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之之还来不及开口说更多，许千秋的声音先插了进来。
少年一手抱剑，一摊手，笑容甜滋滋，“师兄，我昨日没输，说好的剑穗，是不是该给我啦。”
“你也没赢。”三师兄声音轻飘飘。
“师兄……！”
许千秋抱怨般拉长了音，伸手去扯青衣青年的袖子，“师兄，你怎么耍赖？当初小师妹和你平手，你还是送了，怎么到了我这偏偏就没有了？”
他的声音似嗔似怨。
三师兄却不吃这一套，抽出手退后两步，抱臂轻蔑一笑，“她年纪小，你又和她比？等她回来知道了你逃不了一顿打。”
“那得看她在山下功力精进了多少。”许千秋眨眨眼，将话题又转了回来，“虞丹朱和江忘情呢，他们是你师兄，可比你大了吧？”
“没大没小……”萧灵王道，“尊老爱幼，行不行？”
“那我也是幼呀，师兄。”
许千秋眉眼弯弯，用虎口抵住自己下巴，掐了自己还有些婴儿肥的双颊，仿佛试图唤起师兄弟情，“我也很需要你爱护。”
然而三师兄铁石心肠，早已免疫这一招。垂眸看来，苍白脸颊上晕了一丝笑意，散漫疏离，“你不算，你是狐狸成精，不算在人的年龄排行里。”
许千秋作恍然大悟状，口出戏言：“难怪大家这么喜欢我。那萧师兄，你喜欢我吗？”
萧灵王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习惯这位师弟偶尔性语出惊人，“……许千秋，我想人活着也许是需要点脸的。”
许千秋歪过头，作一本正经模样，好似真的在等他的回答。萧灵王嘴毒不成反被将了一军，却又不知怎么回应这人的厚脸皮，歇下心思，将一条金色剑穗抛来。
许千秋抬手稳稳攥住。
“谢谢师兄！”
郑之之叹为观止，若有所思。
看许千秋装模作样，三师兄懒声赶他，“拿了就滚远点吧，我那处迟早有一日被你和小师妹搬空。”
“怎么会，我很有分寸的。”
许千秋讨好般对他一笑，眉目柔软乖巧，既视感却很重。
萧灵王端详片刻，最后默默将视线投在一旁无辜托腮的郑之之脸上。
许千秋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点点头，拿了平日里郑之之常用的慢半拍语气词，模仿起来惟妙惟肖，“是噢，就是向郑之之求教学来的。”
郑之之侧脸看了他一下。
为了这个笑许千秋同她学了许久，随放随收，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萧灵王却微微蹙眉一瞬，有了些师兄样子。
“……平日里莫要总是模仿旁人。”
许千秋的笑意因这话敛下去一点。
他没说好与不好，只是想起什么般，移开了话题，“……对了，师兄。”
萧灵王有些稀奇他这样规规矩矩叫师兄了，“说。”
“你每次都打平手，是故意让着我们么？”
他沉默下去，指甲轻轻摩挲了一下食指指节。
许千秋却好似看不懂气氛，追根问底，脸上笑眯眯，“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终于忍无可忍，萧灵王阴恻恻展颜一笑。
一副皮骨秾丽而恶意，配上病白脸色，看上去颇有艳鬼索命之相。
他的声音低柔轻絮，“我怕我动真格会把你打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答案满意了吗？”
许千秋怀中抱剑，勉强作了个双手合十，嬉皮笑脸，做出来动作却天真纯澈，让人很不忍心责怪，“谢谢师兄，我就知道师兄对我们很好。”
萧灵王实在懒得同他继续掰扯。
“滚去和虞丹朱江忘情说这话。”
许千秋不依不饶，继续胡搅蛮缠，“怎么不加上小师妹？”
“……你若想被她按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也随你。”
“似乎比师兄忽然昏倒吓人好一点？”
许千秋说了这话便往后退，目光飘忽一下。
这人肯定知晓自己逗过头了。
三师兄好似有些薄薄地气恼了，张口冷声，“许千秋，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张嘴真的很欠？”
