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十三年四月初八,大军班师回朝。那天,全京城的百姓夹道相迎,十分热闹。宗镕和宋卿卿都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银色铠甲,一路从城门走到皇宫。

    这一路,宋卿卿始终领先宗镕半个马身,走在最前方。那一路,她不知惹了多少郎君、娘子的倾慕。男子都惊叹女将军原来这般貌美,女子则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娶不了这般美貌的将军。宗镕反而成了陪衬。

    金銮殿,是宋卿卿第一次来,她顶着群臣或质疑,或欣赏,或责骂的目光,挺直脊背,淡然地站在殿中,听着皇上对一行人的论功行赏。

    回去东宫的路上,宗镕问她,立了这般大的功劳,却只封了个无实权的候位,甘心吗?

    她笑了笑,说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女子所做的极致了。

    大战当前,朝臣能忍受一个女子在前冲锋陷阵,发号施令;可一旦战争结束,熟读圣人经书的他们绝不能容忍一个女子每日与他们一起站在朝堂之上,谈论军国大事。一个无实权的候位,已是众人能接受的极限了。

    不过,她也不喜谈论政事。再说,余生还很长,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次月,皇上亲自拟旨,册封宋昭训为太子妃。迁宫那天,宗镕十分后悔没有让她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下嫁。

    她却说班师回朝那天,就算是我风风光光地“娶”你了。

    成为太子妃后的第一天,她去见了曹楚楚,两人竟和颜悦色地喝了好一会茶。曹嬷嬷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自家小姐就时常看着宫外走神。再半个月之后,曹楚楚自请出宫,去皇寺清修祈福。

    当那顶轿子跨过东宫门槛,再跨过皇宫门槛,走在京中的大街上时,曹楚楚掀开轿帘,看着清晨寂静的街道,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很开心。

    自那之后,世人只知太子曾有一侧妃,登基后被荣封贵妃,但却无人再见过这位妃嫔,听说她一直在宫外皇寺里祈福。

    再见曹楚楚时,她已经是一位夫子了。那是在太子登基后的第三年,她随宗镕一起南下出访时,在江南水乡的一座小城里,看到了正在教书的曹楚楚。她办了一座学堂,只收女子,教她们读书明理。

    次年,李良娣病逝。最后的时光,宋卿卿常来跟她说话,聊那些宫外的风景、人和事。她说,若有来生,希望自己健健康康的,好好看一看宗朝的万里山河。

    皇后依旧不喜欢宋卿卿,但是她再也没有办法为难身为太子妃的她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封候,升位,独宠后宫,做到了她最厌恶的女子没能做到的事。而她余生,也只能守着皇后的荣耀度过。

    淳熙十四年末,景行再一次辞官了。自塞北回来后,他加官晋爵,被封兵部侍郎,一举成了从三品的官人。次年,官拜兵部尚书,众人都说他以后是要拜相的。可就在年末,他又辞了官。

    他说,眼下无战事,天下太平,他想去看看这太平人间,等他看够了,再回来当丞相,总不能现在把他爹挤下去吧。

    皇上欣赏他,也没有为难,直接准了。他出城那天,依旧一袭白衣,宗镕和宋卿卿都来城门口送他。

    那天,城门下,宋卿卿对景行说: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惊艳了时光,有些人温柔了岁月。你喜欢的也许不是我,只是那个惊艳了岁月的人。我想看遍这天下,但我不能,而你可以。景行,看过风花雪月,人间烟火,你会爱上另一个女子,记得写几本游记。你做过官,当过三元状元郎,京中乃至宗朝第一才子,该有的名、权、利,你都有,我只愿你余生无忧。

    景行则对她说,他会代她好好看看这太平盛世。他又对宗镕说,等他看够了万里山河,便回来当丞相!

