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惊雷,卯时未过便重云如盖,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瑶华殿的太监宫女顾不上去瞧这突变的穹顶,忙忙碌碌穿梭在挂满红绸的抄手游廊。内院的海棠树缔结着彩球流苏,正殿外火红的灯彩浮上双囍,整个宫殿因璃朝长公主的结亲之礼,一片彤锦之色。

    殿内铜镜前,容貌昳丽的女子一身绯红嫁衣,眸中却无半分喜色,尽是恍惚惊异。桑灵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穿进昨夜看得权谋文里。

    书中,男主举兵造反登上帝位后暴虐无道,直至女主出现被其爱意感化,才成为一代明君。女主没出现前的世道,作者仅用了短短八个字描写——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好巧不巧,她就穿进了这八个字。

    穿书第一日就是男主造反夺权,大肆屠杀璃朝皇族。而她,偏偏穿成男主欲赶尽杀绝的皇族之一,璃朝慧禧长公主。

    颤抖着抚上发髻侧的凤凰步摇,桑灵毫不迟疑卸下,思及原身即将在今日陨命,摘除发饰的速度不由加快。

    “公主殿下,驸马迎亲的队伍已经到皇宫外了。小海子偷偷去宫门外看了,轿撵都镶了金,迎亲队伍长的像条龙,好不气派。”

    门外传来宫女兴冲冲的声音,桑灵压住心中的不安,唤人进来。瑶儿一身浅绿过胸襦裙,娇俏可爱,自入门便叽叽喳喳,兴奋得紧。

    “据说驸马爷爱马如命,他迎亲骑的马匹,可是陪他征战多年的汗血宝马。驸马爷可真疼您,给足了排场。”

    瑶儿是原主的贴身侍女,她口中的驸马爷便是《出淤泥而不染》这本书中的男主,璃朝封狼居胥的骠骑大将军,苍执竟。

    此人野心勃勃,只欲通过武力开疆拓土,全然不顾百姓因连年战火流离失所。但璃朝君主仁爱,主张休养生息与邻国停战议和。至此,苍执竟便有了反叛之心。

    他卧薪尝胆十余载,对璃朝长公主嘘寒问暖,体贴宠溺,不过是意欲登上金漆雕龙宝座的委曲求全。

    按书中所述,蜿蜒的迎亲队伍中全是反叛的兵士,苍执竟骑着那匹宝马只为更容易踏破宫门。此刻离逼宫造反,血洗金銮殿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毫无利用价值的长公主,即刻会惨死在这瑶华殿,面容尽毁。

    思及此,桑灵内心的焦虑再也压不住,卸掉发上最后一只金簪,从妆奁前起身快速步向紫檀插屏。

    “公主,这是要做什么?驸马的迎亲队伍…”

    瑶儿一脸不解,呆立在原地,但桑灵此刻却无过多时间和她解释,急声催促:

    “这喜服太过惹眼,快过来!”

    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与璃朝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结亲。众人皆言佳偶天成,桑苍两族颇为重视,璃国君主更是命尚衣库众人提前叁月赶制凤冠霞帔。

    喜服镶金衔玉,衣带系节无数,两人忙活好一阵才解开。桑灵快速换了件藕色轻衣,回身嘱咐:

    “瑶儿,你快回去收拾行李。避开苍执竟的迎亲队伍,从西北的小门出宫。出去后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走得越远越好。”

    “公主,今天明明是您的大喜之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瑶儿不明白,懵懂地跟在身后。

    “你以后自会明白,现在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桑灵语重心长劝慰后,将不情不愿的人送出了瑶华殿。

    殿门外,喜色依旧,丛绿鸟鸣。檀木门方才拉开一个小缝,桑灵便察觉端倪。门外洒扫忙碌的小太监,面孔陌生眼神冷锐,应被苍执竟换成了叛党。

    瑶儿离去方可解释,她若褪去婚服大摇大摆离开必会惹殿外太监生疑。桑灵随即拴住殿门,折身行至后窗。

    今日,璃朝至高无上的君主会被逼着禅位自尽。君后饮下鸩酒的前一刻还在哭求罪魁祸首,放过她的女儿。

    然,苍执竟凉薄残暴,视人命如草芥,又怎会怜惜一个棋子。她需赶在男主之前,将璃朝君主和君后救出,带他们一同逃出皇宫。

    自窗柩翻出,桑灵沿着无人的幽静小道赶往永正殿。宫内一片祥和,准备迎亲之礼的太监宫女沿着青砖石板疾步而去,亦有三两忙里偷闲者,斜倚在丹楹刻桷的配殿外。

    个中恐有叛党,桑灵捻步前行,借着草木遮挡穿过弯弯绕绕的碎石子路,一刻多钟才瞧见靛蓝底色之上的“永正殿”三字。

    殿内,帝后二人悠闲坐在棋桌旁各手执一子,静候结亲之礼的良辰,丝毫未察觉到一场血腥的宫变即将开始。

    “慧禧公主,奴才需通禀后,您才能入内。”

    “我有急事。”未理会内侍太监的阻拦,桑灵疾步绕过金缕帷幔。

    璃朝君主桑榆,一袭明黄龙锦盛服,儒雅随和,见她急匆匆进来不免生疑,“灵儿,你怎会出现在这?”

    “父皇母后,我长话短说。苍执竟意图逼宫造反,如今皇宫各处遍布他的人马,我们需赶快离开。”桑灵迅速靠近,牵住二人的手折身离开,但他们眸中疑惑颇重未有动作,“怎会?”

