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的辞官和在京中流传越来越广的“女将军”事迹,让宋卿卿这事撕开了一道口子。御书房里,皇上批了十几份奏折,坐的乏了,便起来活动一下。

    在殿中走了几步,视线偶尔扫到门外,便看到了跪在外面的另一道明黄色身影。他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让太子进来吧。”

    宗镕跪在殿中,看着站在面前的皇上,不卑不亢。

    “执意为她求情?”皇上平淡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

    “是,儿臣恳请父皇。”

    “景行那一手做的妙,这官辞得也恰好处!朕可以绕过她身为女子参军的事,但是她诈死这事,毕竟事关天家颜面。”皇上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父皇的意思是让她再假死一回?”宗镕听出了父皇的意思,人“死”万事皆消。

    “可是她立了功。”宗镕焦急的话音里满是执意。

    “朕知道她立了功,还立了不止一次。”皇上拿起放在桌旁的一封信扔给宗镕。

    宗镕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这是大皇子写给皇上的密信,上面说蒙古族已经大军袭击金朝,人手不足之下,他不得不让宋卿卿独自领兵,将功折罪,并获得了好几次小的胜利,希望皇上能看在这些功劳的份上,对此事宽大处理。

    “可是立了功又有何用,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你身为储君,应该知晓,君王有时也不能一意孤行。”皇上脸色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怒气。

    “父皇,儿臣求您!求您给她一份荣耀。”宗镕跪地恳求。

    “儿臣自幼被教导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储君、未来的帝王,可是,若儿臣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儿臣不明白穿这身龙袍还有何意。”他的话已经有些出格了,但皇上却并未生气。

    他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动了情。可是,镕儿,身在皇家,情字如穿肠毒药。身为未来的帝王,你不能有情,若你执意,这东宫可以换一个人来住。”

    最后一句话里透着冷意,连站在一旁的李公公也抖了下,面露惊诧,不知皇上说的是真是假。

    谁知宗镕并不害怕,而是笑了笑:“父皇,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东宫由谁住,都由父皇您定,儿臣毫无怨言。儿臣只是想求您,给她应得的赏赐。”

    为了做好一个储君,我已经失去了她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保护好你。宗镕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道。他整了整衣裳,伏地一拜。

    皇上眉头拧起,似是真的动了怒:“混账,为了一个女子,还是一个不要你的女子,你就要放弃这太子之位,你还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吗!”

    宗镕抬起头,直视皇上,轻声开口问道:“父皇,遇到宸贵妃后,您是不是也幻想过自己不是皇上?儿臣没有放弃东宫之位,儿臣只是想不明白,穿上了这身黄袍,为何还护不住一个女子!”

    皇上真的怒了,气息不稳地说道:“你既然脑子犯浑,就继续出去跪着!”

    等太子出去后,李公公忙端来一杯茶递给皇上,轻声道:“陛下,太子还年轻,一时看不透罢了,陛下犯不着与他置气。”

    皇上摇了摇头,押了一口茶,慢慢平复心中的努气,叹道:“他不是看不透。”

    而后又低声疑问:“难道我们宗家尽出情种?”

    这话李公公可不敢接,只小心地接过茶盏,退到一旁。皇上并没有再去批凑折,而是走到了舆图旁,看了半响。昨日,他接到密报,有五万蒙古族士兵绕过金朝,继续向北,怕是要袭击宗朝塞北靠西之地。那是宋将军以前驻守的地方。

    他脸色郑重,朝中已无能拿的出手的将领了。大皇子和王副将,在金朝,若战事不力,可直接退守塞北靠东之地,这是出征前就商议好了的。不能召回他,可若从南边调将,又怕遭到海上蛮夷的乘火打劫。

    可恨,自己老了,上不了战场了。皇上朝着李公公招了招手,“准备笔墨,拟旨吧。”

    李公公一连拟好了两道旨,看着这旨意,脸上即惊恐又不解。

    “是不是想问,朕刚才为何为难太子?”

    “老奴不敢!”

    “你啊,真是个糊涂!有些东西啊,太容易得到,反而不会珍惜,让他吃吃苦头。”

    次日早朝,皇上先是拿出了密报:有五万名蒙古族士兵要侵袭宗朝,又拿出了大皇子的奏章,上面说蒙古朝增兵了,以金朝如今的兵力,战势很不利,金朝人大半要守不住了。

    “金朝这边若能守住自然是好,守不住,这一万人也可立马退回塞北偏东之地。现在要紧的是塞北偏西之地,谁来抵挡这五万蒙古人,诸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可群臣探讨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可用之人,去塞北以西之地抗击蒙古。当时,出征金朝时,就抽调走不少英勇善战的良将,朝中当然还有武将可用,可若想找一个能抵挡五万人,还能服众的将领,难啊。

    就在众臣一筹莫展之时,皇上突然开口道:“既然爱卿没有人选可推荐,那就听听朕的想法。当年,与金朝一战时,朕也曾上过战场,可现在朕老了,此次与蒙古一战,就由太子代朕去,宣旨。”

    群臣一脸诧异,此时派太子亲征也在情理之中,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此举还是让一些亲近太子的朝臣心中忐忑,怀疑皇上是不是有了别的想法。

