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舍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个包裹,像托着一件珍宝。她好累,可她不敢躺下,她怕自己再也起不来。

    “快到了,孩子,快到了,我会把你带到那的。”

    她趔趄着,继续向前走,走了约有一里地,倒在地上。

    这次她躺下了。

    莹莹月光浸润她的双眼,密密的冷汗不断地冒着。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看着那孩子,她心中悲怆不已。

    “赵亭,赵亭!”

    “老天,老天,为什么!”

    一声,一声,满是不甘与痛苦。

    她感觉自己的元气快要流尽了。她慢慢合上眼,思绪回到那天。

    “赵爷,赵爷,她生不出来呀,怎么都生不出来呀。”

    “为什么生不出来?你可是稳婆啊,快快想办法。”

    “没办法了,力气都用尽了。”

    “没法了,小姑子,不是我不救你,那孩子他不愿意出来呀。这就是你的命。”

    体内一阵阵绞痛,绞得她死去活来。

    “不是我不救你,我救不了你,你就在这吧。我会给你收尸入殓。”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她低低地哭诉:“不要,不要。”

    他握住她的手,“我是怜惜你的,你快死了,我也不情愿,可是有什么办法?你安心吧,我会给你烧香的。”

    他走了。

    她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可是痛却来得凶猛,像要吞噬她一样。她用尽力气坐起来,靠在墙上,墙壁凉凉的,泪和着汗不断从眼角滚落下来。她拿出匕首照着自己的肚子划下去。

    孩子出来了。他来了。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惊恐。他抱起孩子说他死了,要扔了他。

    她想到这,用力搂紧包裹。

    “天宫主会有办法的,天宫主会有办法的。”她呢喃道。

    她睡着了。醒来,天亮了,她心一慌,扒开包裹。还在。她看着她的孩子,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

    “睡醒了吧,我们去羽宫吧。”她柔声道。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往羽宫方向走。

    她面色死白,头发湿漉漉的,仿佛水草,见她的人都退避三舍。可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

    李老头从山上砍柴下来,遇见她。见她站也站不稳的样子,上前询问。

    “小娘,这是去那里呀?”

    “羽宫。”

    “羽宫?山上那个观吗?”

    文舍张张嘴,仿佛没有力气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你这样子,怎么上山去?我帮帮你吧。”

    说着那老汉放下柴,上前搀她。文舍得到依靠,整个人力气像是被抽出去,半个人都压在他的臂膀上 。

    “小娘你这是遭了什么难?”

    文舍不回答。李老头想她必有难言的苦处,也没有再问。

    两人走到小溪旁,文舍一见有水,扑过去喝水。

    李老头心里嘀咕,这小娘到底是谁家闺女,这样惨,也没人管,看她那样子像是好几天没喝水了。

    他瞧着,感觉不对,她不动了,头垂了下去。

    他赶忙跑过去,将她拉起来一看。可不得了,脸色青白,像是没气了。

    他赶忙用手掐她人中,也不管用。他又使劲拍她的脸,可她依旧没有醒过来。

    “姑娘,姑娘,你可别死啊,我老汉没钱给你买棺木。”

    李老头慌得在原地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总不能扔在这,让野兽去吃她。”

    他想了一会儿,既然这姑娘是要去观里,那就送去观里吧。

    他拿起她的包裹,背起她,把她送到了观里。

    李老头早有耳闻这里住的都是修仙人,外人是不能过来的。

    寻常庙观都有个匾额,它这连个匾额也没有。

    他把那姑娘放下,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瞧。那里边是个木头房子,约莫有四五丈宽。院子里种着些花草,红红蓝蓝的,很是好看。

    他退了两步,小心翼翼敲了门,恭恭敬敬喊了声仙长。喊了几声,听见有人来开门,赶紧下了台阶。

    那仙长一打开门要赶他走。

    “你年龄这么大,修仙是不可能的,快走吧,莫要扰我们清净。”

    他颔首低眉。

    “仙长,仙长,请听我老汉说,有个姑娘来找你们,她身体患病,迈不开步,我好心帮她,可她死在半路上。”

    “那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家去,来找我们做什么?”

    “她说她要去羽宫。我就把她背来了。”

    “背来了?”

    “在那呢。”

    刘桃见那老头往旁边走,探头一看,一人瘫软在地。

    “仙长,就是她呀,很可怜的。”

    她走过去,仔细一瞧发现是文舍。

    忙搭脉,尚有一丝生气。

    “你走吧,她交给我了。”

    “哎,好,好。”

    李老头看着仙长将那小娘背了进去。想要递包裹,却没来得及。

    他等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仙长,他正要关门之际,李老头上前将包裹递给他。

    “是那个小娘的。”

    门关上,他这才下山去。

    刘桃将文舍送到不留药师那里。

    不留药师一番诊断,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伤,于是要刘桃将她衣服解开。

    她的肚子上缠着厚厚的布,已经有血洇出来了。

    “把她扶起来。”

    刘桃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肩上。不留将布解开。

    不解不要紧,一解,血汩汩流出来,连腹上的棉花都开始掉落。

    不留连忙点住她的穴道止血。

    他将浸满血的棉花拿下来,看到了一条皮肉外翻,长约一尺的刀口。

    刘桃被吓了一跳。

    “谁这么狠心?”

    不留看了她一眼。

    “把她放平,去饭堂看看有没有开水。”

    刘桃忙跑出去,过了一会儿端了一盆开水进来。

    “不留药师,水来了。”

    不留将灯点着。

    “你去给她清理一下,不要碰到伤口。”

    针烧得发蓝,不留将线引入。

    “好了,你出去。”

    刘桃关门,在门口等待。

    不留将她的伤口缝合起来,缝合完后,他又唤刘桃:“再去端盆热水。”

    刘桃又端了盆回来,不留药师让她给她清理身体,换上衣服。

    此时,李固过来,见不留药师站在门口,便问:“药师,文舍怎么样了?”