    如此晴天霹雳,自是不可轻易接受。她目中诚挚,信誓旦旦,“父皇母后定需信我,情况紧急等出宫后我再详说。”

    “这…”君后二人互望一眼,面上仍有疑虑。

    “父皇母后,苍执竟这十年对女儿的嘘寒问暖皆是为了松懈皇室戒心,他如今佣兵百万已无顾虑,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苍执竟功高震主,璃朝君主早有芥蒂,加之二人素日便对长公主宠爱呵护,见桑灵眸中真诚便不再犹豫,“快去泰和殿,那里有出宫密道。”

    为宫中出现巨大异变时可避难逃灾,泰和殿修有一密道,只有璃朝历任君王得知。密道在一书架后,极其隐蔽。

    三人避开人群,悄然赶向泰和殿。

    苍穹顶盘旋的云翳,越压越低,如衾如盖。空气中似凝结一层不透光线的雾气,让人呼吸不畅心下忐忑。宫中气氛已然不对,众人似预感到什么个个面上慌促,原本发扬蹈厉戍守在殿外的侍卫亦惊惶无措。

    “快找!不要让他们逃了!”

    他们才踏入泰和殿,屋外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不曾想苍执竟在宫内安插的眼线竟如此之广。嘈杂的叫嚣越来越近,璃朝君主快速行至排列整齐的书架前,抽出一三指宽卷册。

    机关打开,书架缓缓移动露出一扇玄青木门。

    “泰和殿还未搜过,快过来。”

    约莫几十人的响动逐渐靠近,三人疾步走向暗门,拉开门闩所见却令他们不由后退多步。密道入口早已被人用石块砌死,石缝间的泥土很新,方才堵上没几日。

    三人还未回过神,殿门碎裂之声传来,众多叛军破门而入。为首的士兵身着宫内禁军银白铠甲,只不过盔缨呈青色而非绛色,应是叛党的独特标识。

    他大步向内,手持银枪矗立在殿中,眼神甚是不屑,“想逃?门儿都没有!”

    “把他们绑起来,听候苍将军发落。”话落,几个跟在身后的士兵掏出绳索快速上前。

    “灵儿,你快走!”见形势危急,璃朝君主眼疾手快,将桑灵往大殿偏门推搡。“这个玉佩你拿着,万不可轻易与人。”

    还未反应过来,桑灵手中已被塞入一龙纹翡翠,其上雕纹不多,仅'乌思'二字颇为醒目。迎面而来的叛军见他们有逃脱之意,迅速抽出冷刀疾步逼近。

    偏门被拉开,帝后二人眸中泪光闪烁却坚定地将她往外推,“收好玉佩,我们不会有事,你快走!”

    “不要,我怎可独自一人离开。”要走一起走,大不了葬身在此。穿进这书中乱世,她又能存活几章。

    叛军已近在咫尺,冷刀横于帝后二人脖颈的前一刻,桑灵被一股强力迅速推出。她手中紧攥的明黄袖袍只余残缺一角,他们二人用身体死死抵住门板,不让叛军出来。桑灵框目泛红压住泪意,迅速收好玉佩向隐蔽小道奔去。

    穹顶乌云并未消散,但雨雾悬挂几个时辰也迟迟未落。头顶突现一道惊雷,桑灵隐于榆木之后的身子不由哆嗦一下。

    她想从戍守最为薄弱的宫门逃出,但昔日门可罗雀的西小门,青砖石板上布满血迹,原本驻守在此的禁军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几个叛党兀立在此目露凶光,银枪端部尚在滴血。匆忙赶至此处想要逃离皇宫的众人,见此情形又慌忙回赶。

    此路不通,桑灵折身另寻它路,但方一抬首,便见苍执竟直立在正前的未央殿。

    他一身缎锦喜服俊逸非凡,胸前团花还未来得及摘下。手中的冷剑充满肃杀之气,与这身喜庆装束太过割裂。

    那人眼神睥睨一切,望向桑灵时却多了探究。

    “迎亲之礼未过,灵儿为何不乖乖呆在瑶华殿?”

    苍执竟声音阴恻恻,又带点嘲讽的明知故问。桑灵背后一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你想做什么?!”

    面前的人眸底都是杀意,四周的叛军越聚越多。周遭的士兵一个个蹲身在地架好弩箭,手持盾牌和冷剑的护在他身旁。

    桑灵顿觉可笑,唇角讥讽一勾,“苍将军,杀我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璃朝长公主向来对他谄媚讨好,何时如此不屑一顾。苍执竟虽诧异却面上未显,只淡漠一句:

    “玉佩在哪?”

    玉佩?书中她不记得有提及此物,为何男主对它如此重视…思及璃朝君主的叮嘱,桑灵佯装困惑,“我不知你所说何物。”

    “不知?”苍执竟目光充满玩味,人命于他似乎只是解腻之物,“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言毕,他背身而立,抬首一挥,前排士兵搭弓放箭,箭矢密密麻麻袭来。桑灵自知逃脱无望,闭眼认命。

    “公主殿下,遇到危险要躲呀。”

    剑光闪过,箭矢尽数落地。一道清和纯净的温润嗓音,伴随若有似无的梨花香翩然而至。

    少年一袭玄衣从天而降,如墨的黑发高高束起,背影薄瘦挺直。与言辞中的戏谑不同,他眉目微弯,满眼笑意望向愣在那儿的桑灵。

    “跟在我身后,别怕。”

    柔润如清泉的嗓音,安抚了桑灵紧绷的神经。他眸中冷厉,一手拽着她的衣袖,一手执剑开出一条血路。

    苍执竟见局势有变,眼神中松弛不再,持重剑而来,“你是何人?”

    少年唇角微挑,好看到极致的眉眼中尽是不屑一顾,他未作一语拔剑迅速逼近。轻巧的身姿如风掠过,还未看清具体剑式,苍执竟掌中便染上血红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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