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空旷的寂静往往带来的压迫感更为强烈;荀风渡依依不舍的望着赵寒枫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几分转瞬即逝的不舍之情;然则恍如昨日,过多的情感都是额外的累赘。

    况俗话说的好,“立场不坚决等于坚决没立场”。

    如此看来,赵寒枫这张选牌,怕是要丢弃了、眼下如此紧张的事态,她心里万万容不下一个隐患;哪怕是昔日一同上战场杀敌的挚友亦是不可!但眼下他对于先前“知情不报”还有些许内疚,留着倒也有用。

    荀风渡抱着膀子倚在沉闷的屋檐下,几滴无根之水透过排列整齐的瓦片打在她的发梢、随机滑落在被白日太阳烤的发干的乌青色地板上;来京都多日,竟然是头一回下雨。

    阿洌从屋中抽出一把雨伞,问道,“不早了,陛下要是去找主子,主子不在可如何解释。”

    “阿洌,这儿有吃的吗?”荀风渡接过雨伞反问道。

    “啊?”阿洌愣了一下随手差人搬来一摞干瘪甚至还散发着些许霉味的饼子;荀风渡看的眉头一皱,不忍问道,“你们整天都吃这个?岂不是吃坏肚子都……”

    “这边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能留着就不错了,兄弟们倒也日常轮班,偶尔出去改善改善伙食。”阿洌随手拿起一个撕掉上面一层黏糊糊的表皮,有些内疚的说道,“大人,等你有一天带我们吃好的。”

    “嗯。”

    荀风渡拿过饼子塞入口中,其次桌上的也一并收走。

    先前宇将军所作所为连同着其恍惚间的话语,再加上峦起尘先前的反应,很难想象他们会不会来一波什么试探;荀风渡思索着将小包袱收到怀里,嘱咐道,“如果有朝廷官儿过来,无论是谁,只要有另一方来探视,就迅速动手,别留下什么活口。”

    “是。”

    阿洌不问缘由,但既然自家主子说了,照做便是。

    ……

    千丝万缕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大雨爽快、酣畅淋漓,小雨柔情、磨着性子。

    回到住地宫门,又是夜半更声作响;荀风渡预想从后门进绕过风吹树叶的小院子间,忽见一身着白衣的哭泣女子身影,便放缓了脚步、又靠近些,那女子猛然回头露出一张哭花了的脸;雨夜中,除了些许胆大的宫女守夜点灯外一片漆黑。

    雨水打在池塘、绿色的纸杯上,白衣女子捂着脸委身其中;荀风渡撑着雨伞缓缓靠近,凭着为数不多的亮光,依稀辨认出此人;倒也不是别人,只是又见着了宇盼山。

    “荀风渡……”

    “你在这儿做什么?要是来劝我做些什么妥协,你还是趁早回去吧,至于我的行踪,也劳烦你一同上报即可。”荀风渡撑着有些陈旧的雨伞站在三五步开外的地方;她深知宇盼山虽面上强硬心里却脆弱的很,只经得起欢愉、见不得半点悲伤。

    “不是……”

    宇盼山抬起有些发白的手掌擦擦脸蛋,奈何雨声依旧随心所欲的落在任何见的着、见不着的地方,包括在场二人的心里;荀风渡自觉心中悲悯,但比起自己的处境,她还有父亲、家人可以依靠,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若是意志不够坚定,怕是早就沦为男人身下玩物罢了。

    “荀风渡……我想……我想为楼渐鸿报仇!我不能、我不能看着他无辜惨死啊!荀风渡!”宇盼山捂着脸在雨中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响声,她嗓子如同沙砾滚动般沙哑着,每次发声都宛如刀割般生痛,奈何她心有不甘,又无能为力的再次出现在这儿……

    “回去吧。”

    “荀风渡!”

    宇盼山沙哑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无边际的雨夜中,她哽咽道,“我不得不那么做!如果我不那么做,他会铲除了我们宇家啊!我多羡慕你独身一人自由自在的……我连爱的人都留不住!我真是废物!废物!”

