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头上带着小白花淡青色头巾,笑意盈盈地走出大门,动作夸张地一拍手,“噢哟,贵客来了,欢迎欢迎,快里面请。”

    院子里是青石地面,三面都是参差不齐两三层的当地建筑,院子西边的一楼是开放的接待厅,桌椅都是木质,桌布和墙上的装饰品也都是纹饰繁复的手工布艺。

    老板娘一边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一边麻利地拿出托盘,端出几个陶制的水杯,里面是茶水上面飘着几朵淡紫色的小花。

    “紫丁……”金琥珀喃喃地说,轻轻尝了一口,一丝丝苦味在舌尖游走。熟悉的味道弥散在口腔,一瞬间仿佛记忆被点燃,是了,小时候妈妈也经常这么泡茶。脑中大量的模糊的碎片,伴随着尖锐的声音在脑中炸开,同时刺激着她的大脑和耳膜,她捂着快要炸裂的头蜷缩起来,丝丝汗珠从额头滑落,一旁的顾薄言大吃一惊,长腿两步跨到她身边,扶着金琥珀的肩背,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然而此时金琥珀似乎已经听不见她的叫喊,几分钟之后骤然失去知觉,整个身体滑落在顾薄言臂弯里。

    无尽的黑暗里,金琥珀听见许多交织在一起的声音,眼前斑驳的光影一直在晃动,她费力地想看清楚是谁在叫她,可是看不见,听不清,有人一直急促地叫喊,还有混乱的杂音,像是……山石滚落的声音…… 她伸手想够,却什么也抓不住。

    金琥珀是在第二天清早被杂乱的争吵声惊醒的,她听见屋子外面顾薄言扯着嗓子喊叫,“今天这个险我们必须要冒,不需要你负责,死了残了都和你没关系,你要是怕担责任,来白纸黑字我写个字据给你!”

    “小顾,人家郑警官也是为我们安全考虑,完全是一片好心呐!”这是曲信的声音,这幅和事老的做派和之前冷硬的人设完全矛盾,金琥珀怀疑自己是不是睡懵了。

    她躺在院子北边的二楼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床上,声音是从朝向院子的窗户传来的,她起身走到窗前,看见院子里两个警察正在和他们交涉,顾薄言看起来十分激动,蛮不讲理地大声喊叫,曲信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罗雪松则抱着手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金琥珀听见敲门声,是老板娘送茶上来,她十分关切地看着金琥珀,脸上的纹路随着她的笑容一层层荡开,“噢哟你醒来了啊?吓死我们了,你的朋友们都担心死了。”

    “我怎么了?”金琥珀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一杯绿茶。

    “你呀突然晕倒了,吓得他们跟炸毛鸡一样到处乱蹿,后来镇里的医生来看过了,说你就是太虚弱晕倒了。”

    “炸毛鸡?”金琥珀在脑中想象了下几人慌张的样子,有点好笑。

    “你们城里来的女娃娃呀,太娇气啦,你说说,就你这样还要进山探险?小郑不让你们去,你的朋友呀,一蹦三丈高!”老板娘嘴里啧啧有声,“啧啧,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你说什么?”金琥珀几乎笑出了声。

    “嗯,就那!”老板娘用下巴指了指窗外,“小郑是我们镇上派出所的警官,来劝说你们不要进山的,我们这里规定了,游客不能进山!你的那个朋友就不行啦,撒泼打滚的!”

    “他呀!”金琥珀沉了沉眼睛,心里大概了然了曲信之前说的办法,顺着老板娘的话说,“你知道他们这种纨绔,从小不愁吃穿,就喜欢追求刺激,听说你们这边山里有神秘的仙女啊,这种诱惑他能挡住?可是警察不让去也没办法,回头他就该折腾我们,说我们没用了,哎!”

    老板娘准确地捕捉到了家里有钱这个信息,眼珠转了转,看见窗外坐在地上打滚的顾薄言,漫不经心地说:“森林有神女庇佑,不能随意进出,那些人没有敬畏之心,狂妄自大,结果怎么样?我奉劝你们还是好自为之。”

    “别以为你们带了那些现代化的设备,什么G什么S的,就能万无一失。神女面前不要卖弄。”老板娘带了些神秘又不屑的笑容在脸上。

    她这一段话提到了两次神女。

    “真的有神女吗?”

