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我还需做些什么,才能还清我欠下的债?”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顾容鸢收到了山意秋的信,笔迹轻浮了些,足见其人握力不足,许是身体不适。

    这些年里,顾容鸢也老了不少,细微的鱼尾纹荡在凤眼旁,像是凤凰尾鱼的花纹,两片薄唇轻启,微微上扬,唇笑,而眼底无一笑意。

    缀着金鳞的玉指轻轻夹起一页信纸,随意将它扔进了火盆里,含着笑看着它一点点在火盆里化为灰烬,沉在底部,一动不动。

    顾容鸢这才低头俯视着跪了已久的女子,那是西岚。

    西岚的脖颈缠绕着一圈圈白纱布,脸色有些憔悴,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顾容鸢微微弯腰,以食指勾起西岚面无血色的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笑着:“西岚,不,应该说,阿言,欢迎回来。”

    几下轻拍却令西岚的神色愈发晦暗,诚惶诚恐地伏地而跪,脑袋“咣咣”往地上磕了七八下,顶着淤青,向顾容鸢告罪:“阿言办事不力,请公主责罚。”

    “哦?何罪之有?”

    “意秋只能这般暗算一次而已,她若没能发现你,我才要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顾容鸢笑了笑,微微一抬手,左右的侍女便将西岚扶了起来,跪了许久,她的膝盖有些浮肿,但也不敢揉上一下,颤着双腿,静静地低着头听顾容鸢下一步的吩咐。

    等了许久不见声响,装作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却见顾容鸢站在玻璃窗前,颇有雅致地看着窗外景致。

    今日天色并不好,阴沉沉的,水汽被暖风挟持,吹得人心燥郁。

    不知何时,那么一场酣畅淋漓的雨会在何时赶来。

    远远望去,院子外那棵梨树长得郁郁葱葱,今已亭亭如盖,不少枝叶早已探过屋顶的玉瓦,垂在院落里,在池塘里投下一片阴影。

    那本是招财树的位置,但那棵树没能熬过山意秋离开后的第二年里的暴雨。

    死了。

    有些晦气了。

    顾容鸢淡淡地移开视线,顿感无趣,随意走了几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绿瓷瓶来,便有左右的人接过,递给了西岚。

    西岚有些茫然地握住冰凉的瓷瓶,便听见顾容鸢漫不经心地说道:“阿言受苦了,这是上好的止疼药,涂了后一个时辰内就能止疼。”

    当时接到了山意秋送来的信与口谕时,西岚如释重负。

    她自己也分不清是为了山意秋还活着这件事松了口气,还是为了山意秋放过自己而有了死里逃生的庆幸感。

    至于在脖子上划上十刀,这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痛楚,甚至山意秋只是让她划上十刀,并不要求割,她自然也不至于自残。

    如今这层层纱布下,其实只有十道划痕,微微破皮,连血都未流一滴。至于失血的模样,只要喝上几碗药便能伪装了。

    此时手里的瓷瓶有了掌心的温度,也热了起来,不知怎么,西岚开口问道:“公主,您可有寄给小姐?”

    “哦?你心疼她了?”顾容鸢挑了挑眉,斜躺在贵妃榻上,悠闲地摇着扇子,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西岚的脖子。

    “阿言不敢,只是…”西岚微微躬身,低着头刚说上几个字就被顾容鸢打断了。

    她颇为凌厉地说道:“阿言,意秋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只有疼一疼,才能让她明白,有些步子,不该迈那么大,有些事要一点点来。”

    “您为何不直接同小姐说明白呢?小姐很敬重您。”西岚低垂的眼里眸光微闪。

    没有回答,却等来的是顾容鸢的反问:“祈夏言,你知为何我不将你列为我的后继者吗?”

    西岚的手死死握住了瓷瓶,唇瓣咬得发白,想了许久,也只回了一句:“阿言不知。”

    她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

    明明她不比谁差,明明她比谁都要早遇见公主,为何公主却将她远远遣至北凉?

    即使她那么努力,从太守府里偷拿出了那么多公文。即使她如此出色又狠得下心,为何看不见她?

