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刚好卡在十一长假中间,原定的提前一起过节没能实现。

    闻霜和周晏清商量过后,干脆两人一起在节后调休。

    节假日不仅是商场增收的高峰期,也是医院看病的满员期。

    经历过一个长假的洗礼,闻霜累得脚后跟磨破皮,人也明显消瘦了几斤。

    周晏清也累,他连着出门诊,又做了几台大手术,在医院里话比平时更少。

    穿着白大褂步履生风地从走廊上匆忙走过,表情也更加冷淡。

    可他见了闻霜,仍是温温和和的模样。

    这天下班之后,两人进了小屋,各自换上拖鞋,往沙发上一坐。

    闻霜后背靠在周晏清身上,双腿伸直,小腿搭在另一侧的沙发扶手上,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周晏清低头在回微信消息。

    他主管的病人出了点小问题,当班护士正在和他汇报情况。

    闻霜抬手把扎头发的黑色皮筋扯下,黑直长发顺滑散开。

    察觉到有一缕头发挂到周晏清的手腕上了,她偏头去捋。

    不经意间扫见他手机屏幕,闻霜问:“要回医院吗?”

    “不用,护士能处理。”

    周晏清这人不仅君子,而且坦荡、表里如一。只要不是涉及到病人隐私,他发消息、打电话从不避讳闻霜。

    但闻霜对于窥探他的信息内容不感兴趣,她从沙发上起身,“我先去洗澡。”

    冲过热水澡,身体好像被热水浸润,一连多日高强度工作造成的疲乏也从身体深处催发到了四肢百骸。

    闻霜头发都没吹干,便拖着步子走去客厅,往沙发上一倒。

    周晏清从阳台外进来,“困了?”

    闻霜以俯卧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半边脸被压变形,两条长腿没有章法地压在另一侧扶手上。

    天气渐凉,她穿了套长袖衣裤。

    不是专门的睡衣,而是那种白底印大黄大红富丽花型的绵绸服装。

    老实说,周晏清只在周星驰的电影《厨神》里,看见莫文蔚故意扮丑的角色穿过。

    绵绸材质很软很贴肤,也很容易起皱。闻霜稍微抬一下腿,两只裤脚就往上褪去。

    露出的两截小腿瘦而不柴,线条十分漂亮。

    可就是这样一双漂亮的腿,两边小腿肚上竟然各有一处伤疤。

    当她两条腿并拢的时候,两处伤疤合在一起的图案就像一条横着的被搁浅的鱼。

    伤疤呈淡褐色,中间有凸起的瘢痕组织,在周围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目。

    根据周晏清的判断,是烫伤后留下的痕迹。

    他猜想,这应该便是渝城夏季那么炎热闻霜却从不穿短裤的原因,就算工作原因要穿丝袜也选择不透的那类。

    周晏清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两个伤疤,但每一次看见他都忍不住蹙眉。

    他是医生,能想象到烫伤发生时皮肤被破坏,外表出现水疱、起皱,甚至脱落露出皮下组织、呈现被煮熟外观的惨状。

    闻霜呼吸渐轻,已经快睡着了。

    忽然感觉到左边小腿肚被羽毛拂过的触感,若是其他部位她可能不会有反应,但那个地方实在太特殊,她一下惊醒。

    仍是俯卧的姿势,左腿往旁边避了一下,乜斜着眼眸朝沙发另一头看去。

    周晏清蹲在那头扶手旁,刚才触碰过她左边小腿肚的修长指尖还没收回来。

    他笑一笑,轻声说:“把你弄醒了。”

    闻霜含糊“唔”了一声,坐起身,一边把裤腿往下捋,一边问他:“怎么还不去洗澡?该睡了。”

    周晏清笑说:“这就去。”

    他往浴室方向走,没几步又顿住,回头说:“确定这就睡了?”

    闻霜一怔,忽然被他问得心猿意马。

    她又趴回沙发,闷声闷气道:“睡啦!”

    十来分钟后,周晏清从浴室出来,外面的灯都熄了,遮光窗帘也被拉上,只有从厨房那扇朝北的小窗照进来一点橘黄月光。

    屋子里迷蒙混沌,周晏清不确定闻霜睡没睡着,没喊她,摸着黑慢慢走去客厅。

    弯腰往沙发上摸去,却扑了个空。

    “周医生,你确定要这样吗?医药费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黑暗里,一个温香躯体从后面抱住他,嘴里还一边说着十足委屈的话。

    闻霜有时会玩cosplay,大多时候是S属性,但也有心血来潮扮演m的时候。

    周晏清感到有只手在他身上点火,喉间蓦地一紧。

    他声音不似平常那般明净,带一点哑,很有颗粒感。

    “想什么办法?”他配合地问,语气里那种凌冽压迫感让闻霜爱死。

    闻霜像是要哭了,“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快一点,这里是医生办公室,如果被人看见……”

    “看见又怎么样?”