“没有啊。”许千秋无辜笑着，无意识抬手捻了一边耳垂，“好像大家都夸我嘴甜讨人喜欢呢？师兄，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我现在就该去拿针线缝了你的嘴。”
许千秋夸张地赞叹一声，“好厉害，师兄还会女红呐！”
郑之之把头埋在江湖异闻录里，假装听不到这对师兄弟你来我往唇枪舌战。
此时此刻，她确实希冀自己能学一些话本里所谓的禁言术法或给两人下个禁制，至少约束一下在三师兄面前总是口无遮拦的狐狸。
她猜当年小师妹下山，有一部分原因，大概也是受不了凑在一起就聒噪像精神污染的两个人。
就是这一年，名动江湖的小师妹回来了。
白日里郑之之还未睡清醒，就见门主晃晃悠悠走来，掐指一算，便提溜着她说去山下接人，什么也不透露，只是轻描淡写将有所预感而请求一同去的许千秋一口回绝，扔他去后山大阵练剑。
这事完了，门主又好不容易端起一次师长架子，眼神威胁了一下其他徒弟，转头授了郑之之日日天不亮就见许千秋练习的门中基本步法，当她是武学天才一般，让她跟上自己。
郑之之颇有些不知所措，眨了眨眼，一时想到这是与小师妹师出同门的功法，一时心又想在江湖上有着缥缈流丽一说的归去来好似要在自己这里名声毁于一旦了。
各种想法在脑中流窜着，仿佛朦胧有一团云雾，混乱不堪。
这样不行。她抛下杂念，默念口诀。
为了心静，她索性仔细听周围虫鸣叶动，忽觉熟悉非常。
再歪七扭八地试上一试，才发现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反倒很轻易就理解了其中要点，踏起来好歹有个虚假的形。
大约是门主贴心地做了改进。
她心中一动，荡开一丝奇异的涟漪，陌生又新奇。
要让她这样身上只有来路陌生的心法、却没怎么认真习过武的小丫头也能很好驾驭归去来，门主实在费心了。
她往山下去，山岚如云，晕在周身微凉。踩着这现练的步法到时，门主已经等了有好一会，眉目沉静，少见地有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庄严。
见郑之之比自己预想的速度还要快一些，门主侧过脸，微不可察挑了挑眉，“你觉得归去来如何？”
郑之之看他现下不算亲切的模样，思考片刻，“步法改动后，寻常人用起来也还算轻松。”
门主做到这种地步了，要是还有人学不会，应该会被煞费苦心的门主杀人灭口吧？
“是很好学，对不对？”门主释然地笑了一下，望着她，摇了摇头，“我就知道。”
什么？
见她满目疑惑，门主却不再说了，气势一散，只扯一段散漫鬼话。
“你同岁离离那丫头同年同月同日生，她武学天赋那样好，想来你也不会差。”
郑之之不禁侧目：这样的歪门邪说，门主说这话时自己也不会信的。
又恍然参悟一层——当初门主选自己回来，原来还因这一重缘由。
但还未等郑之之回上一句话，遥遥便看到了红衣白马自远天出现，向这处而来。
郑之之见那道身影，无由泛起一阵痛楚，还来不及欢喜或是惶恐，梳理自己紊乱情绪，那马上的人却好似忍着痛，几乎没能直起身子。
她想起门主今日反常举动，隐隐感到大约不好了。
——小师妹被一匹白马带回家，看见门主那一刻，手上力道终于一松，吊着的一口气就散了。
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小师妹似乎很是惶然，从马上摔下，软倒在门主飞身去接的怀里。
她向那柄掉落尘土的长剑伸手，气息奄奄，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灰败，双腮泪痕未干。
郑之之懂事地替她捡回，送到她手边。
小师妹已没了正常情绪起伏，是将其抢回去一般，抱紧怀里血染的长剑，几乎要把它嵌进自己的纤细身躯。
痛极了蜷成一团，也只是喃喃说，师父，我难受。
郑之之无端也红了一圈眼眶。
天赋异禀的小师妹，下山那日神采飞扬的小师妹，名动天下的小师妹，生辰宴办得那样盛大的小师妹……带着一身血污回来，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郑之之看她昏迷在门主怀中，怀抱着长剑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已然折了两段指甲。但门主什么也没说，只是歌唱温柔安宁的歌谣，起身将他的小弟子抱上山，表情平静如常，让她隐隐有了惊惧预感。
