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月色和满院的灯光,谢毓轻车熟路到了康王府东院,也就是宋岚亭的院子。

    院中有棵极大的桂花树,据说生了有上百年,非常便于藏身,谢毓踩上枝干便藏到了树冠之中。

    隔着繁茂的枝叶,谢毓瞧着婢女进屋点灯,随后离开,此后便再无任何人进出。

    观察了良久,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宋岚亭好像不在啊。

    他这院中也不知为何,总共算起来也没几个伺候的人,跟她的院子有的一拼,不过这也更方便她行事。

    谢毓翻身下树,找了个桶从井中打水装满,卡在宋岚亭房门之上。卡完水桶后,她又从怀中拿出预先备好的长线,将它一圈圈缠在街上买来的花束梗上……

    万事俱备,谢毓麻溜的翻身上树,含了块饴糖悠然坐在树杈间,等待鱼儿上钩。只待宋岚亭一推门,便会被淋成个落汤鸡。

    她刚含完一块饴糖,鱼儿便来了。

    只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这样明显的情绪,她好几年都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了。

    谢毓突然后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整那些东西,宋岚亭本来就不高兴,自己还来给他添堵。

    不过就在她后悔的空当,宋岚亭已经走到了门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毓只好安静躲在树上静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她自以为自己的机关安排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宋岚亭方走到阶前便察觉出不对劲。

    ……他的房门是是微张的。

    谢毓,又是他。

    宋岚亭自己也不知为何,脑中第一时间便蹦出这样一句话。

    他伸手搭上房门……谢毓在树杈子上一颗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可下一秒便大失所望。

    桶翻了,水倒了,只是宋岚亭静静站在门外,连一滴水没有沾上。

    水尽数落地紧接便自桶上跌下来一束花,像蜘蛛吐丝一般,缓缓降落在宋岚亭眼前。

    他抬手取下花,很新鲜,还能嗅到它散出的清新香气。

    宋岚亭看起来依旧毫无波澜,树上的谢毓见状简直要心气郁结了。

    她本想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可这下宋岚亭直接就得了甜枣,她的谋划岂不是失败了一半?

    非也。

    因为下一秒宋岚亭就将她精心挑选的花随手一扬,扔到了墙角。

    她的谋划不是败了一半,而是全盘皆输!

    宋岚亭接住花束时,有些恍神。

    花,又是花。

    他想起今日母亲房中散落一地的花枝,登时神色一冷便将手中花束扔了出去。

    他不知的是,谢毓的心气儿也被他一起扔到了墙角。

    看着宋岚亭紧闭的房门,谢毓挫败的出了康王府。

    谢毓拖着步子走在步芳街上,有眼熟的商贩认出这位谢家的小公子,刚想招罗他来自家买东西,却见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少年,今夜却蔫头耷脑。

    做生意的人都是一等眼力,见讨不着好自然不会凑上去。只见谢家公子垂头丧气,慢悠悠走进了彩云间。

    谢毓来时,兰娘正在台上抚琴。一道人高的流彩长屏横立在台子三分之一处,屏前是着广袖长裙的女子在依乐而舞,屏后则是在演奏琴瑟琵琶一众乐器的乐伎。

    兰娘抚完一曲才发现方才身侧原本空着的食案前多了个谢毓,正用手撑着脑袋直直盯着自己,也不知是几时来的。

    谢毓一见兰娘发现了她,连忙扯出个笑,高举起手臂,无声朝她挥手。

    兰娘转头看向另一侧站着的女子,轻轻勾手示意她过来接替自己的位置,待乐声重新奏起后缓缓曳步到了谢毓身边。

    她瞧了瞧四周,确定没有薛居令的踪影,于是问道:“谢郎,今日怎么只你一人前来?”

    “你们俩又吵架了?”

    “没有啊,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谢毓对兰娘的逻辑感到奇怪,“我一个人便不能来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兰娘坐到她身边,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谢郎今日不喝酒?”

    “不喝了,一滴都不喝了。否则被我娘发现,你以后可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好,不喝也好,薛郎君不在,我一个人可照顾不好谢郎。”

    谢毓被她这话一哽,兰娘抬手看了看茶盏中的汤色,“怎么点的普洱?”

    “怎么了?”

    “普洱味苦,谢郎肯定不喜欢,我房中有甘甜的花茶,我去给谢郎取来。”

    谢毓见她又要起身,连忙伸手拽住她的袖子,“不必了!兰娘你别走,我今日来就是想同你说说话。”

    “何况这也算不上苦啊,”她看了一眼案上的普洱,低声嘀咕,“我每日喝的药可比这玩意儿苦上百倍不止……”

    “好,我不走。”兰娘坐回谢毓身旁,端详着她的愁云不解的脸道:“谢郎要同我说什么?”

    谢毓长叹了口气,道:“兰娘,如果有一个曾经很要好的朋友,忽然就不理你了,不论你做什么他都当做没看见,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兰娘心道:果然是跟薛郎君吵架了。

    她问:“有没有什么缘由呢?或是在此之前有无什么征兆?”

