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肘撑在桌面上,两掌扶住额头遮瑕住了他的上半张脸,黑发胡乱地想寻求呼吸从他的指缝间垂落起来,高大的半身竟往前俯了俯,看起来令人意外地颓废与衰败,而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颗热泪从他自己的鼻梁滑落下来,就一颗,可却在我的心里泛起了波涛汹涌!不,可别误会!那不是对于丈夫的怜悯与爱疼!决不可能!我只是觉得很震撼又疑惑,终于关上房间门时我如释重负地贴着门板滑落下来,他为什么会哭呢,我苦苦思索,不过,我又很快地了然了,世界上唯一能牵动他心绪不宁的还能的还能是谁?凯瑟琳!他的凯茜啊,哈,我痛快地笑起来了,他可真是活该呐,他那时的模样就如同我对他一模一样!他痛,他恨,却依旧不能触发她,我真的很高兴,因为他总算是在场游戏中获得一点挫败了。

    而就在第二天星期五的清晨,我就很快地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凯瑟琳死了,那天凌晨四点的时候吉默屯的教堂就响了铭铭沉重,那不是新婚燕尔送出去的美好与甜蜜,也不是新生儿怀揣着希望的到来,更不是苦尽甘来的黎明,那是死去的烛火、哀麻颓靡的丧歌,是死去的野性与少女、是再也不会回来而是只留下一个幼女的残花逝去的葬魂,凯瑟琳的葬礼就定在那天星期五的早晨,死在星期四的凌晨,中间隔了那么长的漫里,我却毫不知情,甚至没有受到邀请去特意为我的嫂嫂送丧,连一丝的风吹草动都不曾爬过我房间的窗户。那天清晨,呼啸山庄的人全都去参加了葬礼(但是后来我发现辛德雷并没有去,这令我感到很奇怪,因为连希思克利夫都参加了。虽然辛德雷没有句推脱的话。所以,除了埃德加之外,凡是参加凯瑟琳葬礼并且是属于呼啸山庄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佃户和仆人,这也是我再后来才知道的。),唯独我坐在房间里复杂感慨。是的,我和她是彻底闹了个破坏分别的,可我真的从没想过真正诅咒她,也没有想过她会真的离开,真的,她所有的一切悲剧我从没有想真正赋予在她的整个人生,并且我感到很抱歉,抱歉我因为天真任性没有听从她的极力劝告和警示,抱歉到一我却选择了黑得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而不是选择那个荒原上虽然暴躁讨厌却善良的白马..

    听说,凯瑟琳安葬的地方,既不是在教堂里面林敦家族的墓碑下面,也不在教堂外面她自家亲人的墓旁,而是埋在教会墓园的一角青绿的斜坡上。那儿的围墙很低,各种灌木和覆盆子之类的植物,都从荒原上爬了进来,泥煤土丘都快把围墙给埋没了。

    ***

    那个星期五,是一个月来最后的一个晴朗日子。到了晚上,天气就变了,南风变成了东北风,先是带来了冷雨,接着是雹子和雪花。

    一噢,这里我想我得说说明一下,其实在之前!有些早了吧,那段日子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他没跟我们在一起吃饭了。他一直要到天亮才回家,一回家就上楼钻进自己的卧室,把自己紧锁在里面一彷佛会有什么人梦想要去给他做伴似的!他就像个卫理公会教徒,在房里不断地祈祷着,不过他所祈求的神明,只是无知无觉的尘土罢了。在他跟上帝说话时,奇怪的是他的上帝和他的黑父亲混在一起了!做完这些重要的祈祷后一这些祈祷往往要做到他嗓子嘶哑,喉头哽住一他就又走了,总是径直前去田庄。希思克利夫在家的时候,我往往不得不到厨房里去跟他们做伴,要不就躲在那些潮湿的没人住的卧房里挨饿。当希思克利夫不在家的时候,就像这个星期这样,我就在厅堂壁炉的一角摆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从不去管恩肖先生在搞些什么,他也不会来干涉我的安排。如果没人去惹他,这时他比往常要安静,也更加阴沈,更加沮丧,火气也少了些。约瑟夫一口断定,他确信他已经改过自新了,说是上帝已经感动了他那颗心,他‘像被火炼过一样’,得救了。看到他这种改好的迹象,我却感到有点迷惑不解,不过反正这不关我的事。

    好吧我扯得太久了,应该仔细聊聊那天葬礼的晚上又发生的故事,虽然那个星期五是凯瑟琳的死别,可却也是我的终于逃离地狱的永远新生!

