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乃太常寺主簿,家中一妻一妾,有一独子……”

    我一整夜半惊吓半恍惚,天擦亮时分便被司元贞叫上马车,此时困意上涌,司元贞的话如催睡经文。

    “长乐?”声音很轻,我迷钝钝地睁眼。司元贞凑在面前,就是这张脸,梦中长出鳞片,灰黑眸子刹那之间变成血红——

    我急急朝后一倒,困意顿消。再看,那灰黑眸子里三分关切两分不解。

    “哈,一时犯困没坐稳。”

    他坐回,收了目色,“到赵家之后不必拘束,等诸事落定,我接你回府。”

    我笑得恭顺,掀帘,街边树上几只雀儿叫得欢快。

    “明日我便启程南下,若有事,可到府里寻江叔。”

    我放下帘子,无声而坐。司元贞目光缠如蜘网,寂然无声地将人困住。

    “长乐?”

    这个名字,我一时不大适应。

    “可有与我说的?”他一去几月,若将他哄好了放下戒心,届时逃之夭夭,他身处南方也只能干瞪眼。

    我深吸一气,搭上他手背,关怀道:“此去日久,殿下好生照看自己。”又轻拍两下,声音愈加温和,“江南风俗与北方大不相同,殿下各物要备齐全了,以防不便。”

    他侧头,我看不到动静。没效果?话本上男子不就喜好柔情似水的这一类?

    我收回手,心中挫败之感难散。

    赵父赵母早早候在大门口。

    搭了司元贞手下车,走近。赵父身着朝服,赵母亦是一身隆重正红,头戴金冠,发丝贴在额侧。

    “下官见过殿下。”

    “臣妇见过殿下。”

    两人得了准许起身,又齐齐看向我,赵母眼中露出些许慈爱。

    “本殿在蜀州偶遇赵姑娘,后知竟是赵大人爱女,恰好过了祸冲年岁,顺路将她带回京。”

    司元贞先前没同我说故事的完整版本,我只能立在一旁任他发挥。

    赵父上前一步,深深朝司元贞鞠了一躬,“小女自蜀州出生时便养在叔父家,此番一家团圆,下官也能得享天伦,多谢殿下相帮!”

    “殿下仁心,草木动容啊!”

    声音铮铮而恳切,似有千言万语的感激蕴藏其中。我若不是知晓全情,此刻怕要被被赵父的声情并茂激出几串泪珠子。醒了般地摇摇头,心在七情之外,我如何流泪呢。

    赵府,人声退去,屋内余下我与司元贞。“世间再也没有沛沛了。长乐,今后你是太常寺主簿的嫡女。”他上前将我拥住,声带湿意:“等我。”

    赵母安排的院里有颗杏树,花落尽,枝头黄果嫩生生。我一手轻拍司元贞的背,心中估摸再有一月就能上树采摘,到时给慈姑送些去。杏子甜又软,该合她的口味。

    “长乐。”

    这名字还是陌生,他一唤,我便下意识找长乐是何人。司元贞拥得我愈紧,头埋在我脖子上,一股凉意渗来。

    他的泪。

    惜别至此,我眼睛紧闭得挤出褶子,仍没有一滴润感。

    喜怒哀乐爱恶欲,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若能七情相宜,世世善因,最终便可得证善果,位列仙班。精灵鬼怪,如我,四处摸寻却碰壁,不得要领。

    上天真是不公。

    赵母遣了六个小丫鬟到我房中,日日被一群人围着,以后怎么跑路?我一日日地苦口相劝,最后没法,冷着声音说没把我当一家人,才终于送走四个。留下的一唤大福,一唤小福。

    一问,果真是两姐妹,相差一岁,被父亲卖进来的。

    从赵府跑路之后,去向何方,身份籍贯,吃穿住行,哪哪儿都需安排。我脑袋乱得很,不知该从哪步开始。

    “大福,你可知右边的院子里住的谁?”

    “回姑娘,那是小公子,前不久游学回来的。”

    好无聊啊。游学好玩么?

    我心不在焉地轻敲桌面,这些年做工的月例全存在定王府里,无事就回去的话,怕会引起司元贞注意。即便全部取出来,一个丫鬟又能有多少的存货,身份路引打点都不够。细细算来,司元贞这大富大贵的人物,送给心上人的不过一幅画,两簇桃枝,卖都卖不掉。

    我到赵母房中时,丫鬟正帮她篦头发。

    “母亲。”我叫得亲热又自然。她示意丫鬟停下,头发散在一侧,我走得愈近,闻到一股花香味道。接我那日戴的金冠没在案上。

    “长乐有些私密话想要与母亲说。”她虽不解,仍将篦发丫鬟喊了出去,我让大福去膳房端些吃的来。屋内只剩我与赵母两人。

    我斟酌话语:“长乐虽非您亲生,内心确是感激赵家给了我正经身份。”赵母挽起我手臂,让我坐在身旁,很是动容的模样。

    “殿下怜惜,长乐亦心中感恩,欲带几样重礼,过些日子去江南寻殿下。”

    赵母和颜悦色,接话:“长乐可是来辞行的?”她居然问得偏了,我摸摸鼻头,一时哑然,专程来要钱的话怎么也出不了口。

    “母亲——!”

    一道男声闯入,听着很是愤愤。循声看向门口,一青衣少年,看身形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疾步走来。

    逆着光看不清模样,待他走进,我站起换个角度,来人眉眼豁地现出,居然是他。

    借我弹弓的小道士。

    他也瞅见我,黑色眼珠顿住,“是你?”语罢,先前声中的愤然已找不到,他又盯了我几息,饶有兴趣,“你不像是人。”

    我歪头看他,他也不大像是个人。

    他仍半思索地瞅我,直到被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回神,赵母厉声:“死小子,刚回来就犯浑!这是你长乐妹妹……”

    方才的慈和模样无影无踪。果真人不可貌相,两句话的功夫,我就被这母子惊了两回。

    赵母拉起他手,一脸恨铁不成钢,“长乐,这是你兄长,名子济。平素少与他往来,整天没个正形的。”像是气未消尽,又朝他后背啪地一打。

    赵子济受下这一打,像是想起来时目的,愤怒与委屈神色浮现,“母亲,我方才扔书被父亲看到,他抄起这么大一根木棒追我啊……”他比了个手掌大小的圆,声音愈大,“我考甚科举,今年过去我就回山上做道士——啊!”

    赵子济又结结实实挨了母亲一打。“长乐在呢,说这混账话!”赵母脸色发红。我深感此时不是要钱的好时机,遂体贴地行礼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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