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宋岚亭自己并未发觉,但他的手劲儿使的很大,尤其是对谢毓这个冒牌的“男人”来说。

    左手手腕被宋岚亭紧紧箍在手心,肌肤相接处已被挤压出微微浅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谢毓咬着牙,脸色渐渐涨得通红,原本还想硬撑着充气势,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住,不得不扭着身子求饶:“宋岚亭!宋世子?岚亭兄~”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慢慢深究,但是你得先放手啊,咱们这里是书院又不是校场……”

    薛居令见状几步上前抓住宋岚亭的手,道:“宋岚亭你做什么?赶紧把谢毓放开!”

    三人的臂膀交织在一起,气氛隐隐变得剑拔弩张。

    “宋岚亭——放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面对薛居令的警告,宋岚亭无动于衷,只沉默的望着谢毓,仿佛这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薛居令站在一旁,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局外人。尤其宋岚亭的神情像是在说他搅和进了不该插手的事情。

    最终还是闻士沣到场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三人列成一排,两个高的将谢毓一个矮的夹在正中,各自伸出一只手摊开。

    闻士沣长手持红木戒尺,先后在薛居令和谢毓掌心狠狠抽了三鞭,等挪步到宋岚亭面前时,盯着他叹了口气,只象征性抽了一下便收手。

    谢毓自然不满,气哼哼道:“闻先生怎么厚此薄彼?”

    闻士沣闻声看她:“你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呢?”

    “不是我。”谢毓立正摆手,“先生明察,方才是有蚊子在叫。”

    闻士沣多看了这个让他头疼的学生一眼。

    这个谢毓,身娇体弱,打不得骂不得,整日也不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就知道盯着小世子折腾。若非当年承了谢老将军的情,他早将她赶出书院了。

    “你们三个,哪一个不是世家大族的儿郎?青天白日竟在书院内寻衅滋事,究竟有没有将师道教义放在眼里?简直是不像话!”

    “不像话!”谢毓悄悄用手戳了戳薛居令,鹦鹉学舌的重复。

    这些小动作自是没能逃过闻士沣的法眼,不过他懒得规训那个扶不上墙的,而是盯住薛居令,道:“薛居令,你的学识、才干我心中有数,来年春闱放榜必有你一席之地,说不定还能够延续你兄长的风采。”

    “可这几年,你瞧瞧你自己,整日跟些狐朋狗友厮混在一块,像什么样子?”

    薛居令一听提及薛子臻,脸色便不太好看。一旁的“狐朋狗友”还以为他是因训诫而难受,伸手拍了拍他的腰,聊表安慰。

    见他颇有悔色,闻士沣又转向宋岚亭,吹胡子瞪眼道:“他们俩就算了,你又是怎么回事?”

    “世子,你一向端方有礼,怎地也跟着这两人胡闹起来了?”

    宋岚亭不作辩驳,垂眸轻声认错:“是学生冲动了,先生恕罪。”

    见他这番态度,闻士沣也不便多说什么,再度将主要矛头指向谢毓和薛居令。

    方才还呲牙咧嘴看闻士沣训诫宋岚亭的谢毓,一见白须老者又对准了自己,立马收敛神色,低眉顺眼听教,不时偷偷瞟一眼宋岚亭。

    闻士沣谆谆教导了薛谢二人近小半个时辰,最后以三人一起被罚抄一千遍《诫子书》收尾。

    待闻士沣走远,刚抄完书的谢毓立马拉起薛居令的袖子呜呼哀哉,可一瞄见宋岚亭朝这边走来,又当即拔高音量,故作庆幸的哈哈笑道:

    “老薛,可惜世子爷抓的是我的左手,我这右手好得很哪,就是再多抄一千遍也不在话下!哈哈哈哈!”

    她有意说给某人听,只可惜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世子爷神色清淡,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过来,只是路过她身侧时,轻声吐了两个字:

    “无趣。”

    谢毓先是愣住,等到宋岚亭的背影都幻化成风后才原地跳起来炸毛:“无趣?!呵呵,宋岚亭你等着瞧吧,我有的是花样对付你!”

    另一头书院外,秋生自宋岚亭手中接过书箱,主仆二人一同往马车走去。

    秋生犹豫了两步,还是问道:“世子是不是昨日便知晓那黄皮子是谢郎君丢的,所以才吩咐我不要告诉王妃实情?”