    看着那袭白衣白马在眼中远去,两人心中都没有伤心之感。今日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再见。

    景行一个人骑着马,走遍了很多地方,画了很多风景画,写了两本游记。某一天,当那份年少时的倾慕淡去,他终会再遇见一个明媚的女子。

    而赵辰安,他留在了塞北,成为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说塞北风雪迷人眼,去一趟竟觉得这京城之景索然无味。他还娶了一个生在塞北,长在塞北的女子为妻,听说他爹被气得恨不得策马去北边揍他。

    宋憬平没有要皇上赐下的武官。他知自己不擅军事,依旧潜心读书,走科举之路,最好像景大郎君那样,三元及第。可惜,他最终是个探花。打马游街那日,他并不开心。

    这世上,怕是再难有景大郎君那般人物了。以至于,在他辞官,浪荡天涯多年后,京中仍有不少小娘子对他念念不忘。

    淳熙十八年,皇上退位于太子。宗镕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是封自己才四岁的长女为太平长公主。

    宗珏是宗镕和宋卿卿的第一个孩子,那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宗朝唯一的长公主,脾气自然也不小,三岁的时候就敢打架了,四岁的时候,同龄人中不论男女,都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今日,她又惹母亲不高兴了,规规矩矩地顶着太阳下罚站,胖乎乎地小脸晒得通红,但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噜乱转,时不时瞟向东边,心中暗暗着急父亲怎么还没来救她。

    就在她望眼欲穿中,那道明黄色的伟岸身影终于来了。她压抑下心中的激动,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宗镕看着那通红的小脸,心疼坏了,但也不敢直接免了她的罚站。咳嗽两声,假装一脸威严地道:“今日又做了何事惹你母亲生气了?”

    宗珏摇摇头,小声道:“我就是捉了几条虫子放在夫子的书中,已经给夫子道歉了。”

    “嗯,这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对,但是既然已经道过歉了,那就”

    宗镕话还未说完,坐在旁边树下乘凉的宋卿卿就开了口,声音淡淡地,却让宗珏刚翘起的嘴角撇了下来,“除了放虫子,你今日还做了何事?”

    宗珏胖乎乎的小手捏了捏衣角,细数从早上起来后自己做过的事:“我不爱吃青菜,偷偷藏手帕里,喂鱼了;中午去御花园爬树捉鸟,然后跟李二打架,下午我……”

    宗镕一边听,一边想不爱吃青菜是小事,爬树,小孩子嘛,也是小事,打架更是小事…都是小事。刚想开口求情,就看到宋卿卿眼神一扫,脸上似笑非笑:

    “你怎么不跟你父亲说,金鱼不吃青菜,你却命人捉了鱼,掰开嘴喂,一早上,便噎死了三条鱼;爬树捉鸟,你爬不上那树,便找人砍树,还威胁他们不准告诉我与你父亲,不然就砍了她们的脑袋;至于打架,人家都哭着认输了,你还把那小郎君的一颗门牙给一拳揍掉了,还威胁人家,不准告状,还有那……”

    越说,宋卿卿嗓音越高,说到最后都站了起来。自从有了这个女儿,她再也维持不了之前那幅淡淡然的样子了。

    “你还觉得,这都是小事嘛!”

    宗镕不敢再出声,与闺女一起耷肩低头,像个小鹌鹑一样,时不时悄悄抬起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偷偷看暴怒的宋卿卿。

    宗镕自幼没有体会过多少来自父母的爱,便对自己的孩子加倍宠爱,尤其宗珏还是他第一个孩子。在这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女儿面前,他永远都没有底线。

    “这的确不是小事。宗珏,那池子的鱼不能乱喂,那御花园的树也不能砍,更不能随便砍人脑袋,还有,跟人打架更不对…,你认识到错误没有。”

    “母亲,父亲,宗珏错了!”宗珏立马大声道歉,一脸真诚。

    “你看,这都认错了,再说,她还小呢,别跟她计较了。这天也挺热的,夫子是不是还给你布置了作业,赶紧去写!”

    宗镕说完,便向宋卿卿走去,故意用身子遮住了站在身后的小人。

    宗偲立马转身就跑,边跑边说:“父亲,母亲,我回去做功课了。”

    “宗珏,你给我回来,宗镕,你天天惯着她”

    “好了,好了,卿卿,今天有一件朝事…”

    宗珏就这样,在宗镕的宠爱下,成了宫中一霸,甚至京中一霸。但在她五岁那年,却遇到了她当时觉得是一生中最开心又最难过的事。

    那天,下了朝课,还早,宗珏想去看父亲,便让随从将她的课本都送回去,自己一人向着御书房走去。穿过御花园,就看到通往御书房的大道了,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穿着奇怪衣服,但长的冰雪可爱的小孩,正被李二等人拉扯。

    她立马冲上去,将那小孩护在身后:“你们干什么,以多欺少!”

