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和及川彻的故事起始,是在北川第一中学的一年级入学日。

    那天樱花层层绽放,浅粉色花瓣随着微风吹散,点缀在校园的路上。明朗的少年与同伴打闹着跑过你身边,不慎撞在你身侧,导致你向前踉跄一步。

    “抱歉!”他转过身,一边倒着跑一边朝你挥手大声致歉,冲你露出一个弧度很大的笑容。

    “你这是什么道歉态度?”刺猬头的少年一巴掌打上他的后脑勺,看样子一点力气都没吝啬。他苦着脸,抬手按住脑袋,脚步也慢下来,控诉起同伴的‘暴行’。

    看着眼前的一幕,你眨了眨眼,目光转过他的斜挎包上的挂件,几秒后开口道:“我可以原谅你,不过你得告诉我那个限量版的‘宇宙联合队’的外星人挂件是在哪里买到的。”

    面前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变得越来越亮,找到同好的激动让他按捺不住地踮起脚,身体重心前后晃悠。

    “你也喜欢看宇宙联合队吗?”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些许急切,一股脑儿地问道:“还有外星人,你喜欢外星人吗?你有没有去过三月份的‘星际’展览,是不是特别有意思?对了,你......”

    他一句接一句地问着,过于自来熟的表现让身旁的黑发同伴无语扶额,递给你一个隐含歉意的眼神。

    少年纯粹的兴奋好像有感染力,你不知何时跟着他扬起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他的方向往前迈一步。

    蔚蓝天空下的校园朝气蓬勃,花瓣飘落时留下风的轨迹,春日的明媚还有他神采飞扬的模样,让你记了很久很久。

    ……

    升入二年级后不久,你和及川彻正式交往。

    说实话,你们在一起这件事并没有在相互的朋友圈里掀起什么波澜,毕竟你们的关系本来就比寻常异性友人紧密,兴趣爱好等都出奇地统一。按照岩泉的话来说,你们平时恨不得一直黏在一起,交往后也只是更名正言顺一点罢了。

    成为情侣这件事是顺理成章的。即便是及川彻的后援团大部分都没有产生过激反应,大概因为习惯了你们形影不离。以前你们却总是否认恋爱关系,现在真正‘承认’下来,倒是让她们有点‘我早说吧’这种心理,反倒没有什么冲击感。

    和任何一对初恋情侣一样,你们试探地牵手,学习接吻却不小心磕到对方的牙齿。你们打打闹闹,受到朋友们的起哄和揶揄时满脸通红,然后在无人的角落带着少年人的笨拙相拥,汲取对方的体温。

    及川彻非常喜欢你,从不掩饰自己对你明目张胆的偏爱,就连表达心情的方式都非常‘及川彻’,近乎嚣张。他从不吝啬于告诉别人他喜欢着你这件事,在排球队相熟的队友面前更是肆无忌惮,生怕有人不知道你是他女朋友似的。

    他的喜欢就像他本身,张扬又高调,完全没有‘留后路’的念头,热烈地将爱意双手奉上。

    这样的恋人,你怎么可能不回应以同样的热情,用等量的付出让他安心?

    在两个人毫无保留的爱意中,你们都越陷越深。在此之前你们恐怕不知道,短短时间中竟然可以生出这么庞大,澎湃到几乎令人惧怕的情感。

    那时的你们也许尚且年少,但是两人能朦胧预感到这段关系正在疯狂扎根生长,根系缠着骨髓缝隙,时间越长,就越无法分离,哪怕试图剥离一丁点都会鲜血淋漓。

    也许很难相信,但是十四五岁的你们,的确在某个瞬间突然有了‘啊,就是他/她了’这种认知。可能是知道以后不会再找到像对方那样了解自己,喜好相同,会一起做幼稚的事,相视一笑的人。

    能够与他相遇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对于及川彻来说,你们是天经地义的恋人,喜欢你变成了呼吸和氧气,自然地融入身体机能的每一部分,跟随他成长。

    ‘分开’这件事在当初的你们耳中令人啼笑皆非,认为那是不可能发生的假设,因为你们连普通情侣之间的争吵都极少发生,生活在粉红泡泡中。

    那么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逐渐开始腐败,玫瑰色的滤镜被打碎,阴暗种子落入土壤的?

