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切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仿佛很长的时间她都活在惊恐之中,在满脑子的兵荒马乱无法自洽的那段时间,金琥珀离开了这里。

    那时候她想,阿金会不会知道了,临走时冷漠的眼神好像是在无声的宣告,她恨她,她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她在终日的惶惶不安中再次走进了森林,这一去,彻底改变了她原本一眼看得到尽头的人生。

    “您的意思是,她给您输过血?”小蕾忽闪着大眼睛仔细地盯着苗采采。

    “是,她是金家的后人,她才是真正的湿水幽的连接者。”苗采采光洁如玉的脸忽然爬上了一丝沧桑,眼神落寞,喃喃自语道:“是我拿了她的。”

    小蕾一时无言,默默地跟着,没再说话。

    “那个人找到了?”

    “是,单独关起来了,我看着呢。”

    “看好他,回头交给他们,先打发他们离开,你送她出去,剩下的都留下。去准备吧。”

    “是!”

    转身离开的刹那,小蕾似乎感觉到不远处有动静,随即伸手放出一条刺藤直击而去,嘴里喝道:“什么人!”一只长臂短尾的猴子受到惊吓迅速在树枝间几个闪跳不见了踪影,小蕾叹出一口气,转身走了。

    隔壁树后面躲着的曲信大气也不敢出,直到两人走远了,才从树后面闪出身影,他本想再去七号树屋打探情况,不料巧遇了这主仆二人,离得太远他并没有听得十分真切,只模糊得到几个关键词。

    湿水幽是什么东西?金家?曲信一时分析不出这些话意义,决定先收起这些信息。他全身穿着迷彩,压低重心,眼神扫过四周,躬身一跃像一只灵活的豹子,便消失在这叶障丛生的森林中。他总是选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时候行动,虽然他也十分好奇金琥珀到底继承了什么非自然的力量,但是眼下他心里有数不清的谜团,他能接受一切的意外,但他不习惯在未知的处境待太久,他可以不主导,却不可以不了解。

    远远的看见七号树屋的时候,曲信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地面上有折断的新鲜树枝和凌乱的脚印。曲信迅速踩着树梯上了树屋,门没锁,他轻轻推开门,一股污秽之气传来,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一副被踩碎的眼镜静静地躺在角落一堆破布旁边。曲信拾起眼镜,装进胸前口袋,转身来到地面,顺着脚印,来到旁边一条小溪,脚印便消失不见了。

    曲信他蹲下身用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准备起身离开的一瞬间,余光扫到一抹红色。他伸手在水中捞起一个钢笔帽,看起来还十分新,一阵兴奋,曲信开始在周围寻找起来,很快,在小溪对面的不远处找到了钢笔的中段,有人留下了记号!

    不一会,曲信手上已经集齐了三只钢笔,五颗纽扣,和两幅蓝牙耳机。

    面前是一片陡坡,曲信抽出手里的匕首,躬身往一棵大树后面慢慢靠近,动静越来越大,是呜咽声!

    曲信伸手掀开斜靠在树后面的一大团树叶,赫然是一个洞,竟也没人看守。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朝里面喊:“有人吗?”似乎是听到他的声音,里面顿时呜咽声大作。他此时有点后悔没有叫个人一起,他顾虑这些人的实力,也怕遇到什么危险,便独自出来探查。

    曲信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握着匕首,慢慢钻进半人高的土洞。走了约摸五六米,里面是一个宽阔的扁平的洞穴。里面竟然大约有十来个人,都被树藤木乃伊似的缠住,躺了一地,见有人进来纷纷激动地呜呜叫起来。

    曲信迅速解开众人的束缚,在七嘴八舌的讲述中才渐渐弄明白,这些人都是进山探险的旅游,不幸误入此地就被抓来,有的甚至已经被抓来好几年了。

    “抓你们来干什么?你们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没机会逃走吗?”曲信有些不可思议,他们都是男子,虽然瘦弱,伤痕累累,但却行动自如,而对方明明才只有两个人。

    “逃走?根本没可能。”一个满脸胡子,头发披到肩头的大汉满脸惊恐地说,“她最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心情好的时候就把我们集合到一起,说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让我们自己随便跑,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机会。哼!我们跑了无数次,从来没有一个人成功跑出去过。这林子诡异的很,无论往任何方向跑都找不到出口。再被抓住,她就折磨我们。”

    “她除了虐待你们,平时还做什么?”

    “除了陪她玩,挨打,关刺笼子。要不就是干活,不过活也不多,就是做饭,盖屋子啥的,也不太用我们动手,她嫌我们干的慢,就提供个思路啥的,工具这里啥都有,他就,就,这样那样,你见过了吧?”大胡子边说边张牙舞爪地演示起来,曲信点点头,“老巫婆喜怒无常,有时候还疯疯癫癫的,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做了树肥。不过她正常的时候也会抓着我们给她讲讲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她在这山里多少年了。”

    “她杀人?”曲信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我是没亲眼见过,”大胡子回头指着一个瘦的皮包骨的中年男子,“他见过,他被抓的最早。”

    “我不是被抓的最早的,”瘦子耷拉着脑袋,头发一缕一缕地挡着脸,胡子和着草屑杂乱无章地团成一堆,看不出来原本的长相,嗓子好像被砂纸磨过,“我只是现在活着的人里面待的最久的。”

    “你亲眼见她杀人了?什么时间?尸体在哪里?”

