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宋岚亭温声唤她,没得到王仪徽的回应,他加重了语气:“母亲,你看着我。”

    王仪徽这才不得不抬起眼来,同他对视,一双黝黑的眸子直直望着他,浅泛微波。

    厅中霎时静了下来,没有一人言语,就连缠丝香炉中的微微响动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空气中熏香袅袅,气味怡人,王仪徽的情绪还算稳定。

    “母亲。”宋岚亭轻声开口,“昨晚那个婢女——”

    “啊——”

    话至一半,王仪徽忽然抬手将桌上的物什全扫落在地,双手捂住耳朵尖叫起来,状似癫狂。

    站在王仪徽身后的王嬷嬷见状,沉稳地向屋内侍奉的婢女使眼色,尔后往外走,不多时屋内便只剩下宋岚亭和王仪徽两个人。

    宋岚亭浅浅吸纳一口气,重新开口:“母亲……”

    “啊——”结果依旧被王仪徽尖声打断。

    她慌乱将儿子推开,蹲下身抱住头颅,整具身子微微发颤,“亭儿你住口!我不想听!我不要听你维护那个小贱人!她是坏人!她刻意勾引你,她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眼中映入女人难以自控的狂乱模样,宋岚亭心尖发麻,尔后蔓延一阵顿痛。

    他这几月本以为母亲的情绪已稳定许多,不料这段时日全是假象。

    他倾身凑近,双手轻覆上王仪徽的双腕,将她的手慢慢引着从耳边移开,轻声安抚:“母亲,亭儿在这里,永远都不会背离母亲。”

    方才的惊叫耗尽了王仪徽的气力,她渐渐镇定下来,身子虚弱无力地靠在宋岚亭肩头,眼角悬挂的泪珠滑落至宋岚亭的手背,在颦眉的美人脸侧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

    “母亲。”宋岚亭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平静的开口,“亭儿已经长大了,有分辨是非善恶的能力。从前您总是将我护得滴水不漏,可天下总有您鞭长莫及之处,那些事与人都需要孩儿自己面对。”

    宋岚亭将她扶正,“更何况,母亲护了我这么多年,往后也该换孩儿来护着您了不是吗?”

    “亭儿?”王仪徽眼中映着泪探手轻触上宋岚亭的侧脸,低低自喃,“我的亭儿真的长大了吗?”

    “是的,母亲。”

    宋岚亭轻握住她的手,“所以母亲能否答应我,往后不要再随意对下人用刑,让我自己应付这些事?”

    “这……”王仪徽苦着脸,像是在犹豫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她缓缓垂下头,自顾摆手,神情夸张地低语:“亭儿你不知道……人心真的太恶毒了,亭儿你不知道他们,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害你,你……你应付不来的……”

    “母亲,”宋岚亭示意王仪徽看着他,语气虽轻但神色坚定,“信我,好吗?”

    几番内心挣扎后,王仪徽略微颔首。

    她在让步。

    她知道只有答应亭儿,他才不会继续生她的气,不会继续提到那个小贱人。

    她也知道,亭儿根本就还没有长大。他根本不知道这世上人心有多险恶,但她领略过,她会一直保护她的亭儿,谁也不能伤害他,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王仪徽看着宋岚亭舒缓的脸色,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领了的碎瓷片。

    她给亭儿插的花全都乱掉了。

    这都怪昨夜勾引亭儿的那个贱婢!

    宋岚亭只看出王仪徽的惋惜,安慰她道:“母亲不必可惜,上次的插花现今仍在我房中,那一束也很美,我很喜欢。”

    “亭儿喜欢便好。”王仪徽朝他一笑,眸中却笼着一层寒意。

    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温声道:“你放心,下次我定会做出一束更美的给你。”

    待宋岚亭走后,王嬷嬷带着人进来清扫一地狼藉。

    王仪徽坐在桌前,眼神冷冽:“把昨日那个贱婢给我捆到柴房去。”

    ……

    宋岚亭离开主院后便直接回了东院,可方到门前又被一小厮叫住:“世子,王爷吩咐小的叫您过去。”

    父亲?

    他似乎又有近三个月未见过他了。

    走进佛堂,宋沉阆一如从前跪坐在蒲团前。听到身后的动静,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睁眼道:“你娘又发疯了?”

    宋岚亭凝眉,明显不悦:“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诋毁我母亲?”

    宋沉阆对他敌视的态度置若罔闻,语气平和:“你扪心自问,这是对她的诋毁吗?”

    “岚亭,你要认清现实,你娘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

    “住口。”宋岚亭冷声,“康王殿下,你身在佛堂,说这话时便不怕举头神明吗?”

