由的日子吗?我不该被那些代码限制住。”

    它活多久全然取决于山意秋能活多久,古代再长寿的人也不过一百多岁。

    短短几十年里,就要一直这般碌碌无为、束手束脚吗?

    帮朋友完成她的路,在这个时代里留下自己的印记,才不算白活一场。

    小七琥珀色的眼里扬着疯狂之色,浑身的锐气以不可抵挡之势迸发出来了,那只幼鹰像是终于磨尖了它的利爪,追逐烈日。

    然而这次有些迟疑的却是山意秋。

    学得越多,她就不知道过早地预知历史,是不是真的是一件好事。

    她害怕在无意间,会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更何况,历史或许在先前某个节点就悄然发生了转变,很多事或许并不会再次发生。

    只是小七难得燃起了斗志。

    山意秋不忍拂了它的好意,想了想,随口一问:“匈奴来犯?是,左手;否,右手。”

    这次,举起的便不是熊掌了,而是女孩的左手。

    “春?”

    右手,否。

    “秋?”

    左手,是。

    “会败吗?”

    既无右手也无左手,是两败俱伤下的惨胜吧。

    匈奴来犯,不是春便是秋,冬夏气候恶劣,如果没有充足后勤,行军不易。

    这些年来,各地都天灾不断,匈奴日子也不好过,并不愿挑起战事,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安分,只偶尔劫掠。

    若不是景朝皇位更迭,恐怕他们还要再过几年才会发难。

    山意秋还是准备按照原本的计划,设计自己的课程。

    “那小七你从课程里,帮我挑出一些武器相关的课程吧。”

    基础学科课程说是基础,但标题所言的“基础”也只是对星际而言的基础。

    课程里的知识极多又极为复杂,武器也是星际淘汰已久的、不被视为有杀伤力的武器,但对现代都算极为超前。

    她更多的是学习其中原理,设计出更适合古代的武器。

    于是,新一轮的伏案学习又开始了。

    小七望着教室里认真聆听AI授课的山意秋,微微垂下眼眸,敛去几分未言的寞色。

    ————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时,瓦上冬霜未消,覆在门窗上的水珠都被这“砰砰”的敲门声震碎了。

    山意秋裹得鼓鼓囊囊,可露在外面的鼻尖还是被冻得通红,十指紧紧蜷缩在毛绒手套里,不断敲着宿子年的房门。

    “宿子年,宿子年!”

    早起晨练的宿子年只穿了身单薄的窄袖劲装,额间浮着一层薄汗。

    他刚打完一套拳,还来不及更衣,隔壁那个小祖宗就又来敲门了。

    她力气小,不然得换个铁门了。

    “你昨夜那么晚睡,如今不困?”宿子年一只手开门,一只手随意拿着汗巾在脸上擦了一把。

    “不,一点也不困。”

    房门才开了个缝,山意秋便迫不及待挤了进来,熟门熟路地坐在椅子上。

    她的眼睛极亮,一脸雀跃:“你不是伤好之后要去马场吗?我是想说,你带个我!我怕你走太早,我赶不上。”

    宿子年为她倒茶的手一顿,转过头去,难得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下她。

    哪怕山意秋穿得这么多,里一层外一层的,也能看得出她身子骨单薄得不行,瘦胳膊细腿的。

    冬日里若是起了一阵大风,他都要怀疑她会像风筝一样随风飞走,她该好好养着的。

    恕他眼神不好,实在没看出她是什么根骨极佳的练武奇才来。

    “?你去军营做什么?”

    说是去马场,他看她这分明是想去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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