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二爷爱喝鸡汤,沈小姐暴毙

    蒲老二睡到快晌午才起,大敞着衣领,正倚在榻上喝鸡汤呢,扭头瞥见沈玉娇那张红不红紫不紫的脸,差点没吐出来。

    “什么玩意?”瞅着这张又红又肿还疙疙瘩瘩的脸,头皮都开始发麻,这哪是脸?分明是癞蛤蟆成了精,站着吓唬人来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沈玉娇说过话,粗着嗓门,张牙舞爪,脸上浓密的胡须更平添几分骇人,厌恶之色快要从眼中溢出来,好像下一秒就要来打她。她想起自己是个“哑巴”,摇了摇头并不做声。

    “大清早的吓爷一跳。”

    大……大清早?沈玉娇低着头念道。怎么这人看着不痴不傻,张嘴却净捻些傻话来说。太阳眼看照到房顶儿上了,就为等他睁眼,沈玉娇站了快两个时辰。

    “长官……二爷……这丫头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您有事吱唤我就成。”张婆子对沈玉娇真是力挽狂澜千万次,次次救她于水火。

    “哦,哑巴。”蒲老二皱着眉,一脸嫌弃道:“什么哑巴这么寒碜。”

    “诶……打小就这幅丑模样,您别嫌弃。”张婆子把沈玉娇往身后拉了拉,像是不会干啥就捅了这种话,她心里可记着呢。

    “鸡汤不错。”蒲老二撇了眼沈玉娇深埋的头颅,端起手边儿的碗,又喝了两口,递给沈玉娇。

    “去,再盛一碗过来。”

    空气中闪过片刻宁静,沈玉娇看出是在叫自己,忙点头伸出小手儿接碗,头一次侍奉人,尚未生出那些应有的伶俐来。

    只是这一接可坏了,张婆子后背咻的冒出来一股冷汗。好好儿的护甲早已不知丢到了何处,露出一双白白嫩嫩不添粉饰的小手儿,指甲微长,莹润饱满。她又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指,这哪里像是干粗活的,分明是一双贵小姐的香嫩柔荑。好在手上还有几粒疹子,但……还是不像。

    蒲老二也看见了。

    张婆子提起袖子状似无意的挡了挡,“还不快去。笨丫头。”沈玉娇闻言忙退出屋去。

    蒲老二将这幕收进眼底,后懒洋洋的收回视线,问她:“沈府来的?”

    “哎是。”张婆子老实应对。

    “我让陈四儿放你下山怎么样啊?”

    四月的山里,凉的要穿夹袄,张婆子却觉得后背要湿透了。怎么个情况?这话怎么答?说好,小姐怎么办,说不好,放你走还死赖着不肯,留下做间谍啊?张婆子心里嘀咕,一时没接上话。

    算了,先探探口风:“您?说真的?”

    “沈家什么情况?”他也不回答她。

    “沈家……”张婆子支支吾吾,不知他问的是什么,不知他想听什么,也不知道该答什么。只好说:“沈老爷刚走。”

    “哦,干活儿去吧。”转言又好像从没提过放她下山这档子事儿。

    “哎,是。”

    走到门口,又听见懒在塌上的男人悠悠道:“你这鸡汤我爱喝,明儿个还它,接着熬。”

    “哎,是。”张婆子应下出门,正瞧见沈玉娇晃晃悠悠的端着鸡汤小步往过挪,托在下面的手指倒来倒去,她想帮衬一把,但又不敢太明显,佯装着夺过碗,低声斥责道:“笨死了,乘个汤也这么慢。”口中尽是嫌弃。

    使了个眼色让她躲到一边去,方端着碗,稳稳送到里屋。

    沈玉娇听她数落的口气,觉得十分熟悉,跟她从前骂春和是一样的,“笨死了,给小姐端个药这么长时间。”

    蒲老二是个糙汉子,活的跟野人差不多,炕上铺着虎皮褥子,羊皮毯子,四月山里的天儿还凉着,他自己就那么穿着中衣躺炕上、坐炕上、半仰在炕上。手里捧着孙子兵法看得开心,偶尔念出声,也是入不了耳的。沈玉娇想告诉他,这个字你念错了,可她是个哑巴,听着别扭极了。

    沈玉娇倍感心累,索性闭起耳朵不去听,专心想自己的事情。

    后院虽人烟稀少,可别说逃跑了,连条完整的道儿都找不见。就好比是那建在半山腰的孤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想逃出去,还得打前山的注意。且她时时刻刻守在蒲老二身边,就是个人形拐杖的存在。若真要逃,还得是半夜。

    要说唯一庆幸的,只能说蒲老二不算难伺候,沈玉娇初来乍到没闹出什么大的纰漏,眼前这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也不对,只能说后山是没发生什么事,前面可出了大事了。

    “沈小姐”不堪受辱,不知打哪偷了把刀要砍死小六儿,小六儿去抢刀,失手捅死了“沈小姐”。这可愁坏了蒲老大,说好的绑架砸明火,可不成想把人给弄死了,这下没法交代了。

    小六儿心里也难过,他就是吓唬吓唬她,没想真的把她卖到妓院去。这“沈小姐”还是他上过的第一个女人呢。晚上为了不让人碰她,小六儿生熬到弹尽粮绝,也没让别人碰她一个指头,怎么好好的一大清早起来就要杀他了?

    好好的?怎么个好法?平白无故在你这丢了清白是好好的?污言秽语一声声扎在心上是好好的?生在良家却让土匪逼做娼妓是好好的?