    “这话对我来说,真的是讽刺啊,盼山。”

    眼底露出单凭话语说不尽的悲伤。

    荀风渡只觉胸口犹如巨石堵塞般喘不过气,她将乱落地雨点尽数收入眼中,收起纸伞放于墙角、脱下碍事的长衫走入雨中顿在宇盼山面前,“我难道一开始就是孤身一人吗?我为什么会变成孤身一人啊!我何尝不羡慕你!我也想被人簇拥着、被家人爱着,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才二十岁!我已经顶着一头白发了!”

    “那你要怪谁吗?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宇盼山一把将荀风渡推入石板未渗透的泥水中,双拳落在她耳畔处重重地捶打着、不当心触碰的花枝随之晃动着,为二人附着潮湿的香气,“你要是一开始就听峦起尘的,老老实实的在宫里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儿?你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地生活!”

    “我为什么要安稳的?你是说我被隔离在峦起尘地羽翼下是件好事儿?还是说你觉得我该相夫教子地被他把控着?什么都得不到!”荀风渡双目含光、想伸手推开宇盼山反被其按住手腕儿锁在头顶,“我一直都在为我喜欢的、我想要的努力着,都有错吗?”

    “错!都是错的!你不该!你有错!”

    宇盼山逐渐瘫软下去,脑袋贴在荀风渡身前听着她近乎停摆的心脏。

    双目中热泪不断滚落间、荀风渡动着喉咙将视线落在一旁被雨水无情冲刷的艳丽花朵上,一双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自回廊传来,她眉间聚集朵朵愁绪,问道,“宇将军,你知道你女儿的心思吗?”

    “知道。我也知道你不简单,但我从来不觉得你带坏了她。”

    宇灼将军已褪去终日不曾离身的铠甲站在了雨中,他抬头望着密密麻麻不断落下泪珠的黑夜,自嘲似的说道,“老夫见多识广,却自始至终深觉你怪异的很,总是有一股儿跟我女儿不一样的气质,恍若他界临世,那到也算不上,毕竟你在一些地方平庸极了,比如枪法,简直不堪入目,脏了我的眼睛。”

    “然后呢?”荀风渡轻蹭趴在身上的宇盼山,“将军也觉得,我当初不该带着李施琅去找解药?”

    “施琅的事儿,你我都清楚的。”

    宇将军脱下战甲后愈发显得苍老几分,他捋着被雨水浸湿的枯黄白发,有些可惜的说道,“李家宗族就这么一个后人,却早早夭折在了西域,也是气数将尽罢了。峦起尘不救他,无非是不想过多的浪费时间,那是内朝中事儿风云变幻,任谁都不会不管的。”

    “所以呢?要放任施琅不管吗?他可是……”

    “你想说他可是战功赫赫、立下汗马功劳?”宇将军双腿一盘坐在荀风渡身边,轻轻弹了她的脑壳儿一下,笑着说道,“荀风渡,你到底不是识大局的,李施琅天赋也并没有多出众,你也亲自超越了他,他前期对你的心怀不甘、说重了叫做‘妒忌’,你可是见在眼里的。”

    “将军的意思,是我的执念太重了吗?将军也觉得我当初应该放弃他?”荀风渡望着不断落下牛毛细雨、长叹口气说道,“我爱他,我不觉得有错。”

    “你的错不在于爱谁。”宇将军换了个姿势,浸湿的衣裤散出许久未清洗的味道刺入荀风渡鼻口中,“你的错在于太过于心高气傲了,太任性了,所有人你都不在乎,与其说楼渐鸿是峦起尘杀死的,不如说是你害死了他。”

    “将军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荀风渡舔了舔嘴唇上继续的雨水,笑道,“他奉峦起尘的旨意一路跟着我们,还有你的女儿,如果不是峦起尘默许,我不可能把她带出城,末了,他又自己决定不肯生擒了我们回来,一念之间,我替他做不了主。”

    “荀风渡。”宇灼站起身子拍拍衣服的上水滴落叶,“你真是冷血。”

    “所以将军还有什么要说的?”荀风渡将脸转到一侧,“如果没有,我可要睡觉了,那日你刺了我一剑,我的心痛死了,如果不好好休息,脑袋太累了,我真的会死掉的。”

    宇灼眼光逐渐冷漠,他转身从回廊中抽出两杆长枪、将其中之一扔到荀风渡面前,“你也猜到了我是为了陛下来的,你不会因为伤到五脏六腑而亡、也不会伤势过重而亡,任何能致我们于死地的手段,你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嗯,将军是现在才生疑揣测的?我可不觉得将军是个蠢人,但峦起尘想必是很早就发现了吧?”