    仔细回忆之后,你恍然发觉转折点很早,大约可以算在你们升入初三的那年。

    在一个很像你们初遇那天的明媚开学日,名叫影山飞雄的少年入学北川第一,在教练的推荐下同时加入排球队。

    他带着直白,专注和天赋,闯入曾独属于及川彻的王国,无知无觉地践踏过他的城池疆土。

    2.

    “你对他也有点太苛刻了吧?”

    “可是他真的很让人讨厌耶,无论是性格还是在球场上。”

    及川彻接过你手中的毛巾,擦汗的同时顺着你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正独自做托球练习的少年。

    一年级就被提拔为正选的影山飞雄不光拥有极为出色的天赋,更是有可贵的心性,能够心无旁骛地重复无比枯燥的动作,一丝不苟地完成基础训练。

    作为排球队的经理,你虽然没有教练或者队员们那么专业,但也能轻易看出他在以恐怖速度成长的潜力,不难理解他为何能这么快就成为二传候补。

    怎么说呢。在目睹他对排球投入的精力和在出众表现后,哪怕你早已见惯及川的耀眼,还是不得不称赞这名后辈的出色。

    当然,你只敢在心里暗中这么想,如果把这话说出来,你的男友十有八九都会原地爆炸。

    你正胡思乱想着,属于男友的体温便黏糊糊地贴上来。棕发二传手利用身高优势挡住你看向影山的视线,像只不高兴的猫咪一样鼓起脸颊,气呼呼地道:“你看他做什么?”

    “这不是在替我亲爱的男朋友评估他未来的对手吗?”你打趣道,摆出嫌弃的表情把他推开,道:“走开点,别把汗蹭到我身上。”

    “对手?就他?”他顺着你的力道后退一步,接着摆出不可一世的傲气表情,眼中却是认真的锋利:“别开玩笑了,他可不配。”

    面对他这种狂妄的宣言,你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让他别再借用喝水的接口待在场边赖着你,赶紧回去训练。

    那时的你们虽然没怎么在意这随口之言,但其实两人都默认了及川的说法,认为影山飞雄不配和他相提并论。因为及川彻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坐着不可动摇的王位,他人望尘莫及。

    你们错了。

    3.

    将器材室的门关上,你长呼出一口气,卸力靠在门板上,半阖双眼。

    你很担心恋人的状态。

    影山飞雄最近极速攀升的能力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连带着心态受到影响,已经明显到了队内众人或多或少都察觉到的程度。

    倒不是说黑发少年现有的技巧超出及川的水平,问题的根源来自于影山飞雄无可比拟的天赋,这才是让他心浮气躁的原因。

    你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大致模拟他的想法。无非是天之骄子第一次发现,两人之间有依靠后天努力不能弥补的资质差距。对方能轻松做到曾经自己努力练习很久才掌握的技术,随便观察一场比赛就能提升自身,毫不费力地跃过本该困住他的障碍,好像没有‘瓶颈期’这种东西一样。

    这种压力下,即使自信如及川彻也不由得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紧迫感逼近的同时,又不愿意承认内心的慌乱。

    你很了解恋人,明白他肯定是有些嫉妒影山的才能的,却因为自尊心而不断抵赖。

    这算是件无解的事,旁人无法帮助他脱离钻牛角尖的倔脾气,加上今年的赛季快开始,和他一起长大的岩泉都不好说什么,生怕多讲一句会弄巧成拙,起反作用。

    想到这里,你有点心累的轻叹一口气,心中更多是对他的担忧。

    “前辈?”少年带着犹疑的声音将你从沉思中唤醒。

    你眨了眨眼,朝声源望去,发现方才思绪中的主角之一不知何时来到你的不远处,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你。

    影山飞雄的发丝被汗液浸湿贴在额间,胸膛的起伏比平时急促,看样子刚才结束最后一组训练,回更衣室的途中刚好路过你所在的器材室。

    他上前几步,来到你面前,还未开始快速发育的小少年和你差不多高,脸上还有点未褪去的婴儿肥。

    这么近的距离下,你能清晰看到他眼睛极深的钢蓝色,分辨出其中和他冷冰冰外表不同的纯澈。

    “你还好吗?”他问道,显然是看到你刚才疲惫靠在门上出神的模样。

    “没事,刚刚只是有点累。”你微笑着回答,接着在短暂停顿后,用关切的语气问道:“今天模拟赛和队友们的磨合成果如何?”