九陵门所在地界自小师妹回来后，无端下了三日的大雨，山下居民戏言纷纷，皆说春雨贵如油，不误好时节。
昔年天下第一的小师妹，一病不起，身子骨被摧垮，从此再也没能好起来。
如今师门里三师兄不再是唯一的病秧子了。
小师妹昏睡过她的十七岁，错过她的生辰宴，待到第二年万物舒展生长的春日，才迟迟转醒。
她大病一场，身子还未好全，多数时候只呆呆倚在窗边往外看。
漫山朦胧薄雾，来处尽是迷蒙。
小师妹无处可去，便一看窗外就是几天几夜，好似人带着躯壳回来了，灵魂却落在了山外人间。
她需要静养，师兄们来看望时，说到话语尽了也得不到应声，仿佛一个空心瓷偶，同旁人什么也听不见说不出了，只抱着她带回来的佩剑偶尔自语，很是困惑与恍惚。
郑之之听过小师妹的佩剑，同她本人形影不离，名作荒城。
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师妹有多爱惜这把长剑，当年相交好友酒后戏言要借去摆在家中观赏两日，被她又气又笑追着一顿好打。
这样神采飞扬的小师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也许三个月，半年，一载，或是永远。
也许明天。
大约是天气逐渐好转，一天天暖起来了，小师妹倚在窗边的空洞眼神也慢慢有了些神采。
终于有一日，春风和熙吹拂过她的脸庞，满树桃花窈窕垂落，花瓣漫天悠悠飞旋，好似从梦中惊醒，她倏然眨了眨眼，问。
“这是什么时候了？”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流动，吹盈了春色。
郑之之正在她房中看卷宗，听了这话，难说心中是什么感情，酸涩和欢悦杂乱充盈在心口，她抬起头回道。
“是第二年的春日了。”
群山青黛，满目花开。
小师妹便转过头来看她，片刻之后，嫣然一笑。
人面桃花相映红。
少年一手抱剑，一摊手，笑容甜滋滋，“师兄，我昨日没输，说好的剑穗，是不是该给我啦。”
“你也没赢。”三师兄声音轻飘飘。
“师兄……！”
许千秋抱怨般拉长了音，伸手去扯青衣青年的袖子，“师兄，你怎么耍赖？当初小师妹和你平手，你还是送了，怎么到了我这偏偏就没有了？”
他的声音似嗔似怨。
三师兄却不吃这一套，抽出手退后两步，抱臂轻蔑一笑，“她年纪小，你又和她比？等她回来知道了你逃不了一顿打。”
“那得看她在山下功力精进了多少。”许千秋眨眨眼，将话题又转了回来，“虞丹朱和江忘情呢，他们是你师兄，可比你大了吧？”
“没大没小……”萧灵王道，“尊老爱幼，行不行？”
“那我也是幼呀，师兄。”
许千秋眉眼弯弯，用虎口抵住自己下巴，掐了自己还有些婴儿肥的双颊，仿佛试图唤起师兄弟情，“我也很需要你爱护。”
然而三师兄铁石心肠，早已免疫这一招。垂眸看来，苍白脸颊上晕了一丝笑意，散漫疏离，“你不算，你是狐狸成精，不算在人的年龄排行里。”
许千秋作恍然大悟状，口出戏言：“难怪大家这么喜欢我。那萧师兄，你喜欢我吗？”
萧灵王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习惯这位师弟偶尔性语出惊人，“……许千秋，我想人活着也许是需要点脸的。”
许千秋歪过头，作一本正经模样，好似真的在等他的回答。萧灵王嘴毒不成反被将了一军，却又不知怎么回应这人的厚脸皮，歇下心思，将一条金色剑穗抛来。
许千秋抬手稳稳攥住。
“谢谢师兄！”
郑之之叹为观止，若有所思。
看许千秋装模作样，三师兄懒声赶他，“拿了就滚远点吧，我那处迟早有一日被你和小师妹搬空。”
“怎么会，我很有分寸的。”
许千秋讨好般对他一笑，眉目柔软乖巧，既视感却很重。
萧灵王端详片刻，最后默默将视线投在一旁无辜托腮的郑之之脸上。
许千秋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点点头，拿了平日里郑之之常用的慢半拍语气词，模仿起来惟妙惟肖，“是噢，就是向郑之之求教学来的。”
