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涌,春日的风虽柔和,却也吹得枝丫乱颤。

    朝云殿内,沈云薇看见跪在地上的人,走上前,抬起细白的手腕,将指尖捏着的信封递过去。

    “这是你母亲的嫁妆,我派人从赌坊花了三百两赎了回来。”

    她又接过芸依递来的匣子打开,里面尽是一些陈旧的首饰,但看得出都被人精心保存着。

    “这是你母亲生前的首饰。”

    沈云薇不绕弯子直言:

    “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殿下于我有恩!”跪着那人将头砰的一声磕在地上,语气诚恳不假:

    “蒋过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沈云薇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她之所以费尽心思的去找蒋过,一是因为昔日皇兄曾与她讲过此人武艺不凡,再者便是因为他是生人。

    行宫看似平静,却满是眼线。

    若说武艺,夜凌在一众侍卫中也算是拔尖的,可人人都知道,夜凌是昔日母妃在行宫救下亲自提拔的,是她沈云薇的人。

    所以夜凌并不适合做她暗处的帮手,而蒋过,当年因为蹴鞠而被皇兄注意到,只是可惜彼时蒋过是商贾之子不得入仕。

    后来蒋过家道中落,皇兄也曾暗中相助,奈何他那个父亲嗜赌成性,才会有今日光景。

    沈云薇并不需要他有多拼命,只是要他去永帝眼前立个功劳。

    “殿下是想安排人入宫?”

    将蒋过安顿好,沈云薇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梨花树出神。

    芸依走到她身后,给她披上披风。

    这棵树是当年六公主和太子殿下一同栽种的,那时候太子殿下才十五岁,带着九岁的六公主在花园玩耍,舒贵妃见他们喜欢,干脆就让他们在朝云殿的内院也种了这样一棵梨树。

    那是舒贵妃正得圣宠,永帝还曾打趣,太子殿下就是花园里那棵大梨树,而六公主就是院子里这棵小梨树。

    “那我就做大树好好庇护妹妹和母妃。”

    当时太子少年的一句承诺,沈云薇却一直都记得。

    “永帝不会允许我将自己人带回宫中,所以我要让他自己来选,让他以为蒋过是他的人。”

    “可蒋过真的能信吗?”芸依有些顾忌,虽说今日蒋过感激涕零,可谁又能知道,这份感激会不会变质。

    “我相信皇兄的眼光。”沈云薇垂眸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况且,他父亲还在我们手里。”

    她自然不会什么后手都不留。

    沈云薇让夜凌派人照顾了蒋过的父亲,帮他戒掉赌瘾,其实也是有拿捏蒋过的成分在的。

    蒋过是个十分重孝的人,从他对他母亲的在乎就能看出来。

    而接下来,沈云薇就等着帝王亲临的春狩了。

    蒋过被夜凌带走,在行宫外,夜凌躲在暗处,看着蒋过被人发现,卖惨。然后被一向好心的另一个行宫侍卫长安排在了侍卫里。

    谢鹤安再一次撞见夜凌带队巡逻时就见到了在其中的蒋过,他只觉得眼生,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就被夜凌不动声色的挡住了视线。

    谢鹤安倒是没察觉,毕竟行宫侍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眼生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他算这日子,春狩快到了,可自己的差事还没办完呢。

    这下,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春狩之后,自己定然要回礼部复命,而六公主也要回到皇宫去了。

    自己倒是没所谓,从五品,在官制中虽不算小,可在京城,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没几个人在乎,至于那些明枪暗箭,他只要装傻充愣也不是不能糊弄过去,可六公主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在脑海中出现。

    他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太闲了,真该找些事情来做一做。

    春狩每年对于宫中来说都是大事,一众贵人将至,行宫也开始忙碌起来,内侍宫女,洒扫布置,阵仗倒也不小。

    谢鹤安昨日还觉得自己太闲,今日就被提前来安排的礼部官员告知,要协助礼部对接春狩事宜。

    这一下可真是忙起来了。

    沈云薇对外依旧病着,谢鹤安不得空,两人也再没什么交集。

    永帝抵达行宫之时,已是午间,烈日当空,烤得人心焦。

    沈云薇纵使身体不适,却也要站在行宫大门前迎接她那位好父皇。

    谢鹤安自然也要来,他远远看过去就见六殿下已至。

    见此,他迈开大步,快走过去却在对上沈云薇的时候怔愣住了。

    沈云薇见他来,微微点头。

    谢鹤安却满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

    他这么一惊讶,沈云薇才想起,谢鹤安还不知道那日梨花树下的小宫女是自己。

    “谢大人可把那些梨花入药了?”

    沈云薇倒是没有被私撕下面具的窘迫,反而是主动说起自己那日丢给谢鹤安的梨花。

    “梨花入药,美容养颜,谢大人可不能因为自身相貌优异便忽视了保养。”

    见人还愣着,沈云薇出言调侃,眼神却在打量着谢鹤安。

    等到谢鹤安回过神来,想起自己那日当着正主的面说她不理自己,只得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来了。”

    沈云薇不再去看他的表情,而是对上不远处的圣驾,日光之下,马车的金顶熠熠生辉,标志性的挂牌摇晃在一角,上面赫然写着皇家的姓氏“纪”。

    她眼中略过不屑,面上的笑意都跟着淡了几分。

    烈日高悬,两人身上都出了些许薄汗。

    等到车驾停下,沈云薇这才跪下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谢鹤安也跟随着一起。

    “臣,拜见陛下皇后。”

    “都起来吧。”中年男子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马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内间明黄色的衣袍。

    “先入宫修整吧。吾儿病着,便回去休息吧。”

    永帝声音浑厚,带着身为皇帝的威严感,却又在对沈云薇说话时多了几分柔和。

    若非知晓永帝的真面目,沈云薇怕是还真的会被他这一句吾儿所动容。

    沈云薇应和着,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便退了下去,临走时还扫了一眼谢鹤安。

    谢鹤安本想跟着退下,察觉了六公主的视线,有些不解。

    谁知还未行动,便听见永帝开口问话:

    “谢卿今岁几何啊?”

