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济回到崇王府的时候,已是晚上,原以为王妃已经用过晚膳,没曾想王妃竟然还等着他一起用膳。

    恒济道:“费扬古,我不是让你告诉王妃,不必等我回来用膳了吗?”

    王妃抢先一步,笑道:“爷,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等您回来一起用膳的。”

    恒济道:“你产后本就虚弱,再不按时进餐,对身子不好。”

    王妃撒娇道:“那爷就按时回来陪我进餐。”

    “好,”恒济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都已经是当额娘的人了,还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你们男人不都喜欢未出阁的小姑娘吗?我不这样做,只怕爷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弃于我。”

    “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浑话。”恒济哭笑不得。

    “爷,皇上急匆匆地招你进宫到底所为何事?”王妃一面说,一面为恒济添菜。

    恒济筷子顿了一下,王妃暗悔失言,神色一黯。

    恒济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道:“虽说妇人不该妄议政事,但今儿皇上宣我进宫,原就不是什么政事,不过是让我题匾而已。”

    王妃这才又欢欢喜喜地往恒济碗里夹了个四喜丸子,道:“弘文院里的学士那么多,再说了,皇上自己个儿的书法不就挺好的嘛,干嘛专程差您入宫题匾呢?”

    恒济得意道:“王妃,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本王可是咱们本朝赫赫有名的大书法家、痴仙道人的关门弟子。”

    见王妃一脸不信,恒济又道:“师傅他老人家是去年,也就是在你过门之前仙逝的,你自然不知道。师傅姓王单名一个铎字,和书法大家董其昌齐名,素来有‘南董北王’之称。阿玛当年把我送到师傅门下去习书法,原是为了收收我的性子,却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虽是一位各体皆能、风格多样的书法全才,但自从降清以后,其他体都已渐弃,唯狂草技法已臻化境。”

    王妃道:“所以,阿玛将你送去师傅那里原本是为了抻抻你的筋骨,却没想到反而让师傅带着爷你越发不服管教呢?”

    “哈哈哈……”恒济忽地大笑起来,“好一个不服管教,知我者莫夫人也。夫人可知,本王少年时,阿玛曾怎样评价本王?”

    王妃拧眉思索,恒济轻轻点了一下王妃光洁如玉的额头,“桀骜不驯!”

    王妃道:“看来师傅亦是个妙人,可惜,我生不逢时,没能见着师傅他老人家。”

    恒济忽地沉默下来,道:“其实,自降清后,一直到去年仙逝,师傅他老人家一直郁郁寡欢。书法可以说已经成了师傅作为‘贰臣’的心理矛盾和落寞情怀的消遣。师傅的作品其实早就失去在前朝时的扛鼎之力和奋发之气,都化作理性和孤冷了。”

    王妃心知这种事情轻易劝解不开,只能默默替他斟了一杯酒。

    朝堂之上,满汉朝臣就废后一事再度谏言皇帝,其中以弘文院大学士高仕俨尤为激烈。

    皇帝道:“高大人如此谏言,莫不是要学那唐朝的魏征?”

    高仕俨慨然道:“文官谏死,武官战死。这本是身为臣子的命运。”

    皇帝一时气愤,反讽道:“既然高大人有此觉悟和气节,为何做了这令世人所不齿的贰臣?”

    高仕俨羞愤不已,却只敢露出羞惭之色,不敢表现愤怒。朝堂之上站着的汉大臣都没有了声音,而一向与汉大臣不睦的满大臣们则站在一旁看笑话,到底还是崇亲王以大局为重,站出来声援高仕俨,道:“皇上所言甚是,高大人既已是贰臣,受尽世人的唾骂,如果此番皇上废后,高大人再不死谏,莫非还要另投新主?”

    皇帝一脸漠然,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扫视了一遍站在朝堂之上的一众臣子。

    恒济忽地站出来,道:“皇后性奢且善妒,德行有失;性格暴戾,与皇上常有龊语,实在不宜再居中宫。奴才恒济,奏请皇上速废宝儿赤斤氏。”

    皇帝与恒济隔空相望,眼中都闪现出了隐秘的微笑。这一对从兄弟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一起捉弄福嬷嬷的日子,合作完满,亲密无间。

    崇亲王冷眼旁观儿子和皇帝的暗通款曲,知道自己那一日的预料已经成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气。

    下朝后,皇帝心中颇为烦闷,不欲回位育宫。

    李忠强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您要去哪个主子宫里坐一坐呢?”