    那天晚上,我坐在我的那个角落里,读几本旧书,一直读到将近十二点。外面狂风怒号,大雪漫天,我的脑子里老是想起那片教堂墓地和那座新坟,这时候上楼去,真让人感到凄凉啊!我的两眼几乎都不敢离开书页,因为只要一离开,那幅凄凉的景象立刻就映入我的眼帘。

    辛德雷就坐在对面,他的一只手托着头,说不定他也在想着同一件事。他现在喝酒也不再喝到丧失理智的地步了。在这两三个小时里,他一动都没动,也没说过一句话。屋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只有那凄厉的寒风不时摇撼着窗户,还有那煤块爆裂的轻微毕剥声以及每隔一段时间,我修剪那长长的烛芯时发出的咔嚓声。哈里顿和约瑟夫大概都已经上床睡熟了。周围一片凄凉,真是凄凉极了!我一边看书,一边叹气,彷佛一切欢乐都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远不复返了。

    这种凄凉的死寂终于被厨房门闩的拨动声打破,希思克利夫守夜回来了,比往常回来得早。我想是因为这场突然来临的暴风雪吧。这扇门的门闩是锁住的,我们听到他正绕道打算从另一扇门进来。我站起身来,我自己也从嘴上感觉到正流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神情,这神情引起了我的同伴的注意,他原来一直朝门口盯着,这时转过头来望着我。

    “我要让他在外面多待五分钟,”他大声嚷道,“你不反对吧?”

    “不!当然不,先生!我不反对,为了我,你可以让他在外面待上一整天,”我回答说,“就这么办吧!把钥匙插进锁孔,锁上门闩”

    没等他的客人走到前门,辛德雷已经把钥匙插进锁孔,锁上门闩了。然后他回到壁炉跟前,搬了张椅子坐到我桌子的另一边。他探过身来,眼睛中冒着仇恨的怒火,想从我的眼睛中寻求同情。这时他看上去完全像个杀手,他自己也觉得像个杀手,因而他没能完全找到他所需要的同情,不过他发现我显然鼓励他说出来:“你和我,”他说,“跟门外那个家伙都有一大笔账要算!要是我们两个都不是胆小鬼,我们就可以联合起来跟他算清这笔账。你也像你哥哥那么软弱吗?你是不是愿意忍受到底,一点也不想报仇了?”

    “‘现在我不想再忍受下去了,”我兴奋地回答说,“要是有一种不会连累到我自己的报复办法,我当然高兴。可是阴谋和暴力是两头尖的矛,它们也会刺伤使用它们的人,而且受的伤会比它们的敌人还重。'“

    ‘用阴谋和暴力回报阴谋和暴力,完全公平合理”辛德雷冷冷说道,“希思克利夫太太,我要求你什么也别做,只要你静静坐着,不要吭声。你现在就告诉我,这点你能不能做到?我敢肯定,亲眼看到那个恶魔完蛋,你会像我一样高兴的。要是你不先对他下手,他就会把你搞死,也会把我给毁了。这该死的恶棍!听他那敲门的样,就像他已经是这儿的主人了!答应我,在时钟敲响之前别吭声一再过三分钟就到一点一你就是个自由的女人了!”

    他从胸前掏出我在信里给你描述过的那件武器,正想熄灭蜡烛。可我把蜡烛一把夺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臂-“我不会不吭声的,”我说,“可你千万别碰他。就让门关着吧,别作声!”

    “不!我已经下了决心,老天作证,这事我非干不可!”那个不顾死活的人嚷道,“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我一定要为你做这件好事,也是为哈里顿讨回公道!你不必费神来护着我,凯瑟琳已经死了,哪怕这会儿我割断自己的喉咙,也不会有一个活着的人为我惋惜,或者为我感到羞愧一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跟他去争论,还不如跟熊去搏斗,或者跟疯子去讲理”我唯一的办法是奔到一扇格子窗前,警告那个他蓄意要谋害的人,告诉他厄运正在等待着他。

    “希思克利夫!你今晚最好还是另外找个什么地方安身吧!’我用一种颇为得意的声调喊道,“要是你硬要进来的话,恩萧先生正打算让你吃枪子儿呢”

    “你最好还是把门打开,你这个”他回答说,称呼我时用的词“过于文雅”,我不想再重复了。

    “我可不想管这种闲事,”我回敬说,“不过,要是你愿意,就进来吃枪子儿

    吧!我已经尽到我的责任了”说完,我就关上窗子,回到炉边自己的座位上。我这人脑子里虚伪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没法为他的危在旦夕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

    辛德雷怒气冲冲地对我破口大骂,认定我还在爱着那个恶棍,用各种难听的称呼来咒骂我表现出来的卑贱行径。而我,在我的内心深处(良心从未责备过我)却在想,要是希思克利夫能使他从痛苦中解脱,对他来说是多大的福分啊!而要是他把希思克利夫送到该去的地方,那对我来说,又该是多大的喜事啊!我正坐在那儿想着这些时,只听得我身后的窗子砰的一声,被希思克利夫一拳打落在地,接着他那张黝黑的脸阴森森地往里张望着。窗口的铁栅太密,他的肩膀挤不进来。我微微一笑,为我自己想象出的安全感到非常高兴。他的头发和衣服上,都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雪,他那尖利的食人生番似的牙齿,由于寒冷和愤怒龇露着,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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