郑之之侧脸看了他一下。
为了这个笑许千秋同她学了许久，随放随收，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萧灵王却微微蹙眉一瞬，有了些师兄样子。
“……平日里莫要总是模仿旁人。”
许千秋的笑意因这话敛下去一点。
他没说好与不好，只是想起什么般，移开了话题，“……对了，师兄。”
萧灵王有些稀奇他这样规规矩矩叫师兄了，“说。”
“你每次都打平手，是故意让着我们么？”
他沉默下去，指甲轻轻摩挲了一下食指指节。
许千秋却好似看不懂气氛，追根问底，脸上笑眯眯，“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终于忍无可忍，萧灵王阴恻恻展颜一笑。
一副皮骨秾丽而恶意，配上病白脸色，看上去颇有艳鬼索命之相。
他的声音低柔轻絮，“我怕我动真格会把你打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答案满意了吗？”
许千秋怀中抱剑，勉强作了个双手合十，嬉皮笑脸，做出来动作却天真纯澈，让人很不忍心责怪，“谢谢师兄，我就知道师兄对我们很好。”
萧灵王实在懒得同他继续掰扯。
“滚去和虞丹朱江忘情说这话。”
许千秋不依不饶，继续胡搅蛮缠，“怎么不加上小师妹？”
“……你若想被她按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也随你。”
“似乎比师兄忽然昏倒吓人好一点？”
许千秋说了这话便往后退，目光飘忽一下。
这人肯定知晓自己逗过头了。
三师兄好似有些薄薄地气恼了，张口冷声，“许千秋，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张嘴真的很欠？”
“没有啊。”许千秋无辜笑着，无意识抬手捻了一边耳垂，“好像大家都夸我嘴甜讨人喜欢呢？师兄，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我现在就该去拿针线缝了你的嘴。”
许千秋夸张地赞叹一声，“好厉害，师兄还会女红呐！”
郑之之把头埋在江湖异闻录里，假装听不到这对师兄弟你来我往唇枪舌战。
此时此刻，她确实希冀自己能学一些话本里所谓的禁言术法或给两人下个禁制，至少约束一下在三师兄面前总是口无遮拦的狐狸。
她猜当年小师妹下山，有一部分原因，大概也是受不了凑在一起就聒噪像精神污染的两个人。
就是这一年，名动江湖的小师妹回来了。
白日里郑之之还未睡清醒，就见门主晃晃悠悠走来，掐指一算，便提溜着她说去山下接人，什么也不透露，只是轻描淡写将有所预感而请求一同去的许千秋一口回绝，扔他去后山大阵练剑。
这事完了，门主又好不容易端起一次师长架子，眼神威胁了一下其他徒弟，转头授了郑之之日日天不亮就见许千秋练习的门中基本步法，当她是武学天才一般，让她跟上自己。
郑之之颇有些不知所措，眨了眨眼，一时想到这是与小师妹师出同门的功法，一时心又想在江湖上有着缥缈流丽一说的归去来好似要在自己这里名声毁于一旦了。
各种想法在脑中流窜着，仿佛朦胧有一团云雾，混乱不堪。
这样不行。她抛下杂念，默念口诀。
为了心静，她索性仔细听周围虫鸣叶动，忽觉熟悉非常。
再歪七扭八地试上一试，才发现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反倒很轻易就理解了其中要点，踏起来好歹有个虚假的形。
大约是门主贴心地做了改进。
她心中一动，荡开一丝奇异的涟漪，陌生又新奇。
要让她这样身上只有来路陌生的心法、却没怎么认真习过武的小丫头也能很好驾驭归去来，门主实在费心了。
她往山下去，山岚如云，晕在周身微凉。踩着这现练的步法到时，门主已经等了有好一会，眉目沉静，少见地有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庄严。
见郑之之比自己预想的速度还要快一些，门主侧过脸，微不可察挑了挑眉，“你觉得归去来如何？”