    见你主动开启话题,少年虽然表情没怎么变化,但身体站得更直,捏着水杯的手稍微紧了点,还算了解他的肢体语言的你知道他这是很高兴的表现了。

    “我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及川前辈掌控对手球路的托球方式,还有岩泉前辈习惯的最佳击打高度,教练帮忙分析......”

    你的问题本就是他感兴趣的方面,一打开话匣子便难以停下,滔滔不绝的架势和平时沉默的安静模样相差甚远。

    不过也不难理解,因为像及川彻一样,影山飞雄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排球控。

    至于为什么以他闷葫芦的性格,会和你这个三年级的球队经理相处这么融洽舒适,还要从几个月之前说起。

    虽说你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男友别扭的心情,但是他对影山的态度已经恶劣到连你都看不下去。偏偏那孩子的情商太低,压根儿没意识到及川明里暗里的针对,满心都是排球的他也没注意队员们有时在他背后的窃窃私语。

    不管怎么说,就算他本人迟钝得感受不到这些负面物质,但你却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影山被这样无形排挤,所以率先向他释放善意。

    从很小的事开始,比如一两句问候,在校园碰巧遇到时的微笑挥手,再到之后慢慢熟悉一点,能融洽地交谈。

    你和影山在旁人眼里依旧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就连极其粘你的及川都没注意到你们在角落间隙中拉近的距离,但实际上你敢打赌自己现在大概是整个排球队和影山走得最近的人了。

    等到你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对你的依赖时,已经狠不下心疏远,只好放任自流。

    你正耐心地倾听影山说话,远处却隐约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少年突兀噤声,你无奈地叹口气,对他道:“彻君在找我了。”

    影山虽然不擅长社交,但这种明显的结束谈话的潜意思他还是明白的。于是他点了点头,朝你微微弯腰告别,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刚消失在转角,你就从身后被人抱住。

    “原来在这里,难怪转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你。”及川没骨头一样挂在你身上,将脸埋在你的颈窝,用头发蹭你的脸颊,刚洗过澡的干净皂角香气很是清爽。

    身体不禁放松,你的唇边扬起柔软的弧度,夹杂着笑意道:“别撒娇,这不是找到了么?”

    “我哪里撒娇了?!”

    “行,你没有。”

    “为什么要用那种哄骗小孩子的语气啊!难道我看起来像个幼稚的三岁小鬼头吗?”

    “......噗嗤。”

    “可恶,你绝对笑出声了吧!”

    “怎么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

    “找借口就别用那种敷衍语气,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好啦,是我的错。及川君怎么可能像小孩子,你明明是超受欢迎的万人迷大帅哥。”

    “哼,这才差不多。”

    你们如往常一般嬉闹,是暴风雨之前的安宁,也是危楼将倾时墙壁上的细碎崩毁的土屑。

    ……

    空气安静到一根针落地的声响都无比清晰的地步,岩泉松开格挡住及川的手,眼中还有未褪去的震惊。

    “影山,你先离开。”你率先开口,在这种情况下显得过于冷静,但只有你知道自己在极力压制不可置信的怒火。

    听到你的话,黑发少年从惊愕和困惑中脱离,下意识看了眼及川彻后,乖乖顺从你的指令走出场馆。

    一旁的岩泉犹豫一瞬,接着选择先让隐隐形成对峙氛围的你们单独沟通,紧跟着他走出排球馆,将大门阖上。

    你深吸一口气,再也压抑不住暴风一样混乱的情绪,声音不自主地拔高,斥责道:“你刚才是要做什么?殴打后辈?及川彻,你疯了吗?”

    到此时,你终于无法继续对他的激进视而不见,尽管你知道方才爆发的导火索是上午那场比赛,及川被影山替换上场的事肯定对他有很大的影响。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任由情绪失控,以至于试图攻击对方。要不是岩泉刚好在场挡住了他的动作,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收场。

    “没错,你心里不好受,可影山又做错了什么,他难道不是最无辜的一方吗?”你的语速加快,想要借此倾吐长久以来目睹的不公,好似在为自己算是‘朋友’的后辈质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那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和你一样热爱排球的伙伴,恶劣也要有个限度吧?”

    在你说话期间,及川彻用一种陌生的空洞眼神看着你,面无表情。这样的态度和平时反差太大,你抵触他这样平板到可怕的模样,更生气他看上去油盐不进,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你这次真的过线了。我不强求你突然和影山手拉手当朋友,但至少收敛点,别再仗着人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就肆意欺负他。就连岩泉都觉得你有些过分,上周还跟我说......”