    “臣今岁二十有一。”

    永帝一问,他一答。

    “可有婚配?”

    “不曾。”

    他倒是暂时也没这个打算,谢鹤安生怕永帝下一句就是要赐婚,一整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思索间,他又听见永帝说:

    “谢卿年少无畏,传旨有功,员外郎倒是屈才了,这样吧,正巧礼部祠祭清吏司的郎中丁忧,这个位置就你来坐吧。”

    永帝一番话,根本就没有谢鹤安插嘴的地方,他有些意外永帝突然给他升官,但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好跪下谢恩,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这个人,其实对于官职银钱都不是很在乎,只觉得这些东西够用就行,倒不如一副好画来的珍贵。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明明领了份没人要的差事,却阴差阳错的升了官。

    春狩要准备的东西本就不少,他这一升官,便更忙了,谢鹤安回到住处时,看见了被自己摆在窗前的那一小罐梨花粉。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想着将这东西送还回去。

    谢鹤安摇摇头,笑自己无聊,一罐花粉而已,六公主哪里会惦记。

    永帝此次出行,除了皇后,还带着几位及冠的皇子和他们的母妃。

    皇后膝下并无在世的亲子,只有一个生母方婕妤早逝,养在她宫中的四皇子纪清庭。

    四皇子比沈云薇大了五岁,去岁新年刚及弱冠,而五皇子纪清秉便是皇后早夭的亲子,只比四皇子纪清庭小了四个月。

    四皇子一向视太子为仇敌,自然对沈云薇这个妹妹也看不顺眼,沈云薇从前懒得搭理他,如今更不想见到他。

    可皇后派人来,请她去赴宴,言语之间尽是不容拒绝,她又不得不去。

    “听闻六妹病了,可让五哥我好生担忧啊。”

    沈云薇前脚刚踏进皇后所在的凤鸣殿,便听见了这讨人厌的声音,她倒是也懒得装,干脆冷着脸忽略他去给皇后请安。

    看到皇后,沈云薇心中的那块石头又不禁坠得更沉了些。

    前世,他她费尽心思查找杀害母妃的凶手,却是在将死之时听见皇后的话才得知真相。

    皇后就是杀害自己母妃的真凶。

    她因太清殿前跪求永帝彻查母妃之死,而被禁足在行宫,也是拜皇后所赐。

    这个仇,沈云薇永生难忘。

    “薇儿来了。”

    皇后一脸温和的笑着,朝她伸出手,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么多年,女人的脸上几乎看不出皱纹,她全然一副担忧的模样关切着沈云薇的身体:

    “你这一病就是半个月,本宫与你父皇可是担心的不得了。”

    “多谢母后关心。”

    沈云薇面笑心不笑的与皇后虚与委蛇,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视线,沈云薇抬眼看过去,就见四皇子纪清庭毫不遮掩的嘲笑摆在眼中。

    “六妹可是要保重身体啊,毕竟,你可是沈家唯一的后人了。”

    纪清庭的话说得轻轻松松,却是在往沈云薇的心口插刀。

    毕竟昔日辉煌的沈家,如今满门抄家流放。

    沈云薇冷眼看过去,却也只能握紧拳头,沉默不语。

    纪清庭见状更是变本加厉,言语之间多加讽刺,见沈云薇始终沉默,得意之行更甚。

    而皇后,则是等到他说的差不多了才出言阻止。

    纪清庭就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沈云薇也是前世与皇后斗到最后才明白,他不过是皇后为自己真正辅佐之人寻的挡箭牌,而真正站在皇后羽翼下的人是谁,她到死也不知道。

    想到这,沈云薇琢磨着该找人好好的查一查皇后身边的人了。

    正想着,皇后忽然开口

    “薇儿如今眼看着就要十六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岁了。”

    “是啊,倒是也不小了。”

    纪清庭抿了一口清茶,语气里还是那股不着调的样子。

    沈云薇眨眼,心中盘算着皇后的意图,并没有急着反驳。

    “当初你皇兄,也是提过的,只可惜……”

    皇后欲言又止,倒像是惋惜一般拍了拍沈云薇的手,太子之死虽是自缢,可沈云薇却从来都不相信这其中没有皇后的手笔。

    这位人人称赞的贤后,跟谢鹤安一样,面善心恶,都不是好对付的。

    “皇兄与儿臣一母同胞,担心些也不算什么,皇后娘娘操持着偌大的后宫,儿臣又怎敢在劳烦。”

    沈云薇觉得蹊跷,前世皇后虽也曾为自己择婿,但却是在她国使臣即将来访的时候,前世皇后从未向今日一般提起过,就连后来五皇子当爹的时候,沈云薇都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本宫也是怕你孤单。

    ”皇后不再多言,坐着的纪清庭被一旁貌美的宫女转移了注意力也没空来搭理自己。

    沈云薇见无话可说干脆找了借口脱身。

    从凤鸣殿出来,夜凌就从一旁走上前去,他跟随在沈云薇身侧,一同向着朝云殿去。

    他是沈云薇一派的人人尽皆知,便也不必遮遮掩掩,所以在行宫,两人一前一后,也没什么奇怪的。

    “蒋过得手了。”

    短短几字,沈云薇心中的烦闷尽数烟消云散,夜凌将蒋过是如何救下了被野狼追赶的永帝,仔仔细细的描述出来

    沈云薇会心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标志着皇后身份的凤灯。

    她想,今日一过,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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