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社交,金琥珀更喜欢与植物之间建立链接,她了解植物更胜于了解人类。这种感觉在进入这一片原始森林之后开始愈加强烈,她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杂草在列队,灌木在致敬,参天的巨树也似乎在窃窃私语,蠢蠢欲动,这森林里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就连脚下流淌而过的溪水也似乎时不时地敲打她的脚底,流水也无端地生出许多意图来,她惴惴不安,却又跃跃欲试,数不尽的好奇心在脑子里打转。

    “嗯?”小蕾见她半天不说话,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啊,没有。”金琥珀侧过脸看了看她,“我离开这里不久以后就出国了,很多原因导致我没能回来。抱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抱歉,就只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小蕾却十分坦然地点点头,不知道是接受了这份道歉,还是表示明了其中原委。

    金琥珀突然感觉到很荒谬,她匆匆擦干脚,钻进了帐篷。

    接下来的三天,行程慢了许多,小蕾似乎真的刻意放缓了行程,一路也并没有如她所说遇见什么危险的怪兽。

    许多年后,金琥珀回想第一晚她与小蕾的对话,原来一切都是有所预示。那一晚的寥寥几句,是一切的开端。

    密林中大雨滂沱,雨水不断敲击着硕大的植物叶子,轰隆的声音震着耳膜,于修辞不耐烦地睁开双眼,那雨声里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于修辞站起身,朝着雨幕走去,粗壮的藤蔓想冰冷扭曲的蟒蛇一样紧紧缠着一个弱小的人,那人不断挣扎,树枝却越缠越紧。

    “于哥,救我,救救我……”

    于修辞一惊,加快步伐跑过去,透过雨帘,他逐渐看清了,那人正是井宏,他四肢都被紧紧箍在树枝里,脸色酱紫,嘴角和眼角已经渗血,奄奄一息,看见于修辞似乎燃起了希望,费力地伸长脖子看向他,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于哥,救救我,救救……”

    可是随着他的挣扎,树枝更加缠紧,随着井宏一声惨叫,他人突然爆裂开来,血浆四溅!

    于修辞猛然惊醒坐起,看着眼前的帐篷,才意识到是个梦,胸口心脏怦怦直跳,汗已经完全浸湿了他的衣服,濡湿的布料黏腻地贴着他的皮肤,他抬手擦了额角的汗,紧接着被一个声音又吓了一跳。

    “做梦了?”

    帐篷一角,曲信正在无声地收拾地上的照明装备。

    “啊,我没事。”

    “有些事情呢,一定要想好,一旦做了决定呢,就没什么机会回头了。” 曲信将线缠在一只灯管上,晃了晃脑袋,走出帐篷。

    第五天的黄昏时分,当一行人被一巨棵大的扭曲的榕树挡住去路的时候,于修辞突然大喊起来:“到了,是这里,它就在这里!”

    小蕾匍匐下去,额头触地,口中念念有词,拜了三下之后她起身突然平地纵身一跃,跳上了高高的树干,像只猴子般灵活地在粗大的树枝间跳跃了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时无言,叫了几声小蕾无果后,只得警惕地观察起了这颗巨大的榕树,树干底部四分之一处并不是榕树,那是一颗杉树的残骸,这颗榕树就诡异地生长在这颗曾经巨大的杉树之上。

    也许在几百乃至上千年前,一颗种子,偶然落到这颗杉树之上,之后开始生长、发芽、并持续不断地吸收这颗杉树的养分,直到冷杉奄奄一息,成为如今的模样。榕树蛇形攀爬的巨型枝条,将两棵树紧紧勾缠在一起。

    对于金琥珀和顾薄言来说,这无疑是十分典型的标本,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都曾见过更加震撼的异养植物。只是看着看着,他们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巨蟒一样的枝干开始缓缓扭动,直到某一刻,移动速度陡然加快,一瞬间再想转身离开已经来不及。粗壮的枝干仿佛人手臂一般灵活伸展,忽的一下就来到众人面前!

    众人猝不及防,谁也没看清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是那树枝藤蔓鬼影般袭来的时候,其他人都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只有于修辞和金琥珀还呆愣着没挪动脚步,于修辞被粗鲁地树枝卷住,呼地一下缩回了树后面,而那金琥珀面前的树枝在即将袭到金琥珀身前时却忽然好似急刹车,移动缓慢了下来,过了一会才极其温柔地圈住人,带她去了树后面。

    众人一时惊得都说不出来话,反应过来时几个队员已经腿软倒地,还有几个瑟缩着看着寸头队长,慌乱四起。

    “这是什么?我眼花了?”

    “没有,是树在动!”

    “他们俩被抓走了,都小心点,背靠背!”