    “怎么,你也更喜欢天才吗?”

    “......什么?”被他突然打断,你慢半拍没反应过来,半形成的句子卡在喉咙哑火,转变成疑惑。

    “你也觉得他比我更优秀?更喜欢他?丢人吗?身为队长的男友被一个一年级强制替补上场比赛?”

    他的语气讽刺,分不清是针对自己还是你,眼底有扭曲的涡轮,将棕色沉淀成亚光的深黑。

    你一时间被他的话惊得语无伦次,舌叶打绊,错愕地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明知道我绝对不会那样想!”

    “他天赋卓越,迟早会超越我。”及川冷笑一声,接着猛地抬高声音大喊道:“这是教练知道,排球队里所有人知道,连我自己都知道的事!”

    说到这里,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脸颊也染上情绪激动时的不正常红晕。

    “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吗?他总是像只迷路小狗一样跟着你到处转,用专注到恶心的眼神时刻追随,你的随便一句话就能将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这次,你是被他口中的新信息冲击到无法言语,脑海里混乱一片,无法组成任何清晰的思维链。

    及川没有放过你。他步步紧逼,面部纹理间盛满恶意,好像想通过残忍的话语伤害到你,好令你品尝到他的痛苦。

    “你其实是想和我分手对吧?这样就可以跟听话乖巧的影山在一起,选择更优秀的型号?”他说得越来越过分,甚至摒弃了逻辑,仿佛被魔鬼操控身体将最阴暗的想法一吐为快:“刚好,那家伙那么迷恋你,肯定不会拒绝,到时候你就可以甩掉我跟他在一起......”

    ‘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缓缓放下手,掌心隐隐刺痛,可比起内心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及川彻的脸被你的力道打得侧过去,散落的碎发遮住他的眉目,在脸颊落下一片阴影。

    空间里只剩下你们不太平稳的呼吸声,他没有抬头看向你,而是保持着侧过头的姿势,像是突然惊醒,亦或者被黑魔法锁住四肢动弹不得。

    半晌后,他的喉结滚动一下,终于出声。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低,宛如未成形就□□涩地撕扯出声带,暴露在冷空气中。

    面对他的道歉,你一言不发,只是无言地注视着他。

    等你发现他不会抬起头来面对你时,你咬紧牙关,不和他原地耗着,转身就走。

    他没有挽留。你以为自己对于此是愤怒大过其它,但当你捏着拳头走出体育馆时,在外徘徊等候的岩泉却惊诧地看着你。

    你抬手一抹脸颊,发觉指尖染上冰凉的液体,这才意识到视野的模糊不来自于上涌的怒火,而是更深刻的失望与悲伤。

    岩泉好像想要询问你的状况,但在看清你眼底破碎的颜色后闭上嘴,眉宇严肃起来。

    “我去和他说。”这几年里已然成为你的好友的岩泉按了下你的肩膀,随即疾步走进体育馆。

    厚重大门关上的动静隔绝内里所有声音,同时将你一直忍耐着的泪水全部震出来。

    你缓慢蹲下,抱膝给予自己一点安全感,眼泪决堤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能说出那么残酷的话?为什么他最后不敢看你?

    为什么?

    你不断这么问自己,找不出答案,在自我怀疑和惶恐中失声痛哭。

    ……

    再之后,经过岩泉开解的他向你再次道歉,请求修正错误的机会。你原谅了他,很快就回到从前的节奏,一切看似和好如初。

    但你和及川彻都知道有无形的东西在急剧变质,即使掩耳盗铃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裂痕依然会布满冰面,每一步、每一个呼吸都令它岌岌可危。

    可你们都不愿意揭露真实,反而将对方抓得更紧,执拗地不肯放开。

    填写高中志愿时,你和及川彻同样选择了青叶城西。

    说不清到底是出于它优秀的升学率,还是一些你不想承认的原因,不过你们总归没有分开。

    得知你也要一同去青叶城西时,及川好像松了口气,露出让你想到与他初遇时的清澈笑容。

    看着那样的恋人,你的睫羽颤动一瞬,紧接着回应以一个带着脆弱但希冀的微笑。

    总会有机会的。只要一直在一起,总会找到机会修补过去,总会有机会走向新的未来。

    你是这样想的,不得不坚信着。

    4.