    蒲老二养着伤,没人大动干戈的吱会他,只有陈四悄悄递了句话来,说老大为这事儿烦心,让二爷帮着思量思量。

    蒲老二仰在床上听陈四回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半敞着领口,露出里面泛白的疤痕。他看透了这沈小姐的庶兄沈淮之,老爹刚死就伙同土匪抢劫亲妹,对他而言人死了恐怕更好。进了土匪窝的官家小姐,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干净些。

    沈玉娇进来时看见蒲老二一条腿搭在垫高了的褥子上,正漫不经心的看他手里那本不知过了几手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他是个好读书的,虽也看些不入流的画本,但平日里是常捧着书本翻阅的。

    略去脸上的胡子不看,景象也还可以。虽不是什么公子世无双,相貌也只勉强堂堂,可身躯凛凛还是有的。

    再其实何止是有的。

    蒲老二这人身高八尺有余,宽肩窄腰,浑身上下肌肉紧实,线条流畅,非刻意而为,乃是经年累月所得。肤色稍深,臀腿稍白,结实有力。身型无可争议的高大威武。

    五官来说,有个词叫浓眉大眼,除了能用来形容女人,还能用来形容蒲老二,这个男人不仅身量极高,五官也比别人大一号,额宽眉高,鼻梁厚又挺,但不显肥硕,嘴唇不是标准审美的薄唇,下唇方圆但界限分明,若隐若现的藏在密实的胡须之中。面皮极薄,骨骼棱角分明,颧骨下方有一道浅浅的阴影,骨骼凹陷,性感十分。

    蒲老大思来想去决定选个躺平的办法处理这沈小姐过身的糟心事,若是沈府差人来问,便“如实”回复,就说沈小姐不堪受辱自尽了,反正人是死了,怎么死的不重要;若是无人问津他也不打算主动报丧。反正都是让人在沈淮之眼前消失,怎么消失不是失。

    心中不安熬了近十日竟也真的安然无恙,沈家好像忘了这号人,再没来信。

    倒是小六儿,闷闷不乐好些天。

    小五傻了叭唧是个愣头青,看见他不开心以为是欲求不满,还没心没肺的瞎张罗:“六子别难受了,女人多的是,赶明儿五哥带你下山去趟藏翠阁,诶呦呵那儿的姑娘,二爷都钟意得很,比这沈小姐好看了不知道……”

    “滚!”

    小六儿一嗓子吼走了小五。

    小五心里冤死了,好心好意过来安慰他,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敢骂他五哥,还懂不懂尊老爱幼,那什么长幼有序了!

    小五丢了面子一时火气上头,转身就暴走。正好撞上往屋跑的“小哑巴”,区区一个下人?一个丑八怪下人?这么吓人?于是借机发作:

    “你他妈长不长眼!敢往老子身上撞!”抬手就要教训人。

    小六儿他打不过,小丫头片子还教训不了?老五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头脑简单还四肢发达。

    沈玉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近几日她因长相上吃着亏,任谁心中不痛快都要骂上两句。相比之下蒲老二几句不痛不痒的恶毒话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起码没抬手教训她。

    “爷的人你也敢打?”蒲老二本来俩手拄着拐,结果一棍子糊在老五身上。没刻意使出多大劲,不过实打实抡上去罢了。

    “大清早满屋子烂叫唤,舌头根子不想要爷给你拔了喂狗。”

    “要要要,不叫唤了。二爷今儿怎么出来了?” 小五欲哭无泪,招谁惹谁了这是?

    蒲老二没搭理他,几个当家的他最看不上老五,怂包一个,遇上事儿跑的比谁都快。

    “清个路也不会,椅子搁外头去,爷要晒太阳。”老二没搭理小五的狗腿劲儿,举起拐杖来指挥沈玉娇干干这做做那,想一出儿是一出儿。

    沈玉娇没抬过家里的椅子,不知这山上的椅子为何这样沉,抬出去两步便耗尽了力气。上下打量一番决定拉起椅背拖去门外。半新不旧的木头在地上发出折磨人的声响。

    蒲老二一拐杖甩在看戏的小五身上,指指沈玉娇又指指门外,口中不耐道:“你去搬。”

    小五:“?”

    蒲老二:“还不去?”

    小五:“好嘞。”

    四月的天儿,不冷不热,山花才开,灰绿的杂草中掺合着粉白的点儿。就这么晒会儿太阳也别有一番滋味,挺舒坦。偏生沈玉娇的疹子还没褪去,半个时辰下来反而更重了些。脸上火辣辣的痛,还有点痒,沈玉娇掐紧了双拐忍着不去乱抓,从前家里常给她备着消红散,效果立竿见影,因此她也头一次毁容这么长时间。

    “去把陈老四给我叫过来”

    沈玉娇点点头。

    “哎算了,哑巴怎么叫人,扶我进屋儿躺会。”

    沈玉娇伺候这人十多天了,之前只跟他出过一趟门儿,在院子里透透气就回去了。那天叫蒲老二好一顿牢骚,嫌弃她笨手笨脚,扶这边也不对,搀那边也不行。干脆大臂一挥搭在沈玉娇肩膀上,呼哧带喘的倚在她身上,抬起头,就能碰到他喷出来的热气。

    他还尽是不满,说自己搭了只□□精。

    沈玉娇:……你问过□□精的感受吗?你以为□□精乐意?

    没有男人对她这样亲近过,她哥哥也没有过。沈玉娇心道:既嫌弃,还搭着她做什么?不是有双拐么?

    可她现在是个哑巴。这……说不出,也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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