    “她太虚弱,我做完该做的了。”

    “这是她的包裹。”

    不留闻到一股血的腥味。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送文舍来的那个老汉给我的。”

    不留打开一看,心惊肉跳。立马重新系上。

    “怎么了?不留药师。”

    “没什么。我去找天宫主,你在这守着,不要让人进去。刘桃,刘桃要是出来,告诉她去药柜,第三排第五个抽屉,黑色丸,拿来给文舍吃。”

    说完这些,他匆匆走了。

    不留到了一水间,赤羽正在打坐。

    “天宫主,文舍回来了。”

    赤羽睁开眼。

    “让她来。”

    “她快死了。”

    不留将包裹摊在她面前。

    “她生了个孩子。肚子被剖开了。”

    赤羽震惊,那布上是一个未长成的死婴。

    “还能不能救活她?”

    “我不敢保证。”

    “她自己回来的?”

    “被一个老汉送回来的。”

    “是她丈夫?”

    “不是,刘桃说那人是个樵夫,他下山时遇见她,就帮她……”

    “好了,我知道了。”

    赤羽站起来,“刘桃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文舍腹部受伤。”

    “就这么说,其它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是,天宫主。”

    很快,羽宫众人都知道文舍回来了。去年她莫名消失,今日又受伤回来。他们都在猜测她经历了什么。

    为了平息这种无头无脑却危险的议论,赤羽召集他们去殿里。

    “文舍受伤了,你们都知道了。”

    “她现在还没醒。”

    “她是被妖魔所伤吗?”

    “不是,是人。”

    “什么人这样残忍?”

    “欲之所以,望之而生。伤她的人必定有所求。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你们不跟人来往的原因。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生而动,动之死地亦十有三。以后你们应当更加注意。”

    “是。”

    几天后,文舍醒了,一醒来就要她的孩子。不留药师这几天不分昼夜守着她,就是为了这一刻。他要看好她,不能让她乱喊乱跑。

    他急忙安慰她,“不要急,不要急,我去把他拿来。”

    不留已经将那死胎放在木盒里,里边撒了石灰和草药,防止它腐烂化水。

    “他死了,我这样做是给你个交代。”

    文舍接过木盒,看了好久。然后将盒子一盖,放在枕头边,躺下了。

    “你要睡觉吗?”

    不留见她没反应,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这件事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你当初出走,又犯了修仙人的戒律,按理说不应该留你的。是天宫主怜惜你,救治你,要是这件事被你的同门知道,羽宫就不会那么清净了,你懂吗?”

    她还是一动不动。

    不留踱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立定身子,又说:“我去饭堂给你拿点饭,你吃吧?”

    “我去了,你好好躺着。”

    不留锁上门走了。

    文舍转过身。腹部的疼痛丝丝传来。

    她攀上窗,跳窗走了。

    一水间。

    溪水绕着阁,潺潺流着。赤羽站在桥对面侍弄花草。

    “枉你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赤羽闻声看去,原来是她。她朝文舍走过去。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魔鬼,你是魔鬼。”

    “看你生病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

    文舍上前,像是要扑到她身上。可她没有,她站在离她仅一步的地方,眼睛里闪着泪花和仇恨。

    “可是我要找你算账,你挖了我的女子胞。”

    此话一出,赤羽神色突变,可行为举止依然平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羽宫里所有女人是不是都被你害了一遍?”

    “女人?你在说什么,出去一趟,道心丢得丝毫不剩,脑袋也不清楚了。”

    “我很清醒,非常清醒,如果不是你,还会有谁,谁有这个权利,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你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就是你,赤羽,你不要不敢承认,你丧心病狂,你不配为人。”

    “够了。我说了我不同你计较,你好好养伤,好了,就下山去。”

    “下山?”她神情哀伤,“如果不不是你,我会顺利生下一个孩子,会跟赵亭一辈子在一起。可现在他嫌我怕我。就是因为你,你让我不能做女人。”

    赤羽“噗”地一声嗤笑。

    “你真可笑,他真的爱你吗?要是他今天和你一样,你会嫌弃他抛弃他吗?”

    这句话动魄惊心,戳中了文舍的心窝子。她不会,她不会嫌弃他,不要他。一股不可抑制的悲痛蔓延至她的全身,夺走了她的力气,是她整个人瘫软下去,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天下男人,有几个真心实意,不做女人,你还能像个人活着,做了女人,男人就会伤你,害你。”

    “不,他没有害我,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对,一个孩子,他想要孩子,没有孩子,他就不要你了,你说他是爱你还是不爱你?他是需要你还是需要女子胞?”

    “他不爱我,”她抬头看向她,眼中突然又迸出光亮,“不对,你说的不对,他是爱我的,他是对我好的。如果不是你,我会给他生一个孩子,我们会很好,会一辈子在一起。”

    赤羽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一副轻蔑不屑的样子。

    “你有孩子他也不要你,他不爱你,你醒醒吧!”

    “不,不……”文舍趴在地上哭泣。

    赤羽走出去,站在桥上。夕阳映在水面上,影影绰绰。

    她看着水面,突然晚霞变成一大滩血。是血染红了溪水,她挥剑杀了他,是他的血。她连忙看向远处,血消失了。

    她回到阁里。文舍还在地上伏着。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迷乱淫邪垢浊暗蔽,神明不畅达,听视不聪明,情志闭塞,皆坐此五欲六情之所惑乱。”

    “文舍,你要是愿意继续修行,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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