    ……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顾薄言脑中飞快分析刚才这奇异的一分钟。这根本不是他们研究出来的那些的那些植物低等级的意识觉醒,树枝活动极端灵活,目标精准抓取,甚至可以区别对待,抓取于修辞和金琥珀的时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就好像是有自己的判断取舍,这一切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目前已知的所有发现。

    曲信呆立片刻之后迅速拔出手里的枪,向前探去,虽然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枪还有没有作用。那大树刹那之间恢复了原样,已经看不出任何破绽。他小心翼翼地绕着树干两侧仔细探查,却发现两侧被密实高大的灌木和荆棘堵住,完全看不见树后面是什么景象。

    寸头的探险队长虽然有十几年的探险经验,这样的诡异现象也是听都没听过的,他瞪着眼睛,僵在原地,脑中飞快辨别刚刚看见的这一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随即就被曲信唤醒,曲信呵斥他立即查看两人的位置,他才如梦初醒,立刻哆嗦着打开几人的信号追踪,并在随身佩戴的通讯装备呼叫。

    没有任何回应,所有人的追踪信号都安静地停留在他们刚刚站立的树前的位置,没有任何更新,耳机里也没有任何回应。

    路征为他们配备了最先进的户外设备和信号装置,保证每个人的信号都能够被搜寻到,可是此刻的屏幕却如同一潭死水。

    顾薄言焦躁的起身不断朝着树后面大声呼喊金琥珀的名字,他开始用手中的金属手杖杖敲打树干,对着树大喊,“谁?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干什么?……把人给我交出来!小蕾!”

    随着一声轻微地划破空气的声音,顾薄言的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颗橡子,几人同时抬头,高高的树枝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的小蕾吊儿郎当地坐着,手里拿着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果子吃得津津有味。

    顾薄言一下子火气上头,很明显正是小蕾带他们来到这个陷阱,她早就知道这棵危险的树。

    “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把他们弄到哪去了?”顾薄言冷冷地问,眼里的怒火却几乎要喷薄而出。

    小蕾无视了他的眼光,漫不经心地扔掉手里的果子,她坐着的树枝带着她稳稳地落在地面上,随即又退回高高的树干。

    小蕾满不在乎地瞄了几人不可置信地表情一眼,晃动了几下身子,轻飘飘地说了句:“跟我来吧。”众人虽然对小蕾很排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必须找到金琥珀和于修辞,只得提着一百二十分的小心跟着她。小蕾领着一行人绕过巨大的树干,走到稍远处的一侧,所到之处,一旁的杂树藤蔓都自觉地让开一条平坦的小道。一行人梦游一样跟在小蕾后面,走了约摸半小时,再次穿过巨树形成的天然屏障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巨大开阔地,目之所及,花团锦簇,错落有致,几千年的古树随处可见,像极了书里描绘的仙境模样。顾薄言注意到,靠后面的一颗古树上修建了一座看起来十分大气的树屋,树屋前面有片宽大的露台,有人影闪动。

    他箭一般飞了出去,顺着绕在树干上的旋转楼梯踏上那片露台。

    “阿金!”

    站在露台的金琥珀见到顾薄言安然无恙似乎也放下了心,迎接冲上来的拥抱,顾薄言眼见金琥珀全须全尾,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开口询问,就在这时一声女人尖酸的轻笑传入他耳朵。

    这时站在树屋下的众人才发现,靠近树屋的檐下一张榻上横卧了一个妖艳的女人。

    她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滑落在周身,皮肤雪白,眼窝深陷,五官很立体,眼神里的骄傲和冰冷让人有些不敢直视,身上穿着一件拖地的白色长裙,手腕上戴着精巧别致的鲜花手圈,周身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此时正一手撑着下巴,上扬的眼角玩味地看着金琥珀。

    “这就是你的男人?啧啧,过得不错。”

    女人说话慢吞吞,但是语调宛转悠扬,顾薄言心里嘀咕,这是什么戏剧表演?雨林土著的欢迎仪式?我们是误入了什么兔子洞?!

    “他是我的朋友。”金琥珀语调平静,眼神坚定,内心却似乎压抑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情绪。

    “既然是你的朋友,也算是我的客人,来了,就都留下吧。”女人说完,扶着小蕾的手起身进跨了屋内,“好了,带他们下去吧。”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蕾一眼,小蕾似乎十分会意地点了点头。

    “阿采!”金琥珀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无奈,“你是苗采采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些年你怎么过的?为什么不给我回信?难道你就一直住在这里?还有……你现在这是怎么了?”

    女人脚步顿住片刻,她背对着门口,垂下眼眸,呼吸轻轻颤了颤,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进屋后木门便自动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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