    皇帝略一思索,道:“去佟氏那里吧。”

    李忠强高声道:“摆驾景仁宫。”

    见李忠强正授意底下的小太监去通传,皇帝道:“不必这般兴师动众的,我只是略去坐一坐,今儿未必就会歇在那里。”

    “嗻。”李忠强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乖顺地回到了队伍里。

    御驾行在长街上的时候,两个小太监各端着一只大盘子,只顾着埋头疾走,竟未瞧见皇辇,直愣愣地撞在了辇子上。

    辇子摇了一摇,幸得抬辇的太监们都身强力壮,皇帝这才未失仪。

    李忠强高声道:“停。”

    太辇的太监们这才停住了步子。

    李忠强斥到那两个小太监道:“哪个宫的奴才?竟这样冒冒失失的。”

    那两个小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皇帝道:“你们俩抬起头来。”

    两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着皇帝。

    “你们是哪个宫的?”

    “回皇上的话,奴才是景仁宫的。”

    “哦?巧了。”皇帝又问,“你们俩这样忙忙慌慌的是要去做什么呢?”

    “奴才……”两个小太监相视一眼。

    李忠强斥道:“放肆!还不赶紧如实禀报,在万岁爷面前还敢行此等鬼祟之事!”

    皇帝一抬手,李忠强立即住了口,皇帝又示意宫女把那两个小太监打翻在地的盘子捡起来,皇帝问道:“都是些什么?”

    李忠强验看之后,道:“是一套衣裳和一套钗鬟首饰,奴才瞧着应该是新制的。”

    皇帝问那两个小太监道:“是你们主子的?”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答道:“是四执库新为主子置办的,宫里的掌事姑姑命奴才去取的。”

    待看清楚了那些衣饰环佩的颜色,皇帝忽觉意兴阑珊,示意宫女把东西还给两个小太监,道:“你们赶紧回去交差吧。今儿的事,别告诉你们主子,也别告诉其他人。”

    “嗻。”两个小太监端着盘子,像逃命似地朝景仁宫快步行去。

    皇帝仿佛玩笑一般同李忠强说道:“佟氏素来喜欢着娇艳颜色的衣裳,莫不是鹅黄粉红翠绿,没想到如今连她这样个可喜活泼的人都变得稳重起来,改穿起素净深沉的颜色。”

    李忠强道:“佟主子如今有孕在身,即将为人母,自然不比得从前。”

    皇帝冷笑道:“是啊,她如今是怀着龙嗣了。这后宫中的女人都是母以子贵,此番,她若是生下个小皇子,身份可就矜贵了。李忠强。”

    “奴才在。”

    “你说,佟氏这回要是生个小格格可怎么办呢?”

    李忠强站在辇子下,悄悄偷眼去瞧皇帝,只见皇帝脸色如常,只是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看不清楚,他亦不敢细看,正斟酌着该如何回话,只听见头顶上传来皇帝的笑声。

    “要起风了,这窝里的鸟儿都活络起来了,争着往外飞。”皇帝道,“殊不知,安安分分待在窝里才是最安全的。”

    “万岁爷,咱们是继续去景仁宫吗?”李忠强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去朱颜阁。”

    “摆驾朱颜阁。”

    皇帝又道:“还是让太监在前面开道吧,免得哪个宫里不长眼的奴才又冒冒失失地冲到跟前来,叫人看着心烦。”

    “嗻。”

    开道的太监在前边挥舞着鞭子,清脆响亮的声音提醒着宫人们,御驾在此,及时回避,莫要冲撞。

    御驾行到朱颜阁门前的时候,皇帝一抬手,李忠强高声道:“停。落。”

    皇帝下了辇子,抬头一望,只见新的门匾已经制好,红漆底鎏金字,“朱颜阁”三个字行云流水,正是他的手笔。

    皇帝问身旁的李忠强道:“李忠强,你来品一品,这三个字如何呢?”

    李忠强道:“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比这三个字更妙的来了。”

    “李忠强,近来,你拍马屁的功力是越发见涨了。”

    李忠强道:“这三个字骨骼清奇,飘逸如仙,不染凡俗,实在是道尽了如贞格格的风骨呀。”

    皇帝忽地心情大好,笑道:“我这就进去找这姑射仙子讨一杯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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