    周晏清转身,坐上沙发的同时,在黑暗里精准攥住她两只手腕,另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腿上。

    闻霜像是身不由己跌进他怀里,软绵绵地贴着周晏清,那种带着哭腔的娇媚语气简直让人发疯。

    她说:“我保证不会出声,你别……”

    剩下几个字唇瓣堵着周晏清的耳廓喃喃溢出。

    一霎之间,周晏清眼底的暗比屋子里的光线更浓黑。

    可闻霜食言了,她没法不出声。

    确切地说,是周晏清让她不得不出声。

    阳台的玻璃门是关上的,这里又是顶楼,旁边那户没住人。

    尽管如此,闻霜还是压抑住音量,完全杜绝叨扰到其他人的可能性。

    因为两人明天都休息,这晚他们格外放肆。

    待到重新洗完澡,闻霜困得抬不起眼皮,衣服都是周晏清帮她穿上,又背着她出浴室的。

    上回周晏清问闻霜卧室的床是不是坏了,所以她才睡沙发。那时闻霜含糊应了声。

    隔天周晏清就让商场送了张新床过来,闻霜看一眼外包装,当场炸毛说太贵让周晏清退了。

    后来周晏清又看了张稍微平价的,买之前把图片发给闻霜,闻霜还是不让买。

    这回的理由不是嫌贵,而是让周晏清要买就买张单人的,他自己睡。

    周晏清被堵得无话可说,后来没再提买床的事。

    两人就这么挤在沙发上,一睡就是大半个月。

    大概是太满意周晏清今晚的服务,闻霜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迷迷糊糊道:“等我转正有了提成之后,一起去宜家买个床吧。”

    “再说。”周晏清轻抚着她的发丝,温声哄道,“先睡。”

    比起买床,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案。

    翌日,他们睡到快十一点才起。

    晚上才出去吃,午饭还是闻霜在家做的。

    她图简便,还是面条。

    周晏清去洗碗的时候,发现水槽旁边放了橡胶家务手套,淡蓝色,为他量身定做。

    闻霜随口道:“昨天上班前路过商场超市,看见打折就买了。”

    周晏清轻笑。

    闻霜又道:“L码,应该能戴。不过你手那么长……”

    周晏清回眸,闻霜移开视线,假装去拿放在餐桌旁边墙柜上的写字板。

    侧脸被长发遮挡,唇角和眼尾挑起相同的弧度。

    上个月跟周晏清说再考研的事,周晏清让她有想法就去做。闻霜后来想了想,并不急于今年就考。

    一来备考时间确实太短,二来她想在sa这份工作中多攒点钱。

    她在网上下单买了备考书籍,有时间就拿出来翻翻。

    大学毕业快四年,很久没静下心来学书本知识,刚开始看得很慢。

    而且她是属于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类型,跟着网上视频勾出要记、要背的内容,需要再在草稿纸上誊抄至少两遍。

    她这个习惯从高中就养成了,对她来说很好用,就是慢了点。

    周晏清擦净手,轻声走到她身侧,看见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苍蝇小字,他若有密集恐惧症,必定拒绝再看第二眼。

    闻霜握着签字笔,抬眸看他一眼,“现在就出去吗?会不会太早?”

    “都行。如果想现在出门,就带你去海边走走。”周晏清说,“如果想在家,那就晚饭前再过去。”

    他从公寓里带了好些书过来,医学期刊、散文诗集、小说……他本来就是喜静的性子,不会坐不住。

    闻霜在纸上奋笔疾书,偶尔抬眸,对面的人穿白色衬衫,外面叠一件浅咖色薄款羊绒衫,后背微微抵着椅背,掌心托住书脊下方,修长指骨则扣住摊开的两侧。

    另一只空着的手搭在桌沿上,有时会抬起来翻过书页,有时会端起手边的咖啡,送到嘴边抿一口。

    他看书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会有那种看到动情处潸然泪下、或者因为书中文字而拍案叫绝的反应,他很平淡,无论看什么书都这样。

    闻霜就不一样,她脸上微表情很多,即便摊开在面前的是教材。

    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笔杆,一会儿又“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笔拍在桌上,去抓头发。

    起初周晏清会因为这突兀的声响,投来不解的目光。

    后来习惯了,任她看书看到暴躁把桌子都掀了,可能都会淡定如常。

    他们如此不同,又意外合拍。

    四点多,闻霜收起书,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周晏清笑问:“不看了?”