    老板娘看了金琥珀一眼,没说话。

    “那有没有办法进去参观祭拜?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为神女修建寺庙,供奉香火。”

    老板娘看着金琥珀,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可信度。

    “钱不是问题,你看外面那位,要是能进去参拜一下,或者见到神女的真身,叫他修几座庙他都愿意。”金琥珀继续加码。

    “有向导。”老板娘终于动摇了,“但是进去以后会什么情况我们可不能担保,一切都要看神女的意思。”

    “那当然。”

    他们在镇里转悠了两日,完全一副游客的样子,吃喝玩乐,拍照打卡。

    第四天的清晨,五人收拾行囊,驱车离开镇子,在镇在外一个小桥边停了下来,桥栏杆上坐一个穿连帽衫的人,背着一个背囊,遥遥地冲他们招了招手。走近一看几人才发现,这不就是客栈的服务员小蕾。

    “你?你就是向导?”曲信跳下车狐疑地看了看她,之前两天她总是给老板娘打下手,端茶倒水,准备饭菜,穿着素衣长裙,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温顺乖巧。而此刻,她已经换上了探险装备,长发也梳成马尾,硕大的背囊也被她轻松随意地搭在肩上,脸上的柔顺笑容已经尽数退去,一脸的生人勿近,眼神严肃冷厉地看着几人。

    “是我!你们要进山,路上就得听我的,按我说的做!否则像你朋友一样失踪了,可别怪我!”小蕾用手直直地指向了于修辞,于修辞吓得一激灵,随后梗起脖子瞪起眼睛,正准备开口理论,小蕾移走了目光抢先接着说,“我知道你这次再来肯定还是想找你朋友的,但是我奉劝你,保住自己才是首要。这林子里什么你没见过的野兽,什么怪事都有,你们最好都怀有敬畏之心!”

    “什么怪……”顾薄言弱弱地发问,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小蕾已经推开曲信,径直走向副驾驶,留下了句,“出发!”

    几人面面相觑,这根本不是客栈那个给她说谢谢还会害羞的小蕾吧?

    车子绕着镇子外沿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土路开了许久,探险队才按罗雪松给的导航追上了他们。一行人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又走了约摸半小时之后,已经完全没路了,他们将车藏在树丛里,开始顺着一条小溪徒步向上。

    五月初的白昼还是很长,太阳终于落山之后天很快暗了下去。他们在小溪边一块比较平整的沙石地上搭起了帐篷,燃起火堆。

    林中小溪湍急,溪水清澈凛冽,金琥珀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脱下鞋,将有些浮肿的双脚放进水里,他们已经徒步行进了八个多小时,这队伍里,除了她,其他人都和没事人一样。

    别看顾薄言平时一副纨绔的样子,并没有完全沉迷于声色犬马,他经常健身,每年跑两个全马,这谁能想到。幽深的雨林里满是墨绿色的的树木,潮湿的空气闷热而浑浊,每一步踩下去都是树叶与腐土沤烂成湿滑绵软的地面。在这样的环境下,顾薄言一言不发地每一步都稳稳地踏下去,他牙关紧咬,双手十分有力地牢牢扣紧每一个可以借力的树枝或者藤蔓,眼神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认真谨慎,现在竟微微发着精光,那是一种雄性捕猎者嗅到猎物的兴奋眼神,植物学家来到这样的环境中,本能的警觉起来。

    她一路卯着劲跟上顾薄言的节奏,结果就是,摔的浑身是污泥不说了,细小的划伤遍布她裸露出的十根半截手指头,脚丫子肿的像个白白胖胖的水萝卜,中途松了好几回鞋带。

    “你体力跟不上的话可以跟我说,我走慢点。”小蕾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的脚,温温地说。

    金琥珀有些诧异,从早上到现在,这是小蕾最温柔的一句话了。也许是因为队伍里只有他们两个女孩子,加之金琥珀一看就是常年待在室内,不怎么风吹日晒的类型,而且小蕾自然也是知道前几天她突然晕倒的事。

    金琥珀笑了笑,“没事,我能跟上。”说着伸手拍开小腿上的几只如饥似渴蚊子。

    “你叫金琥珀?”小蕾从怀里拿出一瓶防蚊水在金琥珀腿上和胳膊上喷了喷,让后把瓶子塞给她,“你也是回烟镇人?”

    “嗯。”金琥珀感谢地笑了笑,“是,但是我很小就离开这里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再没回来过吗?”小蕾完全忽略了她的反问。

    “没有。”

    “为什么?”小蕾眼睛紧紧盯着她,青白的眼珠映的瞳孔漆黑。

    不知道为什么,金琥珀从她的这句略带质问的三个字中听出了一丝丝愤恨。在这种与远离都市的村镇中,大部分人们还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茁壮成长,成家立业,担当责任,教子养老,一代一代人就着这样的轮回,守着固定的信仰,过着大差不差的日子,不向往外面,也不排斥外来者,但是对于头也不回离开这里的人,大概多少还是有些背叛的感觉在。

    金琥珀心里弥漫起了无边的苍白感,她不知道这些年她为什么对于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记忆越来越模糊,甚至对于父母的怀念也越来越淡漠。或者可以说她这些年对于一切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都非常迟钝,以至于她从未走进任何的亲密关系之中。顾薄言可以说是她枯燥的生活之中少有的保持多年好友关系的人之一,那也是因为当年无意之间的施以援手,以及后来顾薄言厚如城墙的脸皮才得以维持住这珍贵的人类友情,至少在她的认知里,那就是单纯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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