    “我们分手吧。”

    毕业季的早樱开得很灿烂,三年级的毕业生们抓紧最后的时间完成未了的心愿,有些去和暗恋的同学告白、和朋友们合影留念,而你也说出尘埃落定的话语。

    你面前的少年睁大双眼,唇瓣微微张开,仿若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高中的三年让及川彻完全长开,他的身材高大挺拔,曾经带着稚气的脸如今变得英俊。不难想象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庞大的后援团,而且即便知道他有相恋多年的女友,还是会有很多女生飞蛾扑火地向他告白。

    啊,很快应该就会变成‘相恋多年的前女友’了。

    真正将‘分手’这话说出口倒是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从前只是想着和他分开都会令你升起无言的恐惧,害怕着没有及川彻填充的生活。

    所以是什么改变了这一点?

    是高中这三年逐步增加的矛盾,频繁爆发的争吵?还是每次比赛输给白鸟泽后压抑窒息的氛围,或者高三输给影山飞雄的队伍之后再次旧事重提的争执?

    你没傻到认为及川彻的世界重心是你。他最爱、投入最多精力的永远是排球,所以当他度过六年的漫长失败,十二次面对同一批强敌的败北时,他所承受的精神打击无法言说。

    他爱着你,哪怕不是像对他有自然引力的排球,他却用其余一切爱着你。所以当他受到伤害,他会下意识转向你寻找庇护。

    与其说是庇护,不如称之为‘发泄’。因为及川彻绝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软弱,因此便转向他最熟悉的方式,用双刃剑武装自己,伤害他人的同时让另一端刺穿骨肉更深,通过共享的疼痛获得片刻喘息。

    在你面前,他不是需要鼓励队员不要丧气的队长,不是在校园中永远笑着的超人气及川前辈,不是向校方索要部活经费时不断保证一定会做出成绩的学生。

    你目睹过他所有的不堪,最低谷和最难看的样子,陪他度过连岩泉都会因为‘男性友人’这个关系制衡而无法陪同的情绪失控。

    他爱你信任你,所以与你争吵,冷战,再和好。

    而你呢?你显然知道这样的关系并不健康,但在不发生矛盾的时候,他的笑容又太明亮,怀抱太温暖安全,害羞时脸颊的红太显眼。就连和你吵架时,他眼底丑陋的情绪之下,你能清晰看见快要将他自身淹没的自责和爱意。

    你应该尽快说分开,应该及时止损,应该找另一个人尝试忘记。但是你没有提过一次分手,一直陪他度过高中艰难的三年,对追求者不假辞色。

    他同样回应以绝对的忠诚和日渐深厚的依赖,比你还要忌讳‘分手’这个概念,就算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都绝不往那个方向踏一步,生怕不小心触及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但这曾让你们无比惧怕的词语,你在毕业这天却这么轻易地说出了口,甚至让你绝对有些轻松。

    也许是因为可怕的不是失去爱意,而是无休止累积的疲惫感,足以击垮从前最不可撼动的根基,等到最后一根支撑结构的稻草断裂,所有都将轰然倒塌。

    “你......不是......是在开玩笑吗?”度过起初的震惊后,及川强迫喉咙发出几声干笑,唇角的弧度难看极了,眼中带着绝望,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赶紧收回啊......”

    在看到你平静的神情时,他眼底明灭闪烁的光晕熄灭,那一点期望归于死寂。

    你看了眼他细细颤抖的双手,道:“打排球需要不间断的训练和努力才能进步,稍有懈怠就会出现失误,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有付出和呵护才能维系。”

    闻言,及川彻急切开口,道:“难道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我们明明一直一直都在一起,我了解你的一切小习惯,知道你喜欢生萝卜但不喜欢煮萝卜,我房间里的物品至少一半都有你的痕迹,我从没忘记过一个纪念日或者生日,我每次出门逛街看到任何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想要买给你,我......”

    “彻君。”你打断他颠三倒四的辩解,直直看着他的双眼,道:“如果让我想一个和你在一起的瞬间,以前可能是和你在公园里打闹,或者简单到一个眼神和课室中隐秘的笑容。但是到现在,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的都是我们争吵的画面。”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沉默下来,眼角发红。

    你深深叹气,随后后退一小步,微微鞠躬,道:“感谢这六年来的照顾,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但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不想再多待,你果决地转身,准备离开时却被身后的少年抓住手腕。

    “......我不要。”他的声音很哑,能听出尾端勉强压制的颤,固执地不愿放你离开,仿佛知道如果这次让你走出视线,他将经历无法承受的结果:“别丢下我......请不要抛弃我......”