    李公公立马上前几步,面对群臣,展开了黄色卷轴,圣旨上封太子宗镕为征西大将军,景行为校尉,即刻前往塞北,守护边疆。按功赏罚,若立了功,便不再追究东宫里太子昭训诈死一事,并准景行官复原职。

    念完这道圣旨,李公公却没停,又打开了另一道圣旨:皇上钦封宋卿卿为前锋校尉,戴罪立功。

    朝中立马响起了群臣的喧哗声。经过景行辞官,和京中百姓的态度,群臣们大多已经预料到陛下可能要赦免宋卿卿了,毕竟太子一连在御书房外跪了好几天,但谁能想到,她不仅被赦免了,还被封了官。至于封景行为校尉一事却并未惹起群臣反对,他毕竟是有才学的。

    但陛下宣旨的时机选的非常好,两道圣旨一宣完,便开始命令六部开始征兵、调兵,筹备粮草、军械,军饷…,完全不给朝臣争论的机会,事就定下来了。

    十一月底,宗镕带着三万大军,从京中出发去塞北。而此时,金朝局势十分焦灼,接连好几座城池都失手了。大皇子带的一万大军也上了几次战场,折损不少人,现在只有七千多人了,这里面还有很多伤残。

    十二月中,蒙古军大肆进攻,金朝抵挡不住,一路败退,踞守东边,这意味着蒙古族在西边畅通无阻,可横穿金朝袭击宗朝。大皇子便带着余下的将士从东边迅速撤回宗朝边疆。此时,已经管不了金朝了。

    军营中,宋卿卿衣袍带血地走了进来。“大军估计三日后就到,他们已经放弃了进攻金朝,奔着我们来了。”

    “金朝士兵呢?就没人出击阻拦?”赵辰安出声问道。

    宋卿卿摇了摇头。大皇子也一脸怒气,“他们这是在观望,等我们跟蒙古人打,他们坐收渔翁之利。若蒙古族胜了,金朝皇帝估计立马就降了。”

    王副将开口:“蒙古族士兵勇猛,刚大败金朝,此时士气高涨,三日后是场苦战。”

    宋卿卿走到舆图前,拧眉看了看:“西边已经开战了,但仗着地利,蒙古人没讨到便宜。而且,西边的守城军都是精锐,可以写信给太子殿下,让他们抽调一部分人手绕道后方,两面夹击。”

    “好计策!”大皇子眼中亮起了光,转眼又有些担忧:“若那边同时遇到袭”

    “我阿父之前驻守塞北,我了解那边守城军的状况,守住三五天没问题。”

    大皇子看向了王副将,见他点头,便道:“我这就写信。”

    三日后,宗镕穿着一身铠甲,浑身浴血,在人潮中厮杀。他的眼神偶尔瞥向右方,那里有一个手持长枪的女子身影。

    他没想到,二人再见时,是在战场中,漫天的嘈杂声中,宋卿卿也侧头看向了宗镕,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蒙古族没想到左后侧会遭遇伏击,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很快便退兵了。

    宗镕骑着高头大马走到宋卿卿身前。两人都在马背上隔空相望,都有些狼狈,衣袍、脸上都是血污。但宗镕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心潮澎湃。

    宋卿卿先开口了:“我的事,多谢殿下了。”

    她知道他为了她在御书房外跪了好几天,也知道他为了她可以不要太子之位,这是宗偲写信告诉她的。她曾那样绝情地对他,让他在初尝情爱时便被心上人否决一切。听到他放弃太子之位时,她的心跳了一下,此前顾虑的一切仿佛都消弭了。此时再见,太过仓促和意外,除了道谢,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话落,她便转身走了。宗镕也没有追。

    这场战争持续了半年之久,最终蒙古国因粮草不足,结束了进攻。在这场战争中,金朝丧失了一半国土,宗朝虽然守住了疆域,却死伤了无数士兵。蒙古国将士同样死伤无数,但他们占据了金朝一半国土,以此为筹码,向金朝要来了许多赔偿。

    这半年里,宋卿卿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宗镕,而宗镕则是看到了真正骄傲的宋卿卿。两人分守两地,偶尔会有战事交集,但见面也只谈军事。也只有在那极少数的双方休战的日子里,宗镕会跟宋卿卿一起散散步,去逛逛市集,去了解这个她自小生活的地方。

    有人说,哀大莫过于心死,而心死难再动。可是,就在这样平淡与紧张交接的日子里,宋卿卿感到自己那颗心又活了起来。在塞北的漫天风雪下,在战场的激烈搏杀中,在那一起走过的一砖一瓦中,在那一次次的对视中………

    蒙古国撤兵那天是个晴天,阳光照射在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宋卿卿骑在红棕色的马背上。日头照射白色雪地反射出来的光,恍得宗镕睁不开眼,他听到她在问他:“宗镕,你爱我吗?”

    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回答:“我爱你,我心悦于你!”

    他不再畏惧,不再后退,他终于承认自己爱她,爱那个明媚的女子,爱一身红衣的她,更爱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她。

    而她也不再畏惧。她成了宗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她光明正大地驰骋在沙场上,她完成了此生最想做的事。所以,她想,这样难的事都办到了,那么教会那人如何去爱,也不难,何况,余生那么长!

    最后,他也听到那句让他心潮澎湃,血液逆流的话:“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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