    若不是宿子年当初遇上了需要人照顾的山意秋,她或许一辈子都寻不着机会回京城。

    她的话里有妒,更有不甘,顾容鸢摇扇的手一顿,平静地说道:“因为,你有克服不了的软肋。只要你死命地想往上爬,就一直会被操控。”

    而掌权者,可以有软肋,但绝不能被操控。

    她绝不会选一个受蛊虫侵扰的人做继位者。

    她甚至不觉得这些人是人。

    “下去吧。”顾容鸢挥了挥手,示意西岚离开。

    见西岚反应有些迟缓,左右皆拉着她走出了屋内。

    西岚刚浑浑噩噩地走出院门,一阵噬心的痛楚便爆炸开来,她疼得直接半跪在地上。

    是噬心蛊。

    但还不等她捂着心口,层层包裹下的脖颈便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缝,血液很快一点点渗透了白纱布,不断从脖间滴落在地上。

    她疼得蜷缩在地上打滚,袖口的瓷瓶滚落而出,那清脆的声响令西岚在神智昏沉里突然想起顾容鸢的话,颤颤巍巍挣扎着爬起来,沾着血的十指磕磕绊绊地打开了瓷瓶。

    双手刚触及到粘稠的血纱布时,忽地愣住了。

    原来如此...

    公主口中的“疼一疼”,不仅是对山意秋说的,还在敲打自己啊。

    霎时间,西岚面目狰狞,疯狂又慌乱地扯开纱布,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太巧了,巧到恰好避开了要害。

    她咬着牙往伤口上倒着药粉,很快小小的瓷瓶便空了。

    止疼药,却正好只够这一次的量。

    周围的侍卫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沉默地站着。

    西岚在地上一个人缓了许久,时不时闷哼几句,药效起效后,才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往前走。

    她才走上几步,大片的阴云染上了沉重的墨色,顿时雷声大作,狂风席卷而来,暴雨如注。

    噼啪的雨点冲散了地上的血迹,血水顺着水流的方向,混了在泥土里,滋养着最近的这棵高大梨树。

    而葱郁的树叶尖落着雨滴,一滴滴坠入混浊的泥里,消失不见。

    得了口谕赶来清扫血渍的下人,见着这场雨与干净的地面,只觉老天爷都在帮自己,满意地笑了。

    唯有“沙沙”的树叶声,见证了所有。

    顾容鸢收了信,自然会有回信。

    比起山意秋简短的一句话,顾容鸢像个没事人一样,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地写上了好几页。

    字迹轻快,语言诙谐轻松,好像暗害一事,只是小孩过家家一般,不做数的。

    “我们可以两不相欠,但记得买卖仍在。小意秋,你该给的孝敬钱和年礼可不能少了我的呀?”

    “不过,只在西岚脖子上划了十道印子算怎么回事?我替你补上了上百道,够吗?晓得你心软,但放心,人没死呢。”

    “另外,你若不事事都与我说,我又怎会晓得你想做出左右战局的武器?又怎会用药引毁你根基?所以,这是娘亲教你的最后一课,少信他人,亲人也不例外,要多信自身。”

    ”当然,无论你是否相信,我先前从未想过害你,治标不治本的药吃上一段时日,等三年后,我自然会让执刃开出治本的药方来。可惜了,你走得太快。不过即使是如今害你虚弱至此的毒,也不是全然有害,引出病根,方可治愈,不破不立。”

    “足以可见,我从未想要过你的命。”

    “最后,庆州,熟悉吗?不妨再猜一猜庆州为何如今有这么多难民逃亡?”

    “因为,你的预言。”

    最后四个字,触目惊心。

    当年庆州一事,先帝将预言引导为君权神授,将其视为上天给他的指引,并昭告天下。

    既然不是君王的罪,那为何有灾?那为何灾在庆州?

    这事必有因,先帝将其归结为庆州必有高官无德。

    在权利角逐中,庆州太守被免职了。

    上一任庆州太守平心而论没多好,按律例来说免职也是正常的,甚至没被赐死都是他暗箱操作的结果。

    但从比烂的角度来看,下一任庆州太守确实更糟,糟透了。

    明面上只有近百人逃税来了北凉,实际上应该有更多人死在了半道上。

    顾容鸢是想攻心,这几乎是放在明面上的攻心。

    她所料没错,按常理来说,山意秋确实不可避免地会陷入沉思,

    但顾容鸢怎么也想不到山意秋压根不是靠的预言得知的此事,而是靠小七想方设法透露的历史。

    山意秋很早就清楚这不是她的罪。

    原有的历史轨迹里,地龙翻身究竟会死多少人,没比她更清楚的了。

    远比现在还要多。

    又再次去瞧前文的“武器”二字,山意秋意味深长地笑了,还有更多,是顾容鸢没料到的事。

    这世上总有一群从不计较得失,不计较利益,靠信念活着的人。

    而这样的人,她认识不少。

    看完信后,山意秋将信纸小心叠好,妥善地放在带锁的木匣子里,里面如今已放了厚厚一沓信。

    她拍了拍桌子,回望窗外,骤雨初歇,暑气退了不少,日光穿破厚厚的云层,青灰色的屋檐下雨帘,颗颗晶莹剔透。

    天气不错,适合审判罪孽。

    山意秋回首一笑:“执刃,走吧,陪我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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