郑之之看他现下不算亲切的模样，思考片刻，“步法改动后，寻常人用起来也还算轻松。”
门主做到这种地步了，要是还有人学不会，应该会被煞费苦心的门主杀人灭口吧？
“是很好学，对不对？”门主释然地笑了一下，望着她，摇了摇头，“我就知道。”
什么？
见她满目疑惑，门主却不再说了，气势一散，只扯一段散漫鬼话。
“你同岁离离那丫头同年同月同日生，她武学天赋那样好，想来你也不会差。”
郑之之不禁侧目：这样的歪门邪说，门主说这话时自己也不会信的。
又恍然参悟一层——当初门主选自己回来，原来还因这一重缘由。
但还未等郑之之回上一句话，遥遥便看到了红衣白马自远天出现，向这处而来。
郑之之见那道身影，无由泛起一阵痛楚，还来不及欢喜或是惶恐，梳理自己紊乱情绪，那马上的人却好似忍着痛，几乎没能直起身子。
她想起门主今日反常举动，隐隐感到大约不好了。
——小师妹被一匹白马带回家，看见门主那一刻，手上力道终于一松，吊着的一口气就散了。
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小师妹似乎很是惶然，从马上摔下，软倒在门主飞身去接的怀里。
她向那柄掉落尘土的长剑伸手，气息奄奄，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灰败，双腮泪痕未干。
郑之之懂事地替她捡回，送到她手边。
小师妹已没了正常情绪起伏，是将其抢回去一般，抱紧怀里血染的长剑，几乎要把它嵌进自己的纤细身躯。
痛极了蜷成一团，也只是喃喃说，师父，我难受。
郑之之无端也红了一圈眼眶。
天赋异禀的小师妹，下山那日神采飞扬的小师妹，名动天下的小师妹，生辰宴办得那样盛大的小师妹……带着一身血污回来，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郑之之看她昏迷在门主怀中，怀抱着长剑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已然折了两段指甲。但门主什么也没说，只是歌唱温柔安宁的歌谣，起身将他的小弟子抱上山，表情平静如常，让她隐隐有了惊惧预感。
九陵门所在地界自小师妹回来后，无端下了三日的大雨，山下居民戏言纷纷，皆说春雨贵如油，不误好时节。
昔年天下第一的小师妹，一病不起，身子骨被摧垮，从此再也没能好起来。
如今师门里三师兄不再是唯一的病秧子了。
小师妹昏睡过她的十七岁，错过她的生辰宴，待到第二年万物舒展生长的春日，才迟迟转醒。
她大病一场，身子还未好全，多数时候只呆呆倚在窗边往外看。
漫山朦胧薄雾，来处尽是迷蒙。
小师妹无处可去，便一看窗外就是几天几夜，好似人带着躯壳回来了，灵魂却落在了山外人间。
她需要静养，师兄们来看望时，说到话语尽了也得不到应声，仿佛一个空心瓷偶，同旁人什么也听不见说不出了，只抱着她带回来的佩剑偶尔自语，很是困惑与恍惚。
郑之之听过小师妹的佩剑，同她本人形影不离，名作荒城。
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师妹有多爱惜这把长剑，当年相交好友酒后戏言要借去摆在家中观赏两日，被她又气又笑追着一顿好打。
这样神采飞扬的小师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也许三个月，半年，一载，或是永远。
也许明天。
大约是天气逐渐好转，一天天暖起来了，小师妹倚在窗边的空洞眼神也慢慢有了些神采。
终于有一日，春风和熙吹拂过她的脸庞，满树桃花窈窕垂落，花瓣漫天悠悠飞旋，好似从梦中惊醒，她倏然眨了眨眼，问。
“这是什么时候了？”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流动，吹盈了春色。
郑之之正在她房中看卷宗，听了这话，难说心中是什么感情，酸涩和欢悦杂乱充盈在心口，她抬起头回道。
“是第二年的春日了。”
群山青黛，满目花开。
小师妹便转过头来看她，片刻之后，嫣然一笑。
人面桃花相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