    宋岚亭步履不停,“我的确昨日便知晓是他,不过这并非我让你隐瞒的原因。”

    秋生上前替宋岚亭掀开车帷,随后也两步跟上将书箱带入车内,出声示意车夫出发。

    马车徐徐动身,秋生空洞的盯向前方,独自思考起这背后的原因。

    “我只是不想徒增是非,让母亲忧心。”宋岚亭忽然开口。

    “谢毓此人总是如此,若次次都同母亲说道,那一时半刻可说不完。”

    秋生了然地点点头,心道主子说的在理。

    见他这般,宋岚亭又补充道:“所以——往后我同他之间的事,你也不必事事向母亲上禀。”

    一直以来的行踪被窥破,秋生面容怔住,一颗心也在下沉:世子原来还芥蒂着当年那件事……

    “是,我知道了。”

    两盏茶过后,马车停在康王府门前,秋生提起书箱先下车,等宋岚亭下车后跟在他身侧入内。

    方进大门,一个紫衣小婢女便迎上前来,道:“世子,王妃交代让您回府后先去主院一趟。”

    “我知道了。”宋岚亭继续向自己院中去。

    婢女紧跟上前,道:“世子,王妃说的是让您立刻就去。”

    宋岚亭不发一言,仍缓步朝与主院相反的方向。

    秋生跟在宋岚亭身旁,不时瞄一眼那快步相随的婢女,只见她神色越来越难看,倏地便扑通跪了下来:

    “世子!世子,奴婢求您还是过去一趟吧!否、否则王妃会打死奴婢的。”

    宋岚亭顿足,侧身看了那婢女一眼。

    女子整个人跪伏在地上,颤栗个不停,袖口露出的肌肤青紫交接,甚是怖人,显然已经受了刑罚。

    “你抬头。”

    婢女虽不解,但仍依言抬起头来,只是不敢再看宋岚亭。

    宋岚亭看清婢女的脸,周身空气瞬间凝固。

    他勾起嘴角,自嘲似的低声苦笑:“果然。”

    昨日点灯时,他同这婢女多说了一句话。便是这么一句话,平白无故给她带来一顿皮肉之苦,甚至杀身之祸。

    秋生在一旁望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整个人已经不好了起来,一会儿他究竟是该站在王妃那边,还是站在世子这边……

    没想到秋生还在纠结,便听见耳边响起宋岚亭的声音:“秋生,你带她下去取些药,再拿五两银子给她。”

    “从我账上出。”

    说完宋岚亭便反转方向,转而向主院去了。

    他这一走,余下的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秋生庆幸自己不用跟去主院,叹了口气将地上的婢女扶起来,盯着她臂间的淤痕问道:“你这是犯什么事了?”

    “昨夜我在东院点灯时,世子同我说了两句话……”

    “唉……”秋生低叹。

    这是第几个了?

    他看着婢女小心翼翼将袖子往外拉,以掩盖住那骇人的伤势,想必浑身上下已没有没一块好皮。

    挪开视线,秋生眼神中不免多了份怜惜,轻声问道:“吃了不少苦头吧?”

    “没有!”婢女冷不防高声否认。

    随后她又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连忙垂头,眼神惊惊惶不安,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极力否认,“王妃罚我,都是因为我办事不力,是我该罚……”

    眼前婢女的惊惧神色同几个不同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秋生微微摆首:“你跟我去库房拿些药吧。”

    婢女瑟缩跟在他身后,“多谢秋生大哥。”

    另一头,宋岚亭慢步行至主院前。余晖洒下一片赤红染在墙面,像是刺眼的血色。

    他驻足片刻,望着这颜色出了神。

    他不想跟母亲争论,可无辜之人不应该无故受到牵连。

    “亭儿,你来了!”

    王仪徽一见宋岚亭进来,放下手中的山茶花,温柔地招手唤他。

    “母亲。”

    宋岚亭走近,桌上陈放着十几样花叶,王仪徽正在插花。

    王仪徽如今虽三十多,脸却仍十分紧致,加之神态动作分外娇俏,哪里像是成婚多年的妇人,倒像是个方出阁的少女。

    宋岚亭五官生得像她,标致大气,不论在男女之中都是教人一眼惊艳的存在。如此肖像出众的母子二人坐在一块,若是不识得的人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对姐弟。

    王仪徽拿起方才放下的那只白山茶,修剪了一下枝节,精心选了一处插进去,然后两手托起花瓶朝宋岚亭转了两圈,满脸期待的问他:“亭儿你看,这是我插了一下午的花,好看吗?”

    她的笑映入宋岚亭的眼中,宋岚亭微微勾唇:“好看。”

    “是吧?”王仪徽得意地弯起眼,“我也觉得好看。”

    “要不放到你房中去吧?”

    “都听母亲的。”

    王仪徽一听,脸上笑容愈深,很是满意儿子的回答,不过下一刻她又听宋岚亭说:“母亲,下次不要这样冲动了,好不好?”

    王仪徽笑意凝在眼角,飞快地看了宋岚亭一眼后又收回眼神,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不敢面对父母。

    她一心摆弄着手中的插花,垂着眼道:“亭儿在说什么?母亲为何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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