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亭没有多管地上之人,若无其事往前踱步离去。

    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学生瞧见谢毓狼狈的模样,笑道:“谢毓,你写不出文章也不用给宋世子行这么大的礼吧?他又不能替你改了你的卷子。”

    他这奚落一出,众人纷纷投眼过来,谢毓还维持着双膝跪伏在地的滑稽姿势,数道目光集聚一身,叫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呸!”谢毓从地上爬起来,将矛头对准方才说话之人,“高晋,你跟我半斤八两,就别在这五十步笑百步了。”

    高晋听后笑得更肆无忌惮了:“不是谢毓,你可真能扯啊,我跟你半斤八两?闻先生还在这呢,你要不当着诸位同窗的面亲口问问闻先生,我高晋是不是跟你半斤八两。”

    谢毓秉承着能动手就不动嘴的原则,给薛居令使了个眼色就佯装要上前。

    薛居令会意也立刻上前,在谢毓近高晋身前将她拦住。

    同时原本已走到庭中的闻士沣听见动静也从外边折返回来,见状厉声喝止道:“谢毓!住手!你当真是目无尊长!”

    得了台阶,谢毓立刻便抓住机会顺着台阶弯腰认错:“闻先生,学生知错了。”

    可怜闻士沣年过花甲还要被谢毓这混球闹腾,德高望重的老者盯着这粉面杏腮的小少年,气不打一处来:每次一被捉现行就是这副模样,他倒是能屈能伸。

    他训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打要闹有本事去校场,莫要在这读书之地撒野!”

    谢毓缩着颈项,连连点头:“先生,我错了,真的知错了。”

    闻士沣知道谢毓是个什么德行,也没有追着不放,只告诫二人下次不要再犯后便让他们散了。

    等众人都四下散开后,方才作为“帮凶”不敢多言的薛居令默默上前主动蹲下替谢毓收拾东西,打包好书袋后无比娴熟地往肩上一搭。

    二人正要离开,谢毓瞥见后边的关婺还未动作,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你还不走?”

    关婺倏地抬头,双眸透着不可置信,结巴道:“马、马上……”

    谢毓听到他的声音一时间竟震惊得忽略掉了他那道怖人的胎记,不禁纳闷:他的声音怎么是这样的啊……从前竟未注意。

    软绵绵的……比她还像女子。

    谢毓下意识咳了两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嗓音这么粗犷。

    “那好。”她踮起脚,艰难地揽住薛居令的脖颈,朝关婺道:“我就随口一问,我们先走了。”

    薛居令被谢毓揽着上半身,头重脚轻,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行走,两人都没察觉身后一道目光久久注视着自己。

    二人走出书院大门时,宋岚亭马车方驶离不远,薛居令远眺一眼,脚步顿在原地不动。

    谢毓手臂挂在他脖颈上,他一停整个人也被迫停住,以胳膊为重心挂在薛居令肩头。

    她抬头看他:“薛六,你愣着干嘛呢?”

    薛居令垂脸同她对视,问:“老谢,你明日究竟打算做什么?为何非要我同宋岚亭比试?”

    “怎么?你怕了?”

    “我怕他?”薛居令轻哼一声,“就宋岚亭那小身板,就是有十个他上场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谢毓挑眉看他:“这么有信心?”

    “那是自然。”薛居令微微扬起下巴,“这三年春闱竞猎的第一是谁,你可是一清二楚。”

    “这么自信那还问这么多做什么?”他这样正中谢毓下怀,“你只管在马上大放异彩,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可是……”

    薛居令还欲反驳,却被谢毓打断:“对了!百味轩是不是出了个新口味的青团?”

    薛居令将话咽回肚子,点了点头。

    眼前矮个的少年收回挂在他身上的手,举到锁骨前击了个掌,樱粉的嘴唇抿成一道弯弯的弧线,两侧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朗声道:

    “难得这么早便下学,我去百味轩瞧瞧能不能排上号,给茹儿带一盒回去。”

    挺拔的少年缄默不语,只默默地望着身旁的好友转移话题。

    既然谢毓不想他问,那他便不开口了。

    “老薛,你去不去?”

    “不去了。”薛居令垂眸,声音低低的,“今日我大哥要回府用晚饭,出门前父亲交代过我早些回去。”

    “那好吧。”谢毓不想勉强他,更何况薛居令还提到了他大哥。

    薛子臻回薛府,这可是大事儿。

    她踮起脚轻拍他的肩:“既然如此,百味轩和薛家是两个方向,我就先走了。”

    “好。”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书院内有一棵闻士沣办学之初便种下的油桐树,现下满枝的油桐花开得正盛,有早生的花瓣开到如今已至枯败之时,微风一拂便飘摇落了下来。

    薛居令立于阶下,肩上零散停了好几片花瓣。

    他望着谢毓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言,眉目间的亮色也随着视线中人儿的远离渐渐黯淡下来。

    谢毓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带他一块,若是他有什么疑虑,她也会陈明缘由。

    唯独牵扯上宋岚亭的事,谢毓便总是对他三缄其口。哪怕他问起缘故,她也总是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他。