    “关你什么事!”李二自小跟着宗珏一起上学,对她倒并不十分惧怕。

    宗珏扬了扬小拳头,“哼,小心我再揍掉你一颗牙。”

    “你,”李二被气得满脸通红。去年被她揍掉一颗牙,是他的耻辱。

    两人就要开打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润的嗓音:“男子汉可不能欺负小娘子哦。”

    宗珏抬头,看到了着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的男子,他背对这阳光,周身一圈光润,俊朗的长相被衬得仿佛神仙一般。

    “神仙哥哥!”宗珏小声呢喃,都看呆了。

    宗珏看到他走到李二年面前,弯腰蹲了下来,不知道说了什么,李二羞红了脸走了。

    而后,他转身看向了宗珏,看着那一脸呆愣的小女孩,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伸手捏了下她肥嘟嘟的脸:“你是宗珏吧!真是个勇敢的小姑娘,跟你母亲一样。”

    宗珏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然后微微低下头,脸红通通的:“你,你认识我母亲啊!”

    宗镕点点头,起身伸出手:“是去找你父亲吧,走,我带你去。”

    宗珏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长的十分好看,说话也十分好听的人,突然有些羞涩地道:“你可不可以抱我啊。”

    景行笑了,伸出双手将她抱在怀里,而后牵起了那个小男孩的手,一起走向了御书房。

    “他,他是你的孩子吗?”宗珏突然紧张地问道。

    “不是,是我的弟弟。”

    宗珏立马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可是这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在她们一起从御书房去到母亲那时,她看到了一个穿着跟那个小男孩一样奇怪衣服的女子,她听到她叫那个神仙哥哥:“夫君。”

    宗珏就这样在景行的怀里大哭起来,哭了好久好久。没人知道,那颗倾慕的小种子还没发芽就死在了摇篮里。所以,那天她最开心的事是遇到了自以为的心上人,最难过的事是心上人早已另娶她人。但,但她还剩下一点点开心,因为那天的神仙哥哥抱了她好久,安慰了她好久。母亲也因着这事,对她和颜悦了一个多月。

    长大后的宗珏早就忘了这事,但她却一直很喜欢景行伯伯。因为他每次来都会给自己带好吃的,好玩的,还从来不会责怪自己,说话好听,长的好看,脾气也好,哪哪都好。不过这个不能告诉父亲,不然父亲会伤心的。

    宗珏十六岁那年,景行调回了京城,她十分开心,因为她可以去相府找苗姨母玩,苗姨母懂得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那天,她刚出宫,便看到许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这是怎么了?”

    “主子,今日是殿试,想必已经结束了,状元郎正在游街呢。”

    “游街,我也要去看。”

    “主子,太子在酒楼定有位置,我们去那看吧。这街上人多,伤着了就不好了。”

    酒楼是宗珏的弟弟,宗冕定的,位置十分得好。

    “你来这看游街,怎么不告诉我!”宗珏大声指责道。

    “你今日不是要去相府么,再说,这是文状元游街,你又不爱读书。”宗冕撇撇嘴,理不直气不壮地说。

    “哼,不爱读书,我还不能来看了么。让让,我要站在最前面。”

    宗冕委委屈屈地让了位置。不一会,一个一袭白衣的俊俏少年郎骑着白马,胸前挂着大红花,从下面走过。

    宗珏伸头去看的时候,心里恍惚了一下,只觉得这男子长的真美啊。

    “这是谁?”

    宗冕一脸惊诧:“你不知道,他是右相儿子,景元,三元及第呢,而且今年才十五岁。”

    他以为姐姐那么喜欢景伯伯,会认识他家公子呢。不过听说景元自小在苗族长大,很少来京城,没见过倒也正常。

    “景元。”宗珏墨念了一句。她又探头,想再仔细看看这个俊俏的小郎君。正好,景元也抬头向酒楼上看去,看到了明媚皓齿的宗珏,他淡淡一笑,如清风拂月,万物盛开。

    次年,中元节,宗珏一袭红衣,一杆长枪,挑下了最高的那盏灯笼。景元抬头看着那个一身明媚的女子,他突然就明白父亲年少时为什会喜欢上画中那个红衣女子。

    这样的女子很难不让人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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