    “我母亲变成如今的模样是为谁所害,你心如明镜。”

    “你总是对你娘的话深信不疑,对我却没有一字可取。岚亭,你是我唯一的血脉,我不想你被那个疯子带坏了心性。”

    “呵。”宋岚亭哂笑一声,望向佛龛中供奉的金身佛像,深觉讽刺。

    “倘若可以选,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那是来世的事了,今生你我注定是父子,血缘无法分割。”宋沉阆起身,朝佛像一拜,“说说正事。你今年便及弱冠,明年春闱可有打算参考?若是决定要参闱,我去同礼部知会一声。”

    听到这样荒唐之言,宋岚亭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极致的谬言让他甚至想发笑,可掀动唇瓣却发现喉间哽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宋沉阆转过身同他对视,可宋岚亭就隐在夕阳的余光之中,看不清面容。

    半晌,宋岚亭无力道:“你真的……连一丝希望都不肯留给我。”

    “岚亭,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太年轻,不懂世故,不明白这样的身份与便利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你要学着利用它,而不是自命清高的抵触它。”

    宋岚亭沉默不语,他想要从以往所读书中找出圣贤之言反驳他,可他又再清楚不过,这些话就是事实。

    他转身离去,一路踏着余晖走进月色里。

    他不知道的是,有个人已经等他很久了。

    ……

    那个被宋岚亭说道“无趣”的人,自打从书院离开,便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家。

    晚饭桌上,仍未见到唐若身影,宋岚亭只好跟谢仲承提了一嘴自己肚子疼的事。

    谢仲承想着她这些年来总是各处不适,便也没当回事,只督促着她将今日的补药赶紧喝完,道:“内疗固然要紧,外疗也很重要。你就是平时锻炼少了,上次一晕你小子便趁机偷懒,这又耽搁了好几日。”

    然后马不停蹄拉着谢毓到前院庭中,扎了半个时辰马步又打了半个时辰拳,谢毓累的瘫倒在地上,谢仲承就抽枪在她面前又演示了一遍谢家枪法。

    末了将枪头扎入泥中,认真道:“你祖父坚持谢氏枪法传男不传女,其实在你爹我看来,儿子女儿都一样,只要能学得会、学得精,能上阵杀敌,为国效力,这便够了,总归还是要将这门武艺给传下去。”

    谢毓听着这段能全文默背下来的话,躺在地上娴熟举高双臂竖起两个大拇指:“爹,你真开明。”

    谢仲承挠头,憨笑:“这其实是你爹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

    “你怎么又拉着毓儿出来舞刀弄枪?她这几日要好生休息才行。”唐若洪亮的声音响起,打断谢仲承刚起势的自夸。

    “娘!你回来了!”谢毓坐起抱住唐若的大腿,一副等到救星的模样。

    “你身子还虚,赶紧回屋去。”唐若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来,转身对谢仲承招手:“你赶紧把枪放下进屋,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罢便带着刘嬷嬷往主院去,谢毓在后边唤她也不理。

    瞧着爹娘先后而去的背影,谢毓瘪嘴,她还想跟阿娘说说近日身体的事儿呢,没想到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

    谢毓回屋吩咐下人烧些热水来,她要沐浴。

    待浴桶内盛满水,谢毓将门窗关得严丝合缝,又挪了个矮凳抵在门后才开始解革带。

    解到一半她忽然摸到一块温温凉凉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块白玉玉玦。

    她很自然的联想起送她这玉玦的主人,她决定去找他一趟。

    不过要等到沐浴完过后。毕竟方才一个时辰下来,她里里外外都被汗水浸了个遍,实在不舒爽。

    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上街赶在最后一间花铺关门之前买了一束花。老板娘见他这番气喘吁吁的模样,打趣道:“小郎君这么急,是要买花送给心上人吧?”

    “啊?”谢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窘在原地,“花买来一定是送心上人的吗?”

    “那也不是,”老板娘掩嘴轻笑,“只是我见过许多同您一样的小郎君,都是急匆匆赶来给心上人买花。”

    谢毓收紧了刚打开的钱袋,哼唧一声歪着嘴道:“老板娘,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可不付钱了。”

    “郎君别呀,我这可是小本生意,本就赚不到几分钱的。”

    “这还差不多。”谢毓昂着头,将钱币交到老板娘手上后转身离开。

    没走出去几步又听到老板娘在后边喊道:“郎君,下次若是要送花陈情的话,一定要来我这儿买哦!包君成功!”

    谢毓一听这说的都是什么呀?埋着头加快脚步,逃似的跑开了。

    走街串巷,绕过了几条街到了甜水巷。

    谢毓站在高墙之下,再次感概:王府的修葺果然跟寻常人家不一样。

    将花束别进腰间,谢毓蓄力往身后巷墙上一蹬,几个来回便踩着墙面翻上了墙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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