    唇瓣抿得发白,可纵使这样你还是没有回头,狠下心甩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你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怎样的,只不过在离开时隐约听见了细小的一声抽泣。这让你停顿片刻,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听错了。

    骄傲的及川彻怎么会抽泣,暴露出任何一点软弱来?他恨不得用尖刺将自己包裹,好像这样就能真的无坚不摧。

    你颤巍巍地吸进一口空气,每一步都走得坚定,不留反悔的余地。

    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5.

    在那之后,你就单方面和及川彻断了联络,知道以他的自尊心,肯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度接触你。

    你们不是那种分手还能当朋友的情侣,试着做所谓友人只是自欺欺人,这一点估计及川彻也很清楚。你们都太爱对方,或者说已经太习惯爱对方,失去了‘不爱他’并与之相处的能力。

    你考上离家乡很远的大学,前往繁华的大都市追求学业,只和一些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们保持联系,其中就包括岩泉一。

    他和你虽然是通过及川相识,但说到底也认识了整整六年多。他得知你和及川彻分手后没有说什么,没替幼驯染打抱不平或对这件事指指点点,只是疲倦地叹息。

    “可能是因为早就有预感你们会走到这一天,我其实一点也不惊讶。”他当时这么说,脸上是超出年纪的成熟:“只是有点遗憾吧,你们那么爱对方却没能走到最后。”

    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在那之后你们倒是还保留着基本的交流,你上大学后他依旧是你的朋友之一。

    不过你们很少碰面,因为真正面对面坐下时,气氛总有种难言的尴尬,好像一个机器不再完整,缺少了至关重要重要的部分,因此运作故障。

    你不知道他和及川相处时会不会有这种情况,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加入之前就有很多年的基础,所以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滞涩。

    在那之后,你认真学习努力生活,交到新的朋友圈,开始你的新生活。因为岩泉的可以回避,你也几乎没再听到及川彻的名字,一切好像走上正轨。

    下一次再听到有关及川的消息是大三年底,岩泉在和你聊天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他的现状。

    “及川被阿根廷俱乐部‘CA圣胡安’的探子相中,要出国打球。”

    时隔那么久突然听到他的名字,你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开口道:“我......很开心他能得偿所愿,站在更高的舞台。”

    也许是听出你声音里的失常,岩泉潦草地转开了话题,你们心不在焉地随便扯了几分钟日常,匆匆结束了通话。

    那天晚上,纵然你没有向他索要,岩泉还是把航班信息转发给你,也不多说什么,只有一张时间表。

    你没拜托岩泉转告任何话,第二天照常吃饭、上课、和朋友们会面,表面毫无波澜。

    及川彻远赴阿根廷的那天,你没有去送他。

    6.

    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晚夏。

    偌大的体育馆内人群沸腾,球迷们疯狂地尖叫,有些激动地抱在一起,有些惋惜地摇头。

    场上的球员们还喘着粗气,其中一队簇拥在一起欢呼拥抱,另一队则不甘地握紧拳头。

    胜负已定,总分3-2,阿根廷击败日本队。

    阿根廷队中唯一的亚洲面孔被队友们簇拥着,大笑大喊着庆祝,就连向来严肃的国家队教练都冲表现极佳的二传手投去一个欣慰的笑容。

    及川彻仰起头,看着场馆穹顶上的强光灯,呼吸着汗水和胜利的气息,不再有心结笼罩梦魇。

    经历‘默默无闻的学生时代’和无数困难,他在摸爬滚打中凭着毅力和坚持,终究走上了属于他的舞台。

    那一刻,他拥有整个世界。

    ……

    “翔阳!”

    “大王者!”

    在巴西成为好友的两人挥着手接近,给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

    “刚才的service ace超酷!不愧是大王者!”

    “你的紧急托球也不错嘛!”