    谢毓开始认真的遥想当年,结论是:“没有啊,他就是莫名其妙变这样了。”

    谢毓是个迟钝的人,兰娘便引导的问道:“那谢郎想找他和好吗?”

    “和好?”谢毓重复一遍这个词,“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他能理理我。”

    兰娘惊讶,薛居令意向对谢毓百依百顺,竟也会有理都不理她的时候,看来谢毓这次真的做得过分了。

    “那谢郎便主动去找他示好,想来他不会不依你的。”

    一听兰娘让她去示好,谢毓晕着脑袋一转,倒在了案上:“示好没用啊……”

    就是因为示好没用,她后来才剑走偏锋选择跟宋岚亭作对来吸引他的注意,可没想到他油盐不进,依旧对她不屑一顾。

    想到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兰娘安慰道:“谢郎不必多虑,两个人感情好不好并非要放到明面上,使得人尽皆知,只要彼此心中清楚便好不是吗?”

    “更何况你们这样的情义,根本无需旁人质疑。或许他这一时犯了糊涂同你闹别扭,但人往往只有在置身险境才能够认清真心,总有一日,你们会如从前一样要好的。”

    听着她这番话,谢毓的脸色逐渐好了起来,她抓紧兰娘的手:“兰娘,你说得对。”

    恰好此时,她点的红烧膀蹄端上食案。

    谢毓此人,心情一好,食欲也会大振,当即便捧起这只大膀蹄啃了起来。

    兰娘见她开解也放下心来,替她重新斟了一碗茶解腻。

    只可惜谢毓这边完全会错了意。

    谢毓觉得兰娘说得对,只有置身险境,人才能认清真心。只要她想办法让宋岚亭置身险境,然后自己再出手相救,他定会认清自己的心,如此一来她再大人不记小人过,摒弃前嫌同他重归于好。

    不错!光是想想谢毓便觉得身心舒畅,她捧起兰娘凝脂般的脸蛋儿猛亲了一口:“兰娘你真是太聪明了!”

    兰娘看着眼前的少年哭笑不得,拿帕子轻轻擦掉脸上的油,“谢郎……”

    谢毓嘿嘿道歉,替她仔仔细细将脸上污秽擦拭干净。

    走时又给兰娘手中塞了五两银子,笑嘻嘻道:“兰娘,你头上这只簪子我都见着几次了,重新去买些首饰吧,我喜欢看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模样!”

    随后也不顾兰娘要推拒,两脚一迈便跑出了彩云间。

    方才那些商贩见谢毓喜笑颜开从彩云间出来,嗅到了巨大的商机,立马带着自家的东西一窝蜂围上前来,争先恐后推荐。

    “郎君!看看我家的糕点,软糯可口,入口即化!”

    “郎君,这是我家的雪花膏,美容养颜,给你家娘子买一罐吧!”

    “郎君郎君,看看我家的米酒!祖传手艺,老少皆宜,醇香不醉人,带两壶回府上吧!”

    “郎君!我看郎君青年才俊,小的这里恰好有一支极品紫毫,配郎君那是正正好啊!”

    在谢毓看来,方才一群不认识之人忽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将她团团围住,她还以为是谢家的仇家找上门来要索她的命,差点就动起手来,还好她定力强忍住了,否则场面定是难看。

    只是这群人不索她的命,却是奔着劫她的财来的。一人一句叽叽喳喳吵得她头发昏,却又一句都没听清楚。

    “你们拦着我路做什么?”谢毓伸手胡乱将他们推开,“小爷今天不想买东西,都给我走开!”

    这些人被谢毓推开后也不怕不恼,等她一收手又再度围了上来开始叽叽喳喳。

    “郎君我这糕点可多回头客,你带回去给夫人尝尝,她必然喜欢!”

    “我这雪花膏也是啊!小娘子们都喜欢,郎君买一个回去吧!”

    “我这……”

    “啊——都给我闭嘴!”

    谢毓恶狠狠地咆哮:“谁再敢啰嗦,以后别想从我谢家再挣到一分钱!”

    这下没人敢再张嘴了,纷纷四下散开,比来时跑得还快,生怕自己晚一步离开谢毓的视野。

    世界终于安静了。

    谢毓眼珠子骨碌一转,心中忽然有了个方案,掩人耳目走进巷子里后又踩着墙面几步上了不知谁家的院墙……

    却说如今已将近酉时,唐若才跟谢仲承商量完事宜,话了将绢布仔细包好的东西交在谢仲承眼前晃了晃,交代道:“待会儿我把这个放在我给歆儿做的糕点食盒里,明日你上朝一同带进宫去给她。”

    谢仲承点头:“我知道了,夫人。”

    “千万别忘了!”唐若不放心地盯着他,“我去看看毓儿,我回来时她好像有话想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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