    荀风渡将半昏过去的宇盼山扶到一侧山茶花下,努力深呼吸着调整自己的情绪,从地上捡起那柄长枪道,“看来是我大意了,如果我没有搞错,他第一次怀疑大概是在……那次吧,我从风暴中坠落,却近乎无损的活着。”

    “啊……”宇将军将长枪横在身前,“你现在已然有选择。”

    荀风渡从地上捡起长枪横在身前;斜风细雨此刻有些愈渐加快了脚步,更些用力的拍在地板砖瓦上发出一阵又一阵扣人心弦的迷离之音;宇灼将军后撤半步,见荀风渡双目黯淡却依旧做了十足的准备,说道,“你好像已经很讨厌选择了。”

    “将军,我不是讨厌选择,我是很讨厌别人给我选择。”

    长枪在风雨中不断划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银色弧线,彼此交错间荀风渡听到宇将军在身后说道,“老夫愿收你为义女、视如己出,也请你以宇家女身份入宫为后,不可意气用事、为了萧朝安定、百姓安康,同北地讲和、不做任何冲突。”

    “凭什么?”

    声音绵远悠长;荀风渡紧握手中长枪,猛地对着宇将军的头颅掷去;宇将军轻侧身子躲过后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凝神苦思般语重心长说道,“我没有让任何人接触李施琅,为的是今日好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跟你谈判的筹码,你得仔细考虑、如果你爱他。”

    “铛——!”

    九连自黑暗虚空而出握在荀风渡手中、宛如银色蛟龙般在沉默中不断游走、迸发在二人之间;宇将军见其不知从何处掏来的武器先是一惊、而后迅速躲闪着,只听金属断裂声响在雨夜中不断撞击着耳朵、二人近乎是一瞬的同时将手中武器向着对方要害刺去。

    宇将军手握残兵断武自然比不过神器九连生龙活虎,双目聚焦她最为脆弱脖颈的一瞬间脑中似有千言万语未曾说过、千万副画面如长河般不断流淌,遂最后一瞬即刻收住性子向荀风渡右侧肩骨猛抛、只见锋利的断枪毫不犹豫地刺穿荀的身体带着她倒在地上。

    任凭雨水打在她身上化作过眼溪流,不断汇聚到身下砖缝的千沟万壑中。

    荀风渡倒是干脆利落的多,她很清楚眼下的自己完全给予不了宇将军过多的伤害;但……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亦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是昔日的战友上司,是长辈,是宇盼山的血亲,但站在对立面,再多的冠名都是白费,他只是个单纯的敌人。

    “咳咳……”

    重重的咳嗽声盖过自己沉重的喘息,荀风渡躺在地上放声笑着,抬手想要从肩上拔下那支断枪,却只觉左臂发麻使不上任何劲儿;或许是这跟金银铜铁的器物已经刺穿了地板、牢牢地扎根于泥土中去,再或者是自己又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荀风渡。”

    宇灼将军握住九连枪杆将其从宽厚的背上扯出摔到一侧,蹒跚着步子来到荀风渡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这对你来说并不坏,我也是为了你着想的;你也感觉到了峦起尘对你留有心思,今日,你连自己宫中的食物都不敢吃了,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忌惮吗?”

    “不要想着做些什么天方夜谭的虚妄事儿了;把北地告诉峦起尘,交出手中势力,同盼山一同入宫有个照应,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李施琅在我宇家,不论是先前李家之事如何,我都会好好招抚。”宇将军说着,从荀风渡肩上抽出那柄断枪扔到一侧,转身带着宇盼山踏入望不到栏杆的回廊中,遁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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