    及川和日向说话间,日本队的其他人也陆续走近,在后者周边站定。

    棕发男人看着眼前这些曾经无法战胜,甚至没得到资格对赛的对手们,神态肃穆了些。

    “是场很棒的比赛。”他打破沉默,这么说道,然后伸出手,与他们一个一个握手。

    轮到牛岛时,他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点,两人短暂对视后,朝对方点了点头才松开。

    最后一个是影山,及川看着曾经让自己动摇的根源,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小飞雄还是臭着脸,我果然不喜欢你耶。”他伸出手,语气却很轻快,大家能看出他是故意摆出这个姿态调侃。

    “笨蛋川,你的礼貌是丢在阿根廷了吗?”日本队的体能训练师岩泉一走进,毫不留情地对幼驯染道。

    “小岩!好久不见!”及川的神情亮起来,正要撒开影山的手,却发现了某个细节。

    “咦?这是......婚戒?”他凑近看影山结束比赛后在无名指戴上的素银戒指,意识到这个位置所代表的意义时有些神奇地道:“没想到小飞雄的动作这么快?”

    他又随口揶揄了几句,便也不在意地朝岩泉走去,拉着后者去单独叙旧。

    过于兴奋的及川没有察觉到影山和岩泉的表情极为尴尬古怪,后者在被拽离前与黑发二传手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岩。”他们来到相隔的无人走道中,及川刚站停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她来了吗?”

    岩泉眨了眨眼,条件反射的问道:“谁?”

    及川急了,声音大了点,道:“她呀!我来之前不是让你帮忙邀请她来看我的比赛吗?”

    这次弄明白及川彻火急火燎的原因后,岩泉的神色却更加奇怪,观察着友人的表情小心道:“啊这个......因为她本来就准备来看这场比赛,所以我就没有转告。”

    棕发男人有点困惑地皱眉,但片刻后舒展开来,道:“行吧,不管怎样,反正她来了就好。”

    岩泉改变一下站姿,斟酌片刻后问道:“时隔这么多年,你为什么突然想见她?”

    听到他的问题,及川的眉眼温柔下来,夹杂着坚定的决心,道:“我要把她追回来。”

    “啊?”

    “你知道的,我从未停止爱她,甚至这些年的分离只让我的爱意沉积得更深刻。”他调整呼吸,道:“以前是我的自私和高傲推开她,这次无论多困难我都不会放弃,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跨过去回到她身边。”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摸出一个首饰盒,打开给岩泉看。

    里面是一条枫叶形状的钻石项链,中间至少两克拉的火红宝石镶嵌在白钻组成的叶片上,精美绝伦,一看就贵得离谱。

    “我找人专门定制的。”他说着,将盒子阖上放回口袋,对友人展露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我可是会完全不要脸地死缠烂打,哪怕她要我往下跳,我也只会问‘多高’。”

    看着及川的神情,岩泉欲言又止,反复纠结后正下定决心要说什么,却被阿根廷队队长的呼唤打断。

    曾经对外语苦手的及川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回了一句,然后一边朝队友那边跑去,一边对他道:“我先去合照,你记得让她在场馆侧门外等我啊!”

    “等等,她现在.....”

    岩泉的声音未落,及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懊恼地一拍脑袋,对乱七八糟的现状无可奈何,开始后悔之前是不是该把全部都告诉及川。

    “都是什么事......”

    7.

    赛后散场,你离开观众席,走到场馆外等待。

    过了一会儿,你看了眼时间,再往出入口眺望。

    应该快出来了。

    这么想着,你正要往前走一些,却发现手机屏幕亮起。

    新信息来自岩泉,他大约打字时很着急,一向严谨的男人竟然打错了好几个字。

    [today]

    From 岩泉一:你现在在哪里?

    From 岩泉一:先别出去,待在体育馆里。

    From 岩泉一: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

    From 岩泉一:总之你先呆在原地,千万别去场馆侧门口。

    From 岩泉一:他来找你了,他不知道。

    谁来找你?他又不知道什么?

    你不解地看着岩泉的信息,看着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打字的符号,正要打字回复,但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

    以为来者是你等待的人,你抬头正准备应答,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彻底卡壳,声音堵在嗓子里。

    同时,新信息的提在屏幕上跳出来。

    From 岩泉一:是及川,他想见你。

    而此时,你已无暇分神去看聊天记录,整个人怔愣着看着很多年未见的男人,思绪陷入一片空白。

    哪怕方才隔着观众的人海远远看到过他,但是和现在面对面,好像注视着一个从过去穿越到现在的人完全不一样。

    “嗨,好久不见。”他看起来有点紧张,局促不安地变换站姿,实在不像之前在赛场上的飞扬模样。

    你张口又闭口,度过最初的惊讶后,清了清嗓子,对他露出一个类似故人相见的笑容。

    “恭喜。”你说道,真心实意地祝贺道:“我看完了全场,比赛很精彩。”

    你的开口好像给了男人勇气,他的肢体语言稍微放松了一点,没有那么紧绷。

    “谢谢。”他笑着说道,唇边的弧度很熟悉,让你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

    你等他继续,可见他踌躇不安,却迟迟没能开口时不确定地道:“那个,还有什么事吗?”