    他心中不舒服,却从不敢在谢毓搪塞他之后多说一句。

    谢毓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不敢做任何可能会让自己失去她的事情。

    至于谢毓昨夜说的那些胡言乱语,他只当从未听过。

    *

    百味轩是上京有名的老字号之一。

    最初的百味轩只是家名不见经传的糕点铺子,凭着手艺立足,享誉百年有余,却一直不扩建,只有一间大平铺面。

    由此早上一开张便是人满为患,若是出新品或是只当季才有的点心,更是要排上大半个时辰才有可能排上。

    若是运气不佳,点心抢手到早早售罄,那便是排到了也没东西可买。

    不过这事说起来也只对亲力亲为之人难办,若是吩咐府中下人来排队,根本不用发愁。可谢茹还小,唐若便不许她多吃甜食,因此只有谢毓偶尔偷偷带些回去,谢家小妹才能“开开荤”。

    平日书院下已学将近申时,待她走到铺子当季点心早早便已卖完。可今日因为考试提前下学,谢毓接上长队时还不过巳时,很快便排到了柜前。

    店小二一边用牛皮纸打包前一位客人的东西,一边招呼谢毓:“这位公子,要买些什么?”

    “听说这两日青团出了个新口味,给我来一盒!”

    “好嘞!”店小二欢声应她,快速扭头朝后厢吆喝,“莲蓉青团五个!”

    “公子您稍等,一共是十五文钱。”

    谢毓伸手,将提前备好的十五个铜子儿放到柜上。

    不一会儿,后厢便有做工的娘子掀开竹帘,端出来一盘鲜色碧绿的小青团子,个个圆润饱满,还散着热气。

    店小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三下五除二便将几个青团子包裹整齐,自柜台上推向谢毓:“公子您的莲蓉青团,慢走不送。”

    谢毓将牛皮纸包捂在怀里,一路紧赶慢赶,到谢家时那纸包都还存着淡淡余温。

    她门前歇了口气,抬脚入内便欲向谢茹所住的主院过去,不料方踏过主院内的八角门便撞上深色匆匆往外的唐若。

    “娘!你怎么穿得这么隆重?”

    “毓儿?”

    唐若一见是谢毓,一双染着愠意的眸子陡然便转怒为喜,不过下一秒又转喜为怒:“谢毓!你此刻不应是在学堂读书吗?怎么跑回家来了?莫非又逃学了不成?!”

    谢毓下意识往后一跳退避,大呼冤枉,解释道:“今日真不是!明日春狩会,又恰好是书院旬试,闻先生便把考试提到今日,考完便让我们走了。”

    “你可别冤枉我!”

    “真的假的?”唐若再一次觉得没给谢毓配个书童实在不便,诸如这般的情形她无处立马查实。

    “真的!这次真没骗你!”

    谢毓见唐若嗔色减半,便打算侧身而过去找谢茹。

    不料领子被唐若一拎:“那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进宫去见你二妹,不过既然你回来了,那换你去。”

    “见歆儿?!”

    谢毓原本还以为要给她什么苦差事,一听是入宫嘴笑得合不拢:“我去我去!”

    “把这个带上,给你二妹送去。”唐若示意身后的王妈妈将东西递给谢毓。

    “这是什么?”谢毓掀开上面的布,看到十几个捏成七瓣莲花状的糕点,“莲蓉糕?”

    谢毓噗嗤一笑,心道:阿娘跟她真是心有灵犀。

    “娘,歆儿在宫中吃的可是尚食局御奉的糕点,你特意进趟宫就为了给歆儿送这个?”

    唐若勾起指节往她脑袋瓜上一敲:“你个木头脑袋!”

    “外人做的跟亲娘做的能一样吗?”

    谢毓捂住被敲的地方,眼神幽怨:“确实不一样……”

    “尚食局的可比你做的好吃……”

    “谢毓你个没良心的。”唐若甩甩手,“赶紧去!别在这儿惹我心烦。”

    少女撇撇嘴转身,下一瞬又立刻转了回来,将手中的牛皮纸包塞进唐若手里,尔后长腿一伸,扬长而去。

    唐若拆开纸包一看,原来是几个青团子。

    她伸手合上纸包,无奈苦笑望着前方恰拐角的纤弱身影,喁喁道:“对你几个妹妹倒是好得很……”

    进宫路途有些远,谢毓便吩咐门房套了辆马车,坐上车将手中提的篮子小心稳妥安置好,开始期待与谢歆会面。

    谢毓靠在车壁上,很是高兴:又有好些时日没见过二妹了。

    官员家眷寻常没有召见没法随意进宫的,尤其她还是个“男子”,想进后宫更是难上加难,能在平日见谢歆一面实在奢侈。

    想不到今日惊喜连连。

    到了金吾门前,把守的守卫上前拦车盘问,谢毓下车,解释道:“门候大哥,我是明威将军谢仲承之子谢毓,此番是受谢美人召见入宫。”

    守卫作了然神色,笑脸道:“原来是谢大公子。谢美人早有交代,接应你的人已经在那边候着了,请进吧。”

    谢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谢歆的贴身侍女喜云就在城门内守卫旁站着,见她望过去雀跃地朝她挥了挥手。

    “多谢门候大哥。”

    谢毓穿过城门,一溜烟儿跑去,喜云手叠在腹前眉欢眼笑:“大公子!美人等您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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