    闻霜恹恹地摇头。

    三个多小时过去,她进度缓慢,知识在脑子里粘成浆糊。

    她感觉自己像个大脑损伤的复健病人。

    周晏清看她表情心知事情不妙,温声安慰:“万事开头难,慢慢就顺了。”

    闻霜“嗯”了一声,拖鞋后跟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声音,往客厅那边走。

    她蹲在摊开的行李箱前,一边扒拉里面没几件的衣服,一边回头问周晏清:“我需要换个衣服吗?”

    周晏清说:“换不换都行,只要你觉得舒服。”

    闻霜“哦”了一声,从行李箱里抓出一套长袖衣裤出来。

    走去浴室换衣服之前,有意无意地偏头看了眼周晏清。

    那人居然仍安坐在餐桌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餐厅是周晏清订的,他没跟闻霜说过订的哪家。

    但前天周晏清来接她下早班时,坐在车里打电话,闻霜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空间封闭,电话那头的女声漏出来:“给您预留的观景位置,一边用餐一边欣赏星海湾夜景,预祝您和您的女伴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那时闻霜假装去扣安全带,心却卡到了嗓子眼。

    名义上是补过中秋节,但闻霜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其实她并不认为现阶段和周晏清这种饮食|男女的关系有什么不好。

    不需要对对方承诺什么,也扯不到责任这个词,随心所欲地依偎、愉悦彼此。

    内心深处,她可能还是有些排斥给这段关系冠以世俗的名义。

    不是说她排斥和周晏清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而是她觉得时间不对。

    太快了。

    有些事情她还没做好准备告诉他。

    那些周晏清看见的,是她愿意展现给他看的。

    而她不愿意示人的部分,仍深藏水底。

    闻霜从浴室出来,“好了。”

    周晏清把铺在餐桌上的书,包括闻霜的教材一并收拾好,放在墙柜上。

    看一眼闻霜,她穿深灰色卫衣、黑色直筒裤,长发扎成高马尾,脸上素净,她只要不上班就一定不化妆。

    因着娃娃脸的长相,看起来就像一个刚来报道的大一新生。

    到楼下,风刮过,闻霜仰头,发现楼前两棵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快掉光了。

    北方的秋来得早,也迅猛。

    肩上忽地有重量落下来,闻霜侧头,周晏清揽着她的肩膀,指尖捻了捻她的衣服面料,“冷不冷?”

    闻霜摇头,“没那么娇贵。”

    周晏清只是笑,上了车,不动声色地开了低档的暖风。

    白色林肯穿过大半个市区,最后驶进一幢摩天大楼的地下车库。

    观光电梯上行,闻霜两手搭在栏杆上,透过玻璃轿厢看见和城市灯火相连的深蓝海域,暮色下,幽静而沉默,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去探寻它深藏于底的秘密。

    闻霜指尖蜷起,看得失神。

    周晏清垂眸握住她的手,“是不是恐高?”

    闻霜才反应过来,“有点。”

    周晏清便伸手揽住她,用一个拥抱缓解她的生理不适。

    那股清新的水生馥奇香将她笼罩,闻霜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特别是落座之后,服务生将周晏清预订的花束捧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心如擂鼓。

    闻霜抿了下唇,抱着一大束海洋风的花,旁边桌的客人纷纷投来祝福的目光。

    他们可能以为周晏清要求婚。

    周晏清坐在她对面,少见地卡了一下壳。

    他没有表白经验,打好的腹稿此刻淤塞在喉间,不知应该用哪句作为开场白。

    闻霜瞥见花里夹了一张卡片,她空出一只手把卡片抽出来。

    白底茶花暗纹,正中一行宝马蓝墨迹:致闻霜。

    是周晏清的手写钢笔字。

    字形看似柔润,实则骨架劲挺。

    翻开来看,他写道:

    你在,灵魂丰盈。

    你不在,宇宙也寥落。

    早在刚认识的时候,闻霜问过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当时,周晏清说的也是这句。

    现在,他把这句给闻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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