    面对你的问讯,他深呼吸一次,然后认真地与你对视,道:“对不起。”

    “为什么?”你迷茫地问。

    “为我以前的不成熟,仗着你的喜欢便肆意伤害,被迫让你为不属于你的负担痛苦,令你失望,和你不断争吵,分手之后因为傲气没有挽留,这么多年因为害怕不联系你......还有其它很多的错误,对不起。”

    他的眉间刻着深刻的悔恨和自责,好似说出来的字句无法表达心中的歉意。

    看他这副样子,你默然一瞬,在空气越发绷紧时忽然扬起柔和的笑容。

    “我其实很久之前就原谅你了。”你没有说什么替他开解的话,而是简单地道:“不过真正听到这番话还是不太一样。彻君,我接受你的道歉。”

    你的回答点燃了他眼底的炭火,他将手伸进口袋中握住首饰盒,重新燃烧的希冀让他鼓起勇气,正欲说话,却被另一道声音截胡。

    “及川前辈?”

    你们双双看向声源,看到换好常服的影山走出来,有点诧异地看着出现在不开放给公众的侧门通道,而非在场馆里给粉丝们签名,或者接受采访的及川彻。

    “哟,小飞雄。”虽然因为被打断有点不悦,及川还是抬手挥了挥,朝他打招呼。

    然而下一秒,他的双眼缓缓睁大,浑身僵硬起来。

    只见影山走近,自然地一手搂住你的腰肢,动作亲密又熟练,宛若每天都会做的一个习惯性举动。

    看着亲昵靠在一起的你们,及川脑海中猛地闪过什么,紧接着转动滞涩的眼珠,看向你的手指。

    果然,在你的无名指上,同样带着一枚素银戒指,和影山手上的一模一样,只有圈口大小的区别。

    他将这件事实与你串联起来,大脑中的轰鸣还未完全消失,便听到你的声音。

    “重新介绍一下,我的丈夫——影山飞雄。”

    他像是被掐住脖子,或者被匕首捅进命脉,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从牙缝挤出字节:“你和.......小飞雄?”

    及川的眼尾发红,脸色苍白无血色,他的状态实在不太正常,但你在片刻犹豫后还是选择回答他的问题。

    “我毕业后成为了营养师,之后因为工作原因和飞雄重逢,之后......”你顿了一下,随即略到最后,道:“我们结婚快一年了。”

    结婚快一年了。

    原来一句话就可以把人打入地狱。

    面前的不是可以战胜的困难,不是他信心满满能过跨越的、考验爱情的刀山火海。他回不到她身边,因为她已经不在原地等候。

    这些年只有他活在过去,珍藏遗憾,渴望一场盛大的‘也许’,所以当现实不得不来临时,他跌落得更狼狈。

    你的半个目光都烫得令他瑟缩,燎原之火一般燃烧,失控地蔓延上他的脏器和骨骼,血肉都要被烧成焦炭。

    捏着首饰盒的手收得太紧,边缘割破手指,钝痛的同时无比麻木,宛如身体和思维的联系被切断,感受不到痛感。

    “彻君,你还好吗?”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担忧,就像你会向任何人施与的善意。他不再特殊,你不会再来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脸颊,在他撒娇时亲吻他的眼睑哄他开心。

    “新婚快乐。”他恍惚间听到自己开口说道,声音不稳得难堪:“祝你们幸福。”

    影山好像看出了什么,眼中染上怜悯,搂住你的手却更紧了,带着微妙的宣誓主权的意思。

    及川看着你熟悉的,却比从前更加成熟温婉的五官,荆棘缠满心脏,刺入血肉,随着每一次跳动颤抖,然后从中绽放只能盛开一个呼吸的花。

    他来晚了一步,永远被困在十年前的春天,然后在初秋降至的时候,目睹你落入另一片土壤。

    ……

    你们有幸同游春日盛放,却没能等到秋季的红枫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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