    “什么时间不知道了,好几年了吧,山中无日月,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被折磨死的人都做肥料了,根本找不到尸体。”他终于抬起头,枯黄的头发遮盖着浑浊的眼球,脸色灰败,整个人就像是一堆枯叶勉强串联在一起。

    “现在是2023年,五月12日。”曲信准确又干脆地说出日期。

    “……整整六年了……”瘦子呆了半天,似乎在计算时间,过了一会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曲信也震惊了,六年,想必他的家人恐怕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但此时不是感叹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洞外,连忙嘘了一声。

    “我们会叫救援,来救大家出去,但是现在时机未到,还请大家忍耐几天,等待增援。对了,我看这个洞是新挖出来的,你们为什么突然被关到这来了?”

    “平时都在树屋,”胡子头瓮声瓮气地说,“就昨天,应该是你们来的时候,做完饭突然就把我们关起来了,我昨晚听见有动静,今天那丫头又突然带我们走,我想着是不是有人来找我们了,就召集大家沿路洒下了记号。果然,你就找到我们了……”

    曲信伸了大拇指给胡子头,“做得好,但是这里没有信号,我得想办法发信号出去,不然我们这么多人,很难跑出去,对了,你们当中有一个叫井宏的吗?”曲信抬头扫视了一圈。

    “有!有的!”

    “人呢?”

    “被带走了,昨天晚上突然被带走的,那家伙挣扎的不行,硬是被好几条藤子捆住带走了,然后我们就被带到这来了。”

    曲信从身上拆下一个对讲机塞给胡子头,“藏好,这待机时间大约三天,我想办法恢复信号,然后和你们联系,在这之前别轻举妄动。有吃的吗?”

    “有,有!”大胡子激动地拿着对讲机,指着角落一口大缸和几大包被大叶子包起来的包裹,“我们被带来时那小女娃一起拿来的,也许她们并不想让我们这么快就饿死。”

    “好!你们要保存体力,我得走了!”

    准备离开时,胡子头突然拉住了他,“这里有信号屏蔽器!这林子里本来就没有通讯信号,何况她还装了加强的信号屏蔽器。就算关了这个信号屏蔽器也得有信号发射器才行,你们有吗?”

    “什么?屏蔽器装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在做储藏室的树屋那里!”

    “……牛啊”曲信眼睛都瞪大了,这他妈到底是原始森林还是军事基地啊,他冲胡子头点点头就出了山洞。幸亏他们准备万全,幸亏那个谁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

    曲信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不断刻画苗采采这个人:她在这十几年里独自在深山依仗着特殊能力变成了所谓神女,营造了神秘的形象,受到镇里一部分人的敬畏,甚至发展了向小蕾一样的信徒,看起来是很享受这个角色,但是他又向往外面的文明社会,使用现代科技使自己的生活更加舒适和便利,甚至毫不客气地笑纳了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这里俨然成了她的王国。享受现代社会的便利,却保留了原始社会的暴戾。那么她的暴戾到底是骨子里天生的,还是被这常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所逼出来的?

    她毕竟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曲信心里想,有着社会性这个深深的烙印,但是她很克制,没有主动打扰山外的世界。只是山中岁月寂寞,她应该是非常渴望一个长久的陪伴,金琥珀的意外到来,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成为精神上的依托,希望她留下来陪伴自己,还是成为她的逆鳞,想要除之而后快呢?

    都不好办!

    他抬手看了看表,距离他们来到这里已经超过24小时了。

    刚走进他们的树屋,就看见大家都忙忙碌碌,似乎非常高兴,罗雪松和寸头正各自抱着一大捆柴火往一片划出来的空地上放,看见他回来罗雪松急忙上前问:“曲信!你上哪去了?”

    “我,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了一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好消息啊,井宏找到了!是那个神女和向导帮我们找到的,不过他好像中毒了,昏迷着还没醒。”

    “真的?”曲信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

    “真的呀!”寸头走过来咧着嘴笑,“金博士说他需要尽快送回去治疗,已经商量好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返程。”

    “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把自己带的吃的都整理了一下,只留下回去需要的,剩下的拿出来晚上开个篝火晚会。”

    曲信抿了抿嘴没说话,这个情况倒是没料到。他抬腿就往树屋的方向走。留下两个还在兴奋的人继续讨论,“奇怪啊,这林子里居然没啥大点的动物,想打一只烤来吃怎么都找不到,有条蛇也行啊!”

    “说实话,我第一天来就觉得奇怪了,晚上睡觉安静的可怕,啥动静都没有……”

    “咦,你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咱们还是赶紧收拾回去吧,这